我無時無刻不感到慶幸的是,至那天后,午餐,林懷就固定坐在我這桌,我的對面,一抬頭便能看見他。
這功勞當屬鄧蘭。
第二天的中午,林懷照樣找不著位置。食堂擺放著四張大圓桌,后排放了兩張,其余兩張錯落鋪開,其中一張都快堵著進出的那扇門了。林懷本來的位置在最后靠墻的位置,和一群老頭子混雜在一起,想坐,擠不下,不坐,總不能站著吃吧,這么大塊頭,太突兀。
到哪去呢?他一手捧著個碗,猶猶豫豫,在原地轉(zhuǎn)圈徘徊著。鄧蘭注意到了,看他實在有些別扭,便隔空喊道:“林懷,要不,你就坐我們這桌吧,沒有你,我們吃飯好無趣啊?!?p> 林懷也沒拒絕,端著碗就這么滑溜的過來了,赤裸裸的坐下,以行動算作是對鄧蘭的回答,看著讓人感覺他就是在等一個信號,一張讓他堂而皇之,名正言順坐在我們這桌的準可證。
這個突如其來的改變,讓每天的飯點都變得特別有趣。鄧蘭三兩下就能把話題扯到他的身上,然后全桌人就注視著他,看著他們倆打鬧。
“那么大個頭了,我以為你可以不用吃了,沒想到還每天吃飯都跑第一名,讓我想不叫你飯桶都難哪?!编囂m邊攪動米飯和菜,邊對著林懷一頓輸出。
“不吃,個頭能長這樣嗎?”林懷說,“哪像你,天天吃那么多,肉也不知長哪里去了,瘦不拉幾的,浪費糧食?!?p> 鄧蘭是真的瘦,許是因為長期練舞的關(guān)系,她的身材瘦小,食量卻很大。一頓飯經(jīng)常兩個碗都盛得滿滿的,也沒見她倒掉過,而且很容易餓,下午經(jīng)常還要點下午茶,咖啡,什么的,她的肚子就像個無底洞,什么都能裝得下,也不知道她吃下的東西都消耗到哪里去了。
“就文清那樣,才叫浪漫糧食好嗎?”鄧蘭有些無辜,把矛頭指向我,指了指我的碗說道,“看到?jīng)],一頓就一口飯,菜也沒吃幾口,那才叫暴殄天物,真不知是怎么活的?!?p> 戰(zhàn)火莫名其妙地燒到我這里來,我錯愕地看著他們倆,心里直喊冤:“我小肚雞腸,吃多了,堵得慌?!?p> 其實我是很羨慕鄧蘭的身材的,光吃不胖。哪像我,連喝口水都能長成脂肪,變成肥肉。加上消化不好,多吃點就撐。盡管這么克制食量了,我的身材還是偏胖,圓滾滾。
“哪來什么消化不良,我啊,晚上11點,必須得吃夜宵,不吃睡不著?!编囂m不相信,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歡吃,美食當前,想吃就吃,管她胖不胖,消不消化,“你已經(jīng)快成仙了,袁隆平見了你,都得從墳?zāi)古莱鰜韨?。多吃點?!闭f完,轉(zhuǎn)動圓盤,將菜轉(zhuǎn)到我的面前,示意我吃。
盛情難卻,我順從地夾了些,放到碗里,后便將菜轉(zhuǎn)到林懷面前,“大塊頭最需要吃?!?p> “算了,他可以不用吃了?!睕]等他夾完,鄧蘭便將菜轉(zhuǎn)回自己面前,不給他夾的機會,自己卻狠狠的夾了一大撮,還不夠,再來一些,“跟你廢話這么多,肚子都餓死了。”
林懷也不惱,反而夸了她一通:“我謝謝你這么善解人意,哥剛好吃飽了,都給你,宰相肚子能撐船,你是能撐飯。看把你能的,飯都堵不住你的嘴。”說完怕再次被懟,手腳并用,趕緊推開椅子,拍拍屁股走了。
從此,像是無聲的約定,再也不用人做出邀請,林懷便主動靠在了我們這桌。
于是,每天的午飯時光成了我最期待的時刻。就餐的時候,借著夾菜,我的眼神有意無意掠過他,輕輕看他一眼,再埋頭苦吃。一天之中,仿佛也只有這時候才能這么正大光明的,毫無顧忌地看著他吧。
林懷吃得很快,扒拉幾口飯就完了。有時下班了,我會被幾個新人拖住,請教一些問題,晚下去10分鐘的話,就不能見著他的身影。但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在的。所以,一到下班點,我就顧不上一切,馬不停蹄的往食堂跑,有時同事見到了這著急樣,就會開玩笑道:“食堂自有黃金屋,趕著去撿哪?!?p> 一旦對一個人有了關(guān)注,那種好奇與在意就如同春日破土的新芽,瘋長不停。仿佛他周身都散發(fā)著獨特的引力,將自己的目光與心思緊緊吸附。工作間隙,會突然想知道此刻的他,是在忙碌地處理事務(wù),還是趁著空當稍作休憩,有時刻意從走廊路過,再不經(jīng)意地往辦公室里瞟,逡巡那個人高馬大的身影。
有時他就坐在門邊的凳子上,能一眼就瞄見他還好,如果他稍坐里面一點,我總要在伸長脖子往窗戶邊望進去,他在,我心里便泛著踏實,他若不在,便著了失落,做事情都提不起勁了,腦海里一遍遍疑慮著他去哪里了?在干什么?
在走廊,看到與他風(fēng)格相似的身影,會忍不住快步上前,只為確認是不是他;刷社交媒體時,眼睛會不自覺地搜尋他的動態(tài),每一張照片、每一段文字,都像是解讀他生活的密碼,細細品味其中的喜怒哀樂。聽到旁人提起他的名字,耳朵會瞬間豎起,不放過任何一個與他相關(guān)的細節(jié),那些瑣碎的日常,在自己聽來卻無比珍貴。
這種想要知曉他一舉一動的渴望,無關(guān)乎刻意,而是一種下意識的本能。即便努力克制,可一個眼神、一個不經(jīng)意的小動作,還是會泄露內(nèi)心深處對他滿滿的關(guān)注,就像藏不住的風(fēng),拂過心尖,留下絲絲縷縷的牽掛。
時間久了,他的模子便清晰的印在我的心里,我有時從自己辦公室出來,用余光稍微斜睨一圈,便能精準捉住他的影子,知道他此刻在做些什么,即使沒有說上話,沒有過交流,心里也是非常滿足的。每天總要故意在走廊走上幾趟,瞧一眼,樂此不疲。
我把這一切都做得特別自然,不讓人家瞧出不對勁,可每每看向他的眼神都特別心虛,有時剛好碰上眼神交匯,不敢正視他,只能假裝看向別處。
過了一個月,公司要舉辦運動會。作為運動出身,林懷全權(quán)負責,一手包辦,從起草文案,到準備器材,再到布置場地,安排人手等,忙得不亦樂乎。
運動會前一天,我準備下樓去上個廁所,從空調(diào)間出來,熱氣撲面而來。有一瞬間,我感到兩眼發(fā)黑,一陣眩暈。
天很熱,10月的太陽依然火辣辣,眼睛都睜不開,讓人看著發(fā)昏。
下到一樓,沿著檐下走,躲避太陽,我快步?jīng)_向廁所。洗完手,往回走,無意間看見一大片空曠的廣場上,一個人影正來回移動著,全身沒有任何防曬措施。
林懷頂著驕陽,一會兒扯著一捆膠帶,從東黏到西,一會兒從南到北拉界限條,設(shè)置比賽區(qū),一會兒站在廣場中間,不停用手扇著風(fēng),企圖讓自己涼快些,但似乎不管用,汗還是順著臉頰直流,沒扇幾下,便放棄了,任由太陽暴曬。
我終于明白他的黑是怎么得來的了。男人對于防曬并不那么熱衷,或者男人認為黑點比較硬朗。此時的他,就像一顆參天大樹,傲然立在廣闊的荒野中,高大挺拔,任憑風(fēng)吹雨打,日曬肆虐。
我心里隱隱泛起一股心疼的感覺來,怎么這么傻,沒找?guī)讉€人幫忙,自己在這蠻干?
我快速跑回辦公室,從抽屜拿出一把疊得整整齊齊的防曬傘,二話不說又三步并作兩步下樓梯,撐開傘,快步?jīng)_向他。
“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我將傘舉高點,稍微往他那邊移,確保他能待在傘投射下來的陰涼區(qū)。
他看到我,非常驚訝,臉上寫滿了問號:“你怎么來了?”
“還需要干些什么,我?guī)湍恪!蔽覜]有回答他的問題,腦子里只想快些幫他把事情干完。
“你幫我把這個固定住,我圈一圈。”說完,往我手里塞了團膠帶,膠帶的一端被他扯開,拉到另一頭去固定。
他沒有在意傘,一下子走出了陰涼區(qū),兀自到了另一頭。
我怕他曬,跟著走了幾步,他回頭制止了:“你站著,別動?!?p> 我只能乖乖聽話,呆呆站在原地等他。固定好后,他繞過比賽區(qū),又來回扎了幾下,這才回到我這邊來。
“這些障礙物怎么放?”
廣場上到處散落著一些圓錐體形的障礙物,要擺放在對應(yīng)的位置,好方便玩游戲。
他看了看,搖搖頭,說:“先不管那些,你過來,幫我貼下警示標志。”
實際上,他蹲在地上,而我撐著傘,照在他頭上方,他走到哪,我就移到哪,靜靜陪著他弄。
太陽似乎也沒那么大了,我望著一點點被他布置好的諾大的廣場,模塊分明,井然有序,倒佩服起他的能力。
一個人默默的做著這些事,不假手于人,不麻煩別人,不嫌熱,不喊累。
震驚之余多了幾分崇拜。
“走吧,差不多了。”最后一個器械妥當布置好后,他拍拍手,用袖子揩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滿意的說。
“喝點水吧,別中暑了。”趁著他去洗手的空檔,我竄進廚房,四處尋找各處角落,印象中好像有一箱礦泉水的。果然,在冰箱旁邊躺著一個紙箱,我直奔過去,撕開封在上面的膠帶,從中取了兩瓶。
等我出來時,他來到水池邊默默的洗手。我慢慢走過去,站在一旁,看他洗完后,將水遞給他。
他笑了一下,順手接過,“謝謝啦,還好有你幫忙,不然不知道要忙到幾點了?!彼麛Q開瓶蓋,仰頭咕嚕咕嚕,灌起水來。
我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忙說,沒什么,不嫌我礙手礙腳就行。
此時我的心說不出的緊張,又害怕他發(fā)現(xiàn)我的窘迫,只得假裝口渴,想擰開蓋子喝水??烧l知,我用力擰了好幾下,瓶蓋依舊一動不動,像來了脾氣,跟我較勁似的,就是不松口。
我不甘心,換另一只手來試,可出了半天勁,依然無動于衷。手因摩擦而產(chǎn)生強烈的痛感,使我不禁溢出幾聲呻吟。
林懷聽見了,把他的水擱在水池邊緣,一把搶過我的水,在他懷里輕輕轉(zhuǎn)了幾下,瓶蓋竟然開了!
果然,大塊頭就是力氣大,不費吹灰之力。
“這水也欺軟怕硬,就得粗魯對待。”林懷說。
他索性靠在水池旁,懶散喝著水。我也學(xué)著他的樣,和他并排。
傍晚的風(fēng)帶著獨特的韻味,悄然拂過世間萬物,像一雙輕柔的手,輕輕撩動著人們的發(fā)絲,涼意絲絲,驅(qū)散了殘留的暑氣。它裹挾著夕陽的余暉,穿過廣場,勾勒出一幅寧靜而美好的畫卷。
我們倆不疾不徐,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聽他們說你是調(diào)過來的?”我問道。
“是啊,之前在那個公司干的不開心就走啊?!?p> “方便說說是什么事兒嗎?”什么事要靠調(diào)走才能解決,我心里一團疑惑。
“也不是啥大事,就和領(lǐng)導(dǎo)不和,他讓我干活,我不想干,他就把我踢了唄?!?p> 我聽出了他話里的無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說一句:“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不來,我們還碰不到呢”
我試圖讓氣氛不那么凝重,把話題引到相識的緣分上。
他笑出了聲:“是啊,不來也不會認識你和鄧蘭。這小蘭子,那張嘴簡直太會說了,冤家路窄。哈哈哈”
說到鄧蘭,他的情緒一下子被調(diào)動起來,整個人又來勁了。“每次和她交鋒,都討不到便宜?!?p> “你還能和她斗個幾個回合,我和劉曉秋就只有被碾壓的份,完全沒法還口?!蔽艺f。
其實我很不愿意在他面前提鄧蘭,我受不了他談?wù)撍龝r,他眼里的光是熾熱的,是興奮的,是活的。
但是,目前情況下,我找不到什么話題能和他產(chǎn)生共鳴,所以,無論我內(nèi)心多么不愿意,我還是得將對話繼續(xù)進行下去。
“我看整個公司,沒幾個是她對手?!?p> “在社會混了那么多年,都成精了?!绷謶颜f道,“為人處事,游刃有余,頭腦清醒,思維轉(zhuǎn)得快?!?p> “男生應(yīng)該都喜歡她吧,風(fēng)趣幽默,情緒價值拉滿?!蔽冶拔⒌馈?p> 男人才不會喜歡木訥,不解風(fēng)情的女子吧?
“不一定,她吧,做朋友還行,做老婆,太強勢了,沒幾個人忍得了?!?p> “聽說你老婆也很強勢,管你管得特別嚴?!蔽野素缘?。
從各方獲得的情報來看,他老婆經(jīng)常查崗,查手機。是不安吧,有個這么帥的老公,我要是他老婆也不安,恨不得拴在家里。
林懷不置可否,頓了頓,說:“也不能說嚴不嚴的,她愛查就查唄,我又沒有什么秘密不能讓她知道的?!?p>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回過頭對我說道:“天色不早了,早點下班吧?!?p> 說完,便離開水池,往前走去。我跟在他后面,不疾不徐,心里想,他還是挺疼老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