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太聽見聲響,忙摸索著點亮了油燈,疾聲道:“如何?”薛氏也滿懷期待地站起身看過來,待看清楚安保良愧疚躲閃的眼神后,婆媳二人都重重地坐了回去。
薛氏忽地打開發(fā)髻,發(fā)狠道:“剪了這頭發(fā)換錢!”
“哼!剪了頭發(fā)能見人?那頭發(fā)能值多少銀子呢?你沒本事也就算了,還要逼得我兒見不得人?”安老太氣呼呼地站起身來,怒氣沖沖地道:“都是討債鬼!”
安怡把金耳釘遞過去:“不要吵了,拿這個去換錢吧,興許熬過這兩日去就會有法子了也不一定?!?p> 安老太更怒:“說過多少遍了,不許動這金丁香!”
安保良垂著眼道:“都過去這么些年了,咱們家也不是從前的樣子了,也許……”
也許什么?安怡豎起耳朵正等著聽八卦,卻見吉利垂著眼走進來,先給安老太和安保良行了個禮,又給薛氏福了一福,低聲道:“老太太,老爺,太太,賤妾進門時老太太給了股銀簪,太太給了只銀釵,算起來得有一兩多銀子重,本是想留著將來送終用的,現(xiàn)下家里既是急需,賤妾就先拿出來用,還望太太不要嫌少。”
安老太等人頓時大為吃驚,隨即安保良和安老太眼里都露出了感動和意外,薛氏則默默地垂了眼。吉利看到他母子二人的反應(yīng),挑釁地朝安怡瞥了一眼,安保良的性子她知道,最是重情重義,經(jīng)她做了這一折,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賣她了。而她,不過是把明面上的那點子錢拿出來而已。想來將來家境稍許寬裕些,安保良定會加倍還她。所以安怡母女這一場是輸定了。
安怡收到吉利挑釁的目光,不氣反笑。好聰明的吉利,一兩多銀子就解決了自身的危機,還令得安老太母子感激涕零,難怪得從前安大姑娘會被她算計得爹不親祖母不愛的。
吉利見安怡反倒笑了,一時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又見薛氏遲遲不來接銀釵和銀簪,就蹙起眉頭哀哀切切地道:“太太不接賤妾的銀子,莫非是嫌少么?”
毛毛吃一頓藥便要讓夫君、婆婆的心向這狡詐惡毒的婦人偏一大截,再不會有比這女人更會算計的了。薛氏自不會相信吉利是好心,只看著吉利手里的銀簪銀釵,惡心得說不出話來。
“太太……”吉利作勢還要哀求,安怡已經(jīng)上前接了簪釵,溫言道:“沒想到姨娘這樣深明大義,太太都高興傻了。咱們毛毛又可多一頓藥了?!眳s不把銀簪釵給薛氏,而是給了安老太,微笑道:“我從前不懂事,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難得姨娘不和我計較,這樣的疼弟弟,舍得把自己好容易存下的私房錢拿出來給弟弟買藥……這般行徑世上少見,不管是誰知道了,只怕都要夸贊一聲爹爹好福氣,隨便買進門的妾也如此深明大義,能急主家之所急。說來也是老太太慧眼識人?!?p> 吉利越發(fā)摸不著頭腦,這大姑娘怎地反倒為她說起好話來?每句都是贊,但聽著怎么有點不對勁呢?卻見安保良眼里的亮光漸漸淡了下來,起身拉著安老太低語了兩句。吉利心里一抖,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油然而生。
果然安老太掂掂那銀簪釵,又看看薛氏和安保良,隨手還了吉利:“罷了,傳出去難聽得很。”安家的嫡子生病,要靠買來的賤妾拿首飾出來幫著醫(yī)治,這是要叫安保良的臉面往哪里擱呢?其實按老太太的想法,吉利人都是安家的,她的錢也就是安家的,哪里有這么多說法?什么也比不過孫子更要緊。可是安保良說了,這點錢不足解燃眉之急,何必枉自丟了名聲?
薛氏目光微閃,悄悄看了眼安老太,安老太淡淡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先做飯來吃,早睡早起,明日好解決這事?!?p> “老太太……”吉利還想再說,安老太已然沉了臉道:“還不趕緊下去做飯?”見吉利退下,才板著臉朝安怡道:“明日你去醫(yī)館告半日假,陪我上趟街。”
安保良羞慚地道:“娘……”
安老太閉了眼,冷淡地道:“別和我說這些沒用的,你只記著,日后但凡要給人銀錢花用時,多想想家中的老小。當(dāng)時倒是為了義氣大方了,這時候誰替你來養(yǎng)兒子呢?”說完自進了黑黝黝的里間。
吉利算計落空,恨得牙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里,只用力瞪著安怡。安怡輕飄飄地笑看了她一眼,淡然回頭去勸安保良和薛氏:“爹娘去歇著吧?!?p> 次日清早,安怡趕早往醫(yī)館里請了半日假,回家先幫著薛氏給毛毛喂過了藥,見安老太收拾好了就扶她出門,問道:“祖母,要往哪邊走?”
“當(dāng)鋪!”安老太黑著臉,用力將拐杖往地上發(fā)泄似地戳,戳得青石板路當(dāng)當(dāng)響。安怡見她這樣,猜著今日要當(dāng)?shù)倪@東西對于她來說必然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果然走到半路,一直沉默的安老太終于啞著嗓子道:“這是你曾祖父留下的傳家之寶,當(dāng)初我費盡心力才保存下來,若不是……”閉目長嘆一聲,用力頓了頓拐杖,揚起聲音道:“只盼你弟弟將來能光宗耀祖,也不枉我這樣為他謀算一場?!?p> 安怡順著她的心思寬慰道:“會的,會的?!?p> 不多時,祖孫二人行至昌黎縣城里唯一的當(dāng)鋪,安老太輕車熟路地陰沉著臉往高高的柜臺前站定了,用拐杖一敲柜臺,沉聲道:“當(dāng)當(dāng)!”
一個伙計懶洋洋地自柜臺后站起身來,對著安老太露出幾分敷衍的笑意:“老太太此番要當(dāng)什么?”
安老太沉著臉道:“叫你們朝奉來!”
朝奉就是當(dāng)鋪里的掌柜,掌柜曉得是大買賣,立即趕了出來。安老太將手往那掌柜面前一攤,露出舊錦帕包著,雞蛋大小、溫潤無瑕的一塊美玉,生氣似地道:“我要當(dāng)這個?!?p> 掌柜的笑瞇瞇地摩挲著手里的美玉,漫不經(jīng)心地道:“老太太活當(dāng)還是死當(dāng)?”
安老太擰起眉毛道:“死當(dāng)?你倒想得美呢,這是我祖?zhèn)髦?,自是活?dāng)!”
掌柜的便隨意將那玉佩往柜臺上一扔,淡淡地道:“十兩銀子!”
“什么!”安老太仿佛被人踩了一腳,一跳八丈高,憤怒地道:“你怎不叫我白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