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大豐朝北方飛龍關(guān)荒涼廣袤的雪野里,一個滿頭是血的女孩撲倒在地一動不動,一只餓得眼里冒綠光的黃狗在旁躁動不安地打轉(zhuǎn),幾次想要上前去舔血吃肉都被一旁的幾個半大小子給喝止了。
一個缺了門牙的半大小子蹲下去將手探在女孩子的鼻前,好半天才顫抖著聲音輕聲道:“她死了?!彼痤^來,一張青黃瘦削的臉上除了驚恐之外再看不見其他,“怎么辦?她說的要是真的怎么辦?”
另一個臉上有疤的半大小子杵著根帶血的棍子冷冷地道:“就因為她說的可能是真的,所以我們更不能留她。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要是放她回去,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挨打事小,若是家中父兄逃役之事被牽扯出來,就都不要活了。”
大豐朝刑法嚴苛,民眾逃役是大罪,何況他家父兄逃的是兵役,一旦被拿住不死也得脫層皮,一個家基本也就被毀了。雖然這樣,到底是一條人命,幾人心中害怕,卻沒有一個人能反駁,更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疤臉小子定了定神,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人都死了后悔害怕也來不及了,反正你們也算是幫兇,誰都逃不了,等下一起挖個坑把她埋了也就是了。她的棉衣棉裙都厚實,可以剝了給家里人穿,她耳上那金丁香熔了也可以換些糧食,省著些大概可以熬過這一季了……”說著蹲下去把匍匐在地上的女孩子翻過來,再次探了探女孩的鼻息,確認女孩果然是死透了,便準備去摘女孩耳上那兩枚小小的金丁香。
就在此時,女孩緊閉的眼睛猛然間睜開,黝黑的眼珠子帶著幾分凄厲和寒氣冷森森地直直瞪向疤臉小子。饒是疤臉小子膽子再大,也給這帶著死氣的凄厲眼神嚇得猛地一縮手,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媽呀!詐尸了!”缺門牙的小子嚇得大喊一聲,拉了近旁年紀稍小些的那個拖鼻涕的小子轉(zhuǎn)身就跑。
“不許跑!什么詐尸了,分明是沒死透!”疤臉慘白著臉,顫抖著聲音往后縮了縮,握住才放下的棍子,準備再往女孩的頭上補一下。
不等他動作,一只纖細青白的手飛快地牢牢抓住了棍子,死而復生的女孩力氣大得驚人,眼神更是死一般的沉寂,面無表情地看著疤臉小子道:“這是到了黃泉啦?怎么不見孟婆?”
這樣的表情和語氣分明不似活人,更像是個索命的惡鬼。疤臉饒是再膽大也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松開棍子將手撐著往后連爬了幾爬,見女孩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趕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往遠處逃了。
女孩愣愣地坐在那里看著周圍發(fā)了會兒呆,苦笑道:“死了都沒能得床破席子裹一裹,就這樣拋尸荒野了么?可真是窩囊啊,祖父,我對不起你老人家的教誨。”說到這里,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身上的裝扮,一臉的不敢置信,怔了片刻后掐了掐自己的臉,然后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滿臉是淚:“我這是在做夢么?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好事?”
待她笑夠了要站起身來,卻一陣眩暈栽倒在雪地上,頭一抽一抽的疼,她顫抖著手往頭上摸了摸,再將手放到眼前一看,看到滿手的鮮血。
四周寂靜無人,身上已經(jīng)發(fā)冷,再這樣下去,就算是剛才那幾個人不殺回馬槍來取她性命,她也要因血流盡或是冷死在這荒野里。女孩咬咬牙,抬頭看了眼刺目慘白的太陽,辨了辨方向,手足并用地往前爬去,她不信她重活這一回,又是來送死的!
女孩爬了不久就頭暈目眩,手腳抽筋,全身發(fā)軟發(fā)冷,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往前挪動一分。她嘆息了一聲,躺在地上蜷起身子用力喊了起來:“救命!救命!”
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風聲。
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竟然起寒風了,莫非是又要變天下雪了么?女孩絕望地看著遠處重疊起伏的山巒,一臉的不甘心。忽然有什么東西輕輕舔了舔她的后腦勺,接著一股帶著腥臭的熱氣呼在了她的臉上,女孩大吃一驚,回眸一看,對上一只瘦骨嶙峋的黃狗。見她回頭,黃狗小心翼翼地往后讓了兩步,呲牙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咆哮聲。生死攸關(guān)之際,女孩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死死瞪著黃狗。
一人一狗僵持了片刻,嗅著溫熱的血腥氣,黃狗饑餓難耐,躁動不安地往前踏了幾步,恨不得一口撕下一塊人肉以便果腹。終于,它忍耐不住,“哈兒”一聲亮出森森白牙朝女孩撲了上來,腥臭的口水甩了女孩一臉。女孩凄厲地大叫一聲,兩手用力合抱住黃狗的嘴,同時兩根大拇指準確無誤地全力插入黃狗眼里,整個人合身撲將上去壓住黃狗,和拼命掙扎慘叫的黃狗在雪地里滾做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黃狗終于不再動彈,女孩一陣干嘔,想把手收回來,卻連抬動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便只能癱在雪地里看著慘藍的天空發(fā)呆。
鞋底踩在雪地上發(fā)出的“吱吱”聲由遠及近,還有人的說話聲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好像是在這邊?!?p> 女孩本來已經(jīng)黯淡下去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因為力竭和失血過多,她的視力已經(jīng)模糊,她看不清來人的長相穿著,只依稀知道來的是兩男一女,女的是個年紀有些大的婦人,男的一個是青年,一個是少年,穿得都還周正。她用盡全力喊了聲:“救命!”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師父,安怡在這里!”少年發(fā)出一聲驚叫,朝她快步跑了過來,試圖將她還牢牢卡著狗頭的手掰開:“你松手,我來幫你?!?p> “知善你小心點,她頭上有傷?!眿D人也快步趕過來,聲音溫柔可親,純正的京城腔。
聽到這熟悉的京城腔,女孩一陣眼酸,卻不敢放松,堅持著不讓神智渙散:“救我,會報答你們的,不讓你們白救……”經(jīng)過那許多事,她已經(jīng)不敢相信人會隨便伸手援助陌生人了,只能先許下承諾才能抓住那么一點可能性。她是真的想活下去,非常想活下去,她還有那么多的心愿未了呢。
名叫知善的少年雪白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替女孩擦了擦臉,急急地喊道:“安怡,安怡,是我啊,我是陳知善。你怎么了?認得我是誰嗎?”
原來是熟人啊,這就好辦了!還說自己真是倒霉透頂,睜眼就差點死在這雪地里,誰知天無絕人之路,看來是死不掉了。新名字叫安怡,女孩把這個名字牢記在心,感激地朝陳知善笑笑便再也支持不住,頭一歪,徹底昏死在了陳知善的懷里。
陳知善手足無措地看向婦人,求助道:“師父,這可怎么好?”
“讓我看看。”婦人上前仔細檢查了安怡的傷口,取出一個精致的針匣,將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動作熟稔而迅捷地依次往安怡頭上、身上的穴位插入,輕聲道:“血暫時止住了,趕緊送回去吧,醫(yī)藥及時興許還能救她一命。陳喜,你來搭把手,小心些?!?p> 下人裝扮的青年應(yīng)了一聲,上前和陳知善一道,小心翼翼地將安怡扶起來朝著最近的昌黎縣城行去。婦人四處看了看,看到不遠處的雪地里倒著一只半舊的竹籃,又有許多才采摘下來沒多久的雪里紅散落在地,心知安怡是來挑野菜才會遇險的,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安縣丞做的這些事啊,平白拖累了好好的孩子。”言罷上前將雪里紅隨意收入籃中,提起籃子跟上陳知善等人。
陳知善看到她手里的籃子和野菜,再看看昏迷不醒的安怡,由不得嘆道:“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家,這樣的天氣還逼著女兒出來挑野菜,還是官家呢……今日要不是我們遇著,安怡豈不是要白白送命?”
婦人皺眉道:“休要多言,走快些,慢了只怕她性命不保。”
陳知善聞言默默加快了腳步。
一行人進了昌黎縣城已是午后光景,婦人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安怡和四周人好奇探究的模樣,吩咐陳知善去最近的茶鋪借板車和被子,以便將安怡盡早送回家去醫(yī)治。
都是熟人,茶鋪老板雖然很不樂意還是借了車和被子,反復追問婦人:“吳姑姑,這安大姑娘沒有大礙罷?”這人要是死了,他的板車和被子可就都要不成了,若問安縣丞賠,這京城貶斥來的安縣丞是個出名的窮鬼,偏還是個官,他沒那膽子去歪纏,可若是不問人賠,他小本生意哪里禁得起折騰?
被稱為吳姑姑的婦人心里明白這些彎彎道道,笑道:“你放心,我賠你新的?!?p> 婦人姓吳名菁,乃是飛龍關(guān)這一片的名醫(yī),不獨醫(yī)術(shù)高明,更有一手神奇的針灸之術(shù)慣能起死回生,救命扶弱,向來名聲極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茶鋪老板聽了她的保證也就把那心放下來,假意推辭道:“那哪兒能?您妙手回春……”
吳菁沒空聽他閑扯,見安怡被安置好了就命陳喜推著車往縣衙而去。繞過兩條街就到了昌黎縣衙,吳菁并不讓門口的皂役入內(nèi)去尋安縣丞,而是熟門熟路地領(lǐng)著陳喜和陳知善往西邊行去,敲響了縣衙臨街一道宅門。
意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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