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沈煙獨自坐在偌大的包廂內(nèi),坐立難安。
周宴聲就在包廂自帶的衛(wèi)生間內(nèi),但是他起身離開座位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是她說錯話了嗎?沈煙無意識地夾了空筷,擔(dān)心又焦急。
她是不是不應(yīng)該提及佛珠的事。她只是想找個話題,不讓氣氛尷尬,怎么他看起來卻這么難受。
是因為她什么都不記得……反倒讓他悲憫物是人非了嗎?
沈煙放下筷子,脊背靠在椅子上,通身冰涼。
周宴聲沒多久就出來了,鬢角帶著細(xì)微的水珠,他抿唇,對沈煙點了點頭,神色自然很多。
“還有什么想吃的嗎?”
沈煙搖搖頭,已然沒了胃口,兩人便離開飯店回到公司。
周宴聲趕著去見爺爺,兩家公司的合作項目,爺爺是牽頭人,兩人到了公司就分開了。沈煙在辦公室休息了沒多久,就被小王一通電話喊醒。
“干嘛……今天點名嗎?”
沈煙在休息室里迷迷糊糊接起手機(jī),以為自己還在大學(xué),下午第一節(jié)課是《線性代數(shù)》,一般情況下,她會選擇翹了這節(jié)課,去網(wǎng)球場偷看周宴聲他們上體育課。
“沈總,是我?!?p> “啊……”沈煙一個激靈,終于清醒了,坐起身,整個背都麻麻的。
她摁著太陽穴,有氣無力:“王助理啊……”
“是我,沈總?!蓖踔響?yīng)道。
沈煙一陣恍惚。昨天還在大學(xué)的四人寢里睡到日上三竿,一切都?xì)v歷在目,今天就在爺爺?shù)墓究偛慨?dāng)副總。
人生如戲啊。
“您要起來了,會議兩點半開始。”
王助理一提醒,沈煙恍然,進(jìn)而頭疼:“啊……我肚子痛……我頭疼……”
很顯然,王助理很了解沈煙,他在電話里輕聲細(xì)語,恭敬地說道:“下午是確定代言人的關(guān)鍵,差您一票,可能就是……”
方天雪!
沈煙坐起身,她徹底清醒了。
雖然再接受不了自己因為定時的失憶癥而導(dǎo)致現(xiàn)在的局面,現(xiàn)實她都要面對。
沈煙整理一番就踩著點去了會議室,王助理給她安排好了一切后勤準(zhǔn)備,包括資料,沈煙沒有露馬腳。
整個會議,來參加的高管十來名,有近三分之一是方鍔的親信,一門心思夸方天雪有前途。
沈煙翻看資料,明明另一名陶玲更加適合,雖然現(xiàn)在流量不如方天雪,但是盤子穩(wěn),口碑好。方天雪……就沈煙的了解,絕對不是通過什么正常方式紅的。
她正在琢磨要怎么破壞方鍔和方天雪的如意算盤,就見馮柏馮叔叔把本子一合,鋼筆在烤漆會議桌面上輕輕一敲,開始強力輸出。
“你們都喜歡方天雪什么?”
高管們面面相覷,有個方鍔的人張了張嘴,正想打頭陣。
但馮柏壓根不是真的詢問,接著炮轟道會拿我們仙茗紀(jì)當(dāng)噱頭炒作,還是會經(jīng)營自己不食人間煙火的富家千金人設(shè)?我們仙茗紀(jì)現(xiàn)在要的是降低品牌奢侈感,打造親民大眾的品牌形象,現(xiàn)在市場不比以前了,跟關(guān)系戶捆綁太深,只會讓客人覺得我們不歡迎普通消費者?!?p> 馮柏字字珠璣,每個犀利的詞匯都像刀子一樣狠狠戳在方鍔心窩子上。
方鍔的臉色又紅變青,由青變黑,五顏六色跟霓虹燈似的,沈煙看得津津有味。
既然馮叔叔位置略高一等,又強勢輸出,沈煙也不出頭當(dāng)那個棒槌了。
她只是在最后表態(tài)的時候根據(jù)現(xiàn)場一邊倒支持陶玲的情況下,默默地棄權(quán)不影響既定結(jié)局罷了。
后來周宴聲談完事情來接沈煙下班,在車上不經(jīng)意地提及:“剛才在走廊聽見你姑父在辦公室里清理桌面。”
沈煙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清理桌面”的意思,頓時在副駕駛座上笑得整個人縮成一團(tuán)。
因為過于快樂,沈煙都忘記矜持,拍著周宴聲肩膀笑道:“好你個周宴聲,真是言辭犀利,描繪得形象生動??!”
沈煙側(cè)頭去看他,在看到對方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濃密的長睫毛微顫后,整個人都宕機(jī)了,
“……”
周宴聲輕輕踩下剎車,車子緩緩減速,在紅燈前停下。沈煙小心翼翼把手收回來,心臟如小鹿般狂跳。
“跟你學(xué)的?!敝苎缏曂蝗徽f道。
“哦……啊?”沈煙費解。
周宴聲側(cè)頭看她,眼里帶著笑意,柔聲道:“馮總跟方鍔在管理公司的理念上有沖突,馮總經(jīng)常讓方鍔生氣,你好多次回來就會很得意地跟我形容……”
沈煙頭皮發(fā)麻聽他復(fù)述自己講得那些胡言亂語。
“‘方鍔整個人無能狂怒,氣得跟跳腳的猴子一樣,在辦公室里上躥下跳,整個一桌面清理大師?!?p> “夠了……”沈煙雙手合十,小聲念叨,“這一定不是我。”
不知道過去的自己在周宴聲這里到底暴露了多少本質(zhì),丟了多少臉。該不會是自己這種愛看熱鬧,幸災(zāi)樂禍的劣根性被他看穿,他們倆才要離婚的吧?
如果是這樣,那她就要做個純潔善良的白蓮花,挽救這段婚姻!
“我覺得說得挺有趣的?!敝苎缏晵焐螪檔,駕車通過綠燈。
沈煙疑惑地看他,卻看到他臉上掛著的笑容。在她有限的記憶里,周宴聲是個沉默寡言,不茍言笑的人,極少能見到如此溫暖的笑。
今天的午飯以及剛才這番話,都說明了他們倆擁有過一段美好的過去。
沈煙很遺憾,她失去了這些美好而寶貴的記憶。
“今天晚飯想吃什么,吃點好的,然后得回老宅睡了?!?p> 跟方鍔共處一個屋檐下,于沈煙而言是極大的折磨,就算沒有住在一棟樓里。
沈煙抿著唇思索半天,憋出三個字:“自助餐?!?p> 能吃多久,吃多久。
——
臨近夜里十點半,兩人才回到老宅,沈煙先去了主樓看爺爺。
記憶中的老人家精神矍鑠,說話做事都說一不二,雷厲風(fēng)行。但是這會兒靠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里播放的新聞的老人,比起記憶中衰老了許多。
沈煙真切地感受到了時間偷走了許多東西,不單單是她寶貴的記憶,還有這些無法抓住的情愫。
看到沈煙進(jìn)來,沈老爺子咳嗽了幾聲,依舊是記憶中的嚴(yán)肅,只是眼神柔和了許多,微微直起腰:“煙煙回來了?”
沈煙坐到他身邊,近鄉(xiāng)情怯似地點頭:“嗯……爺爺,我回家了。”
眼前的爺爺比她記憶中瘦削,蒼白,五官都有著微妙的差別,沈煙的態(tài)度也變得微妙起來。
她奇怪的語氣和用詞讓老爺子倍感疑惑,怔愣片刻,才點頭:“哦……不早了,今晚早點睡吧。”
“爺爺你也早點睡?!?p> “我在這里思考點事,馬上就去睡了?!崩先思覕[擺手。
沈煙不再多言,起身正想離開,方鍔突然大步流星地進(jìn)了別墅,在看到沈煙的時候腳下頓了頓,但沒有在意,快步走到沈老爺子身旁坐下。
“爸,馮柏他欺人太甚了……”
“我知道?!鄙蚶蠣斪記]等他繼續(xù)說,就慢條斯理地打斷了他。
方鍔愣住,頓時語塞。
沈煙已經(jīng)站起來了,見狀又坐了回去看戲。
“天雪是您的親外孫女,馮柏在這么多高管面前這樣詆毀天雪,這不是在打我們沈家的臉嗎!他有把您放在眼里嗎?”方鍔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自己,情緒激動地說道。
沈煙心想,你說得這么情真意切的,沒見爺爺這么困了還跑過來打擾老人家,也沒見你真為別人考慮啊。
沈老爺子神色如常,身前的茶幾上是一整塊紅木做的茶臺,他夾了盞鈞窯茶盞,用滾燙的茶水燙了一遍,然后翻過來倒入一盞紅茶,推到方鍔面前。
“坐下,陪我喝個茶?!?p> 依舊是那副慢條斯理的語氣,但是方鍔卻臉色一凜,收起方才的憤怒,乖順地坐到他身旁,像個真正的孝子一樣。
“謝謝爸?!?p> 沈煙順勢坐到了一旁的單人沙發(fā)上,眨了眨眼睛問:“爺爺,我也想喝茶?!?p> “你喝什么,等會兒晚上睡不著?!鄙蚶蠣斪余凉值乜此谎邸?p> 沈煙嘻嘻一笑,方鍔正好扭頭看她,眼帶不滿。沈煙知道他不想自己在這里礙手礙腳,還讓她看到笑話。
可這就是沈煙的目的。
“方鍔啊,這做人做事,就跟泡茶一樣,得講究水溫,時機(jī),快一秒,晚一秒,這一盞茶就被毀了?!鄙蚶蠣斪舆攘丝诓?,緩緩說道。
方鍔趕緊也喝一口,連聲附和:“是,爸說得對,爸泡得這一手好茶,時機(jī)和水溫都把握得分毫不差啊?!?p> 沈老爺子放下茶杯,道:“可是,不管是多講究的水,火候,時機(jī),都比不上茶葉本身的好壞啊?!?p> 方鍔聽出了其中的意思,頓時臉一陣青一陣白。
沈煙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
方鍔瞪他一眼:“煙煙,你怎么還不回自己那?”
“我想多陪陪爺爺嘛?!鄙驘熝b無辜。
“調(diào)皮?!鄙蚶蠣斪虞笭枺Φ?。
方鍔在一旁不知所措,輕聲喚道:“爸……”
沈老爺子抬手示意他不要繼續(xù)話題,起身對方鍔說道:“方鍔,天雪不是那塊料,混那圈子也不是什么好事,玩累了就趕緊回來。不如出國多學(xué)點東西,也比現(xiàn)在這樣拋頭露面丟臉來得強?!?p> 雖然方鍔不承認(rèn)方天雪是在丟臉,但他不敢反駁。
他扶住老爺子,明白了馮柏的意思其實都是沈老爺子的本意,只能連連點頭:“爸說得是,可是天雪那丫頭不聽勸啊?!?p> 方鍔鬢角都沁出汗來了,沈煙看他一副怒不敢言的樣子,看戲的目的也達(dá)到了,乖乖地說道:“爺爺,那我回去睡覺了,你們繼續(xù)聊。”
感覺再看下去,方鍔真要恨死她了。
沈老爺子點頭:“嗯,別讓宴聲久等了?!?p> “……”這話里的意思讓沈煙頓時面紅耳赤,小鹿亂竄似的跑到了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