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夏仲的日記（1）

　　“貝爾瑪回歸紀五百五十八年霧月十七日”

　　“地球公元二零一九年九月（？）十七日（？）”

　　“三天前。我們離開了西蘭德拉?！?p>　　“在這三天中，我們，我是說我和亞卡拉，沙彌揚人，還有傭兵，甚至包括半身商人，干了不少事兒。在那場決斗之后，作為我們的代表，古德姆和西格瑪人辦理了最后的一點手續(xù)。按照他的話說，這是合法的離開，可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偷渡。”

　　“不得不說，他實在太不像半身人了?！?p>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西格瑪人沒有收斂裘德爾斯的首領，而是將他交給阿里·塔吉克?？瓷先ツ俏凰勒呱硎赖拿孛懿⒉煌耆莻€秘密，至少那位年長的西格瑪人看起來對這件事知之甚深。他希望阿里能夠以合適的禮節(jié)埋葬他的兄長?！?p>　　“我們見證了兩場葬禮。關于尤里克，荷爾人在帕拉得丁荒原里尋找到一個很不錯的地方，就在西蘭德拉附近的一個懸崖上，他將死者的衣物剝光，使用獵熊刀割破手掌，將血液涂抹在死者額頭和光裸的胸口上。然后荷爾人唱起傳統(tǒng)的送葬歌，直到第一只食腐的兀鷲落下來。”

　　“這個儀式我們沒有見證全部過程。以上過程是瑟吉歐人告訴我們的。事實上我和亞卡拉還有沙彌揚人一直呆在離懸崖很遠的地方，參加葬禮的只有死者的伙伴和親人。讓人驚訝的是安娜·卡列特也沒有去。我和亞卡拉猜測，荷爾人并未正式皈依教廷。來自諾姆得雅的牧師當然沒有資格為異族人主持葬禮?！?p>　　“不過按照沙彌揚人的說法，如果有一天她不幸死在蘇倫森林之外的地方，希望我能為她主持葬禮。雖然……不過我還是答應了貝納德的請求?！?p>　　“荷爾葬禮讓我想起了故鄉(xiāng)的某個民族。在細節(jié)上有所不同，但儀式所表現(xiàn)出的結果卻驚人的相似。這是一個很好的研究對象，兩者都或多或少殘留了部分原始信仰，外來宗教與其說是勝利者，不如說是成功地與原住民的信仰融合為一體。如果還能回家，這一定是非常有趣的課題?！?p>　　“接下來阿里為他同母的兄長選擇了西蘭德拉的公共墓地，安娜為死者主持了葬禮。荷爾人看上去既不鄙夷，也不熱情。看上去不像是仇敵，當然也不像是親人?！?p>　　“唯一與荷爾習俗有關的，大概是阿里將他一把備用的獵熊刀作為隨葬品放進了簡陋的棺槨中?！?p>　　“民族真是一個讓人嘆息的問題，不論哪個位面，哪個世界都是?！?p>　　“我們又將踏上旅程。希望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能夠順利到達鐵堡。那里傳說是繼西格瑪首都巨石城之外最大的城市。亞卡拉與我都希望能夠好好看看西薩迪斯的城鎮(zhèn)，沙彌揚人看起來對此并不太感興趣——她自己曾說過對西格瑪人的建筑不具好感?！?p>　　“希望塞普西亞能夠更看顧我們一點?！?p>　　夏仲合上日記本。在顛簸不斷的馬車中將它塞回儲物袋中。

　　法師撩開馬車上用作擋風的皮簾，風雪立刻卷進車廂。

　　“行行好，我們快凍僵了?！鄙獨W人青白的臉色表明他并未夸張，“法師先生，凍死一個瑟吉歐人對你并無好處?！?p>　　“至少我能得到更多的安靜?！逼届o地回答道，夏仲順手將皮簾嚴嚴實實地壓好，“我想其他人也同意我的意見?！?p>　　傭兵們低低地笑出聲。

　　半身商人之前設法弄到了一輛二手馬車，對方在整個夏天里并沒有多少得到好貨色，古德姆在他的那堆收藏品中精挑細選，最后挑出兩顆，按照商人自己的話說“不那么出色的”晶核作為貨款。

　　這輛馬車立刻派上了用場。當他們走出西蘭德拉大門時，撲打在車廂上的雪花發(fā)出“咚咚”的低沉而密集的聲音，凜冽狂躁的北風立刻帶走了身體所有的溫度。亞卡拉甚至連戲法都中斷了三次。而夏仲則干脆閉緊了嘴巴——這位法師窮盡所有辦法只為了保證還能活下去而不必凍死。最后由凍得哆哆嗦嗦的亞卡拉默發(fā)了一個溫暖咒的戲法——一行人終于得以活著登上馬車，然后緩過來的夏仲立刻往馬車里丟了無數(shù)個戲法，這讓其他人踏進馬車的瞬間都被熱得快暈過去。

　　天地的邊緣，森林，堡壘，荒原，動物，人類，全都模糊在席卷一切的暴風雪中，而這僅僅是冬季徹底到來之前的序曲而已。奧薩斯洛夫的袍角甚至還未觸碰到西薩迪斯的土地，狂躁的驟風和夾雜著冰雹的暴雪不過是這位四季女神長子送來的見面禮。

　　傭兵和法師將所有的角馬都套上了馬車，貝納德在出發(fā)之前為每匹馬喂飽了燕麥和糖塊——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些牲口除了乏味的干草之外將不能獲得其他食物。而人類自己也必須省吃儉用，他們將要冒著風雪穿越帕拉得丁直到鐵堡。

　　除了法師和沙彌揚人，其他人看上去都不太好。牧師勉強主持了那位阿里同母兄弟的葬禮之后再次倒下，充作醫(yī)生的希拉宣布，在到達鐵堡之前，安娜最好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瑟吉歐人看上去精神不錯，但他現(xiàn)在臉色青白，和之前活蹦亂跳的勁兒大不相同；巡游者勉強還能行動，但也僅此而已。

　　自從兩場葬禮結束后，荷爾人一直沉默寡言。在很多時間里阿里安靜地呆在車廂的一角，而其他人也識趣不去打擾他。半身人陪在他身邊，為他端個茶杯，遞個食物什么的——如果沒人搭理他，或者阿里就會一直空著肚子直到旅程結束。

　　“風暴快要結束了。”希拉隔著袖口捧著滾燙的茶杯，在搖晃的馬車中小心地不讓茶水濺出來，“也許我們能在風暴結束前趕到鐵堡?！?p>　　這次依然是瑟吉歐人和他唱反調?！奥犞?，兄弟，”努克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你認為我們的旅途還不夠長么？”

　　巡游者并未理會這小小的挑釁，而是問坐在對面的法師們：“你們認為呢？”

　　亞卡拉溫和地朝他笑笑?！拔覍脑系奶鞖獠⒉皇煜?，不過我想夏仲能說點什么?！彼檬种馀隽伺鐾椤驗榉◣熞恢迸踔槐揪薮蠖惻f的書，希拉偶爾會瞥見一眼，“安特衛(wèi)普王國魔法”，噢，古老的，甚至不為大多數(shù)人熟知的典籍。

　　“或許會在兩天之后停止。”夏仲放下手中的羊皮卷，疲倦地揉捏鼻梁，“至少空氣中的水元素安靜了許多?！?p>　　這句話讓傭兵們維持了一段時間詭異的安靜。

　　貝納德坐在牧師的身邊。她承擔起了照料愛德麗菲斯信眾的責任。這會兒沙彌揚人正用法師提供的魔法火焰燉煮藥草——這來自于沙彌揚人的傳統(tǒng)醫(yī)術。雖然牧師看上去頗感疑慮，但父神保佑，效果還不錯。

　　微苦的草藥香味漸漸彌漫了馬車狹窄的空間。努克抽動了一下鼻翼，“聞上去有點怪。”他評論道，“但還挺不錯的?！?p>　　“你要是多點常識，就該知道沙彌揚人是最優(yōu)秀的藥師?！毕＠晾钡攸c評，“還是說溫暖已經侵害了你的大腦，要我送你去外面冷靜一下嗎？”

　　瑟吉歐人看上去很想再說點什么，但坐在他對面的法師平靜地看過來：“這真是個好提議，需要我?guī)椭鷨?？”夏仲手里的羊皮卷有些微的變形，不難想象之前法師都在干嘛。

　　努克立刻聰明地閉上了嘴巴。

　　“……謝謝?！弊詮碾x開西蘭德拉之后一直沒有說話的安娜忽然低低地開口。她將視線撇向其他地方，“你知道我在說什么?！?p>　　貝納德說：“其實你不用感謝我。是你自己勇敢地活了下來。沙彌揚人敬佩勇士，不論哪一種?！彼问幷叩姆较蚺欤吧踔聊羌一镆沧屛腋挠^。”

　　牧師難得地微笑起來，“他一直很勇敢。”女孩試圖讓自己靠著馬車坐起來，貝納德在她的腰后塞上一個厚厚的墊子，安娜傷感地開口：“他們每個人都很勇敢?！?p>　　順著安娜的視線方向，坐在那里的是一語不發(fā)的荷爾人。

　　“那是他的堂兄弟。自從父母去世之后，阿里的叔叔收養(yǎng)了他，讓他有一個溫暖的帳篷睡覺，有足夠的食物，教他所有的一切，甚至與薩滿發(fā)生爭執(zhí)，只為了保留阿里繼承人的身份?！蹦翈煷瓜骂^，試圖遮掩發(fā)紅的眼圈，“他們一起長大?！?p>　　貝納德安靜了一會兒才開口，“這并不是什么值得羞恥的事?？奁⒉粫屇憧瓷先ハ駛€懦夫?！?p>　　“當然。”安娜鼻音濃重地開口，“我們都不是懦夫?！彼皇切枰稽c兒時間，讓她能夠將所有曾發(fā)生過的一切埋進腦海的最深處。

　　馬車繼續(xù)在漫天風雪中蹣跚前行。希拉和努克輪換著充當車夫的角色，但很快他們都放棄了——不到一卡爾就被凍成了冰棍。最后還是法師們制造了隱形仆役情況才得以好轉。

　　隨著時間的推移，傭兵們和法師接二連三接到崔亞斯的拜訪，希拉靠著馬車壁不知何時陷入了深眠，努克砸吧著他的嘴，而半身人則早就呼呼大睡，大家還得仍受商人磨牙，嘟嘟囔囔的夢話和放屁。最后煩不勝煩的亞卡拉為他制作了一個巨大的空氣囊——所有人都為此感到了滿意。

　　最后清醒的人只剩下夏仲和阿里。亞卡拉則在更早一點兒時間將自己徹底藏進了厚重的皮毛中。

　　“你在后悔？”夏仲全神貫注地盯著手中的羊皮卷，似乎只是自言自語。而從散落在法師腳下的羊皮卷判斷，這已經不是他最初看的那卷。

　　車廂繼續(xù)沉默下去。荷爾人聽而不聞地維持著他坐下后的姿勢，沙彌揚人忘記滅掉的魔法火焰忽亮忽暗。

　　“噢，其實大可不必。”無人使用的鵝毛筆在羊皮卷上寫寫畫畫，“你的能力本就不足以保護每個人?！?p>　　“悔恨，痛苦和自責，我猜得對嗎？在為尤里克傷心？或者是你的兄弟？”法師慢悠悠地繼續(xù)說道：“還是說，”他忽然抬起頭，意味深長地沖傭兵首領看過去，“你只是在為失去一個好用的幫手而……懊悔？”

　　接下來，法師就被暴起的荷爾人撲倒在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