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那家伙真的能記住有兩個倒霉的家伙要搭乘他的船前往尤米揚。”法師陰沉著臉說道:“我簡直不敢相信一個人能蠢成那樣兒!”
沙彌揚人看上去倒全不在意:“別擔心,”她安慰心情糟糕的法師:“每個呆在岸上的船長都是混蛋,但他們一旦踏上甲板就全變啦,只要他們還握著海圖,掛著單筒望遠鏡,揮得動彎刀,那他們就值得信任——在海上。”
法師陰郁地注視著前方,“希望像你說的那樣。塞普西雅,我居然試圖將性命托付給一個酒鬼!父神哪,我一定是有史以來最愚蠢的魔法師!”
沙彌揚人不得不制止七葉法師陷入到無止境灰暗的自怨自艾里:“大人,”她認真地說道:“雖然我愿意為您找到一個禁酒的船長——毫無疑問一定會有這樣的人存在,但我們的時間實在不允許有一丁點浪費。如果將出發(fā)的時間拖到冬天里,愿意出海的船長將大幅減少,更別提橫行在整個大海的暴風,那時海浪能輕而易舉地吹翻一艘載重五千安磅的貨船?!?p> 法師撇了撇嘴,這個動作對他來說表示強烈的質(zhì)疑和不屑,“也許我該去法師協(xié)會使用傳送陣,”他說道,聲音里帶著濃厚的憤怒和無奈,“但該死的是每次使用那玩意兒我都得躺在床上上吐下瀉好幾天!”
那個醉醺醺的男人最后告訴他們,他的船就在碼頭的最西邊,“船頭掛著最大的喀拉菲爾半身像的那艘”,一眼就能看到。
他們打算在第二天去看看那艘酒鬼所謂“最大也最堅固,在海上比風還快”的船。但現(xiàn)在,兩個人饑腸轆轆,幸運的是他們在旅館附近找到了一家小餐館,出售面包,腌肉,豌豆泥和淡茶,如果你給得起價錢,老板也能提供更好一些的食物,比如烤羊肉和豬肉排。
雖然店面很小,但足夠干凈,更重要的是來這里用餐的更多的是附近的居民,也就是港務局的職員而非碼頭上的苦力——后者更喜歡到酒館里去,用淡啤酒灌個酒飽。
夏仲和貝納德吃上了一頓遲到的午餐,味道還不錯。
然后兩個人無所事事。他們都不想回到那個糟糕的旅館去,但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去處——不管是夏仲還是貝納德,在福爾波茨都沒有熟人。后者至少還來過這里,前者則干脆在這之前從未聽說過這地方。
“事實上福爾波茨的歷史的確并不那么長。”貝納德說道。在旅館附近他們找到了一條栽種著各種高大喬木和低矮灌木的街道,在這個季節(jié),大多數(shù)樹葉都開始干枯變色,落葉為道路鋪上一層綿軟的墊子。旅人們看到了一副黃紅間雜的畫面,倒映著湛藍的天空和拖著長長尾巴的流云,讓人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愉快起來。
“大約在四十年前,它才從特米爾王國獨立出來,盡管本地人強烈要求自治,但它的管理權卻幾易其手?!?p> 法師說:“也許我在那本書里曾經(jīng)讀過這段。拉托維拉家族曾經(jīng)是這里的管理者?”
“不,嚴格來說,福爾波茨是他們的封地。但遺憾的是這個家族人丁稀薄,四十年前最后一位拉托維拉伯爵去世之后,特米爾王國原本打算將這個城市收回由王室直屬——如果他們沒有向這里派出一個貪得無厭的稅務官?!?p> “你對這里很熟悉。”法師說道。
“的確?!必惣{德承認道,“我曾在這里服役,雖然時間很短——只有僅僅幾個月而已,但這已經(jīng)足夠讓給我了解一座城市的歷史?!?p> “比起史書我更喜歡當事人親口向我講述歷史,請繼續(xù)吧?!?p> “忍無可忍的福爾波茨人趕走了國王的稅務官,然后他們告訴前來平叛的軍隊,要么給他們一個拉托維拉家的人,要么讓他們從特米爾離開?!?p> “很顯然他們提出了兩個特米爾國王無法做到的事?!狈◣熢u論道,“看上去福爾波茨至少從那時開始就有著很強的離心力。顯而易見的,他們不喜歡特米爾王國管理他們?!?p> 貝納德輕輕點頭?!耙磺芯拖衲f的那樣。憤怒的國王打算毀掉這里,但在教廷的斡旋下,商會聯(lián)盟和特米爾達成協(xié)議,讓這里成為自由城邦,這樣王國不用擔心這里成為危險的前線,福爾波茨也不用擔心再次落入特米爾危險的統(tǒng)治之中?!?p> 法師對此呲之以鼻,“噢,真是聰明的商人?!彼f道:“什么也不用付出,平白得到眾多的人口和一個優(yōu)良的港口——我敢說特米爾的國王腦子還沒有松果大才同意這樣愚蠢的協(xié)議。”
講述者對此表示了贊同:“您說得對,事實上,從那以后一直有本地人試圖反對商會聯(lián)盟的統(tǒng)治,但從沒成功過。大多數(shù)福爾波茨人寧愿被商人統(tǒng)治,也不想回到灰狼的狼群中?!?p> “意思是指特米爾的國徽?”
“對。他們的王室象征就是一頭灰狼?!?p> 兩個人邊走邊聊,消磨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等到了晚餐,旅人們再去前往中午吃飯的地方解決。然后他們不得不面臨遲早都必須面對的問題。
不管他們多討厭那個糟糕的旅館和房間,事實是不論法師還是沙彌揚人,都必須回到旅館休息——港務局規(guī)定入夜之后除了工作的苦力和仆役,停泊船只的水手和船長,任何人都不被容許呆在室外。
“糟糕的房間,糟糕的食物——為什么這家旅館還能生存下去?”第二天一早在早餐桌上法師如此問道,他對食物——也就是發(fā)黑的豌豆泥和一碗只有咸味的濃湯,再加上幾片干巴巴的面包,毫無興趣。
“選擇這里的多數(shù)是底層水手和苦力。他們可沒什么錢,只要填飽肚子就行,食物的味道對他們來說并不重要?!鄙硰洆P人同樣放棄了早餐,“我懷疑他們只需要淡啤酒就能活下去?!?p> 這座自由城邦還承襲著特米爾建筑風格,也就是紅陶筒瓦到白色手工抹灰墻,建筑普遍不高——不過這也許和整個福爾波茨地形有關,這座城市坐落在一片山地上,建筑就像階梯一般從上至下修建起來,最后延伸至海邊。
不過隨著脫離特米爾的時間越來越長,新修建起來的建筑風格在發(fā)生著微妙的改變。類似格蘭斯的建筑——硬朗簡單的線條,大面積的原木,當然,后者在福爾波茨被適當?shù)匦薷?;這里也有莫利亞風格的建筑——窗戶非常大,用許多直欞貫通分隔,窗頂多為較平的四圓心劵,纖細的肋架伸展盤繞,極為華麗。這些來自不同國度的建筑匯聚到了一起,最終人們稱呼它們:福爾波茨的風格。
在整個白天,法師和沙彌揚人都在城里閑逛。他們路過落滿鴿子的中央花園,也駐足于宏偉的薩蘇斯神殿;旅人們觀察腳步匆匆的人們,猜測他們來自哪里又將去向何處;他們花上一個銀幣品嘗當?shù)氐拿朗场拔兜肋€不錯,但我想可能我不會選擇它第二次?!币矠檎诓宛^中表演的吟游詩人投上幾個銅子,“至少他唱歌還不錯!”
法師很少有如此悠閑的時間。在西薩迪斯的十年間,他忙于閱讀和法術實驗;而在帕德拉,服務法師瑣碎繁雜的工作固然有學徒分擔,但他仍舊承擔了大部分的工作,更別提法師仍舊專注于閱讀;在那之后,他便踏上了漫長的旅程,現(xiàn)在這段旅程還尚未過半。
但這并不代表他樂于長時間沉溺在忙碌和緊張中,如果可以,法師也樂意嘗試小小的,短暫的放松。
午飯過后,兩個人決定再度前往港口,看看“獵鹿號”有沒有出發(fā)的跡象。
從城區(qū)前往港口只有三條路,其中一條專屬于日夜川流不息的運貨馬車,還有一條從貧民區(qū)中穿過,最后的那條路則盤山直下,號稱能看遍整個福爾波茨城——我是說,法師和沙彌揚人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最后那條路。
商會聯(lián)盟并不完全像某些福爾波茨當?shù)厝怂肛煹哪菢勇訆Z和壓榨他們的財富。事實上,正是從商會聯(lián)盟開始接手管理福爾波茨,這座城市才開始擺脫老舊,沉悶和貧窮。越來越多的人口涌入這座自由城邦,城市在最近三十年不斷擴大,商人在新城區(qū)建起了漂亮高大的房屋,窮困的平民被留在了老城——那里缺乏干凈的飲用水,街道上永遠裹著爛泥,人們?yōu)榱嗣姘坏貌怀鲑u體力或者其他,治安糟糕,盜賊和黑幫成員成群出沒。
法師眺望著像階梯似的建筑群,“雖然風景很好,不過顯而易見,沒人會想住到那兒去?!彼氖种赶蚰硞€方向。
貝納德表示贊同,“我去過那兒,”沙彌揚人平靜地說道:“說實話,那是我感覺最糟糕的地方。人們看起來可憐極了,但真正熟悉那兒的人才知道,那些可憐人幾乎每個都手染罪孽,包括孩童和女人?!?p> 她看上去并不愿就此多談。
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一派光鮮。罪惡滋生在那些最黑暗的角落里。在那些衛(wèi)兵從不會到達的小巷,貴族永不會聽說的街道,市民躲避厭惡的社區(qū)里,往往藏著人間最恐怖,最悲涼的遭遇。那些遭遇如此頻繁地發(fā)生,以至于人們終于感到了厭倦并且從此麻木。
愿父神保佑那些游蕩在人間不得安寧的靈魂。
法師保持了沉默。
他們經(jīng)過長長的盤山道,在一個卡比之后終于到達了港口。昨天看到的好幾艘船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陌生的船只正在引水船的帶領下慢慢駛?cè)胪2吹拇a頭。法師和沙彌揚人對視一眼,忽然對獵鹿號是否還留在原地有了極大的擔憂。
“沒關系,如果他敢那么做?!狈◣熞蛔忠活D地說道:“我發(fā)誓會讓他后悔從媽媽的肚子里鉆出來?!?p> 但好在兩個人的擔憂并未成真。獵鹿號還好好地,安靜地停泊在原地。看著高聳的船頭,他們雖然松了一口氣,但法師幾乎忍無可忍:“我居然愚蠢到去相信一個醉鬼!代價就是現(xiàn)在的提心吊膽,只為了這艘破船不要丟下我們!”他近乎于咆哮了。
沙彌揚人不得不為那位可憐的船長辯護:“老實說,”她有點小心翼翼,“他是這里最好的船長之一,雖然……好吧,他挺愛喝酒的。但父神在上,誰能沒有點愛好呢?”
法師陰郁地看了她一眼:“包括醉成一灘爛泥?”
梅雨季
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