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庵廟里的日子雖說清貧,卻也難能的舒適自在,施易青除了每日里前去房舍打掃,做自己分內(nèi)的工作以外,剩下的時間都窩在禪房里不肯出來,任由徐嬤嬤如何勸說都是不成的。
徐嬤嬤只當施易青是因為之前受到的委屈,才不愿意出來見人,又瞧她窩在房中多是看書練字,不曾煩悶,勸過兩次也就住了口,往日沒事便守著她也不肯輕易出去。
一日午時,施易青擺好了碗筷正在房中等著徐嬤嬤將飯菜打回來,等了許久都未曾瞧見人影,饑腸轆轆的她正要起身去尋,本該端著饅頭青菜回來的徐嬤嬤空著雙手闖了進來,面容泛著紅光,一片喜氣洋洋。
施易青蹙眉嘟嘴,不滿的嚷嚷道:“嬤嬤,你怎么去的那么久,我都餓死了?!?p> 徐嬤嬤并未回答,只是滿色焦急著行到破舊的衣柜前,將施易青的衣物翻找出來,尋到一兩件尚未打過補丁的干凈衣服如獲至寶,扯過一臉茫然的她比劃了起來,不甚滿意的蹙了眉:“你的衣服怎么這么少???”
施易青順著徐嬤嬤的視線去瞧,被反復漿洗過的素白色細布長裙覆蓋在身上那件淺藍色僧袍上,越發(fā)襯得它清冷單薄,脆若風中殘蝶。
在外這些年過的都是顛沛流離的日子,若沒有徐嬤嬤在旁守護,只怕尚在幼年的施易青早以餓死路邊,哪里還有閑錢去置辦些衣物,左不過是撿著旁人剩下的來穿罷了。
施易青冷眼瞧著徐嬤嬤自顧自的興奮雀躍,心中隱約意識到,應是京城施家打算派人過來,若她所猜不假,過些日子便是她要回京之日,按照前一世的命運,替代施旋新成為棋子,嫁給大燕王朝三皇子李熾。
如今大燕明乾皇帝的身子還算硬朗,開疆拓土的野心更是勃勃,想來近些日子便會有攻打鮮卑的喜訊傳來,到時候主戰(zhàn)有功的三皇子李熾便會受到明乾帝的賞識,成為朝中新崛起的皇位競爭者之一。
施易青提步行到屋外,抬眸望著遠處碧藍的天空勾唇嗤笑,若非李熾母族地位低下,只怕憑此一事,這太子之位早就應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她悠悠嘆出一口氣來,幸災樂禍著呢喃道:“奈何啊,前有太子李煊尚未失勢,后又有外戚力量強大的七皇子虎視眈眈,李熾啊李熾,我看你這一世該如何殺父戮弟,踐踏著眾人的尸骨成為一代帝君!”
繞過羊腸小路,有人不斷逼近,施易青挑眉望去,有些訝然:“原來是開惠師姐,辛夷有失遠迎,實在抱歉的很?!?p> 開惠一反之前的蔑視冷淡,撐著臉頰上僵硬的笑容湊上前來,蹩腳的討好道:“之前是我的不是,讓師妹受了這么多的苦難,險些遭到小人暗算污蔑。這個……”從衣袖里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來,“這個是我的一點小心意,還望師妹能夠海涵才是?!?p> 施易青淡然的笑容未變,搖頭婉拒著說道:“這一切都是開意所為,與師姐有什么相干?況且,你我都是修佛之人,最是清心寡欲,怎能瞧不上這等俗物,開惠師姐卻拿這等俗物相贈,豈不是看低了你我之間的同門情誼?”
開惠尷尬的笑了笑,手中的銀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僵在空中不知該如何是好,忙道:“師妹啊,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不要誤會才是。其實,其實這錠銀子是師父讓我送來的,說是開意的事情讓你受了委屈,之前又是高燒不止,壞了身子,說讓你拿著這錠銀子買些好吃的,讓徐嬤嬤給你好好補一補才是。師妹啊,你就拿著吧!”
施易青避開開惠伸過來的手,斂了三分笑意,神色莫名著說道:“既然是師父的意思,還望開惠師姐幫著師妹婉拒,順便告訴師父她老人家,就說辛夷的病已好,身子也清朗的緊,沒什么大不了的,這錠銀子太過貴重,辛夷不能要,還是讓師父贈與開意養(yǎng)傷的好?!?p> 開惠僵在原地,還待說話勸導,卻聽見施易青續(xù)道:“想來開意的身子骨很是硬朗,受了執(zhí)法女尼五十大板卻依舊能夠下地走路,行動自如,倒是叫辛夷好生羨慕。相較之下,辛夷只不過是受了一日風寒,就纏綿病榻日久,多日不曾出門,見見日光了。”
施易青勾唇輕笑,笑意順著紋路擴散開來卻未達眼底:“開惠師姐與開意一同伺候師父日久,想來情分亦深,若師姐有意前去開意處探望,還望師姐能夠幫辛夷轉(zhuǎn)達關(guān)切之情,辛夷盼望著開意能夠早日恢復,與師妹共敘姐妹情分才是?!?p> 本在屋內(nèi)收拾的徐嬤嬤疾步尋了出來,瞧見施易青就立在門口,吁出一口氣,緩步行了過去,略帶著些埋怨的口吻說道:“小姐倒是叫老奴好找。”
施易青側(cè)眸瞧著徐嬤嬤眼底暗藏的關(guān)切,心下溫暖,不欲再與開惠多言,便抬手挽著徐嬤嬤的手臂辭別了她,進了屋子里與徐嬤嬤兩個人商討衣服該如何的搭配。
簡單吃過午飯,施易青瞧著徐嬤嬤擺弄著眼前這幾件衣服有些魔怔,無奈的搖了搖頭:“嬤嬤,現(xiàn)在一切都還是空穴來風,說不定施家早就忘記有我這么一號人了,你還弄這些衣服持著這些妄想做什么呢?”
徐嬤嬤責備著起身望向一臉云淡風輕的施易青,沉聲說道:“怎么可能是空穴來風?你本就是施家的小姐,那是刻錄在族譜里面的,誰都抵賴不掉的!眼瞧著你及笄的日子就要來臨了,想來蕭姨娘在家也會幫你說話,一定會讓你回去當你的小姐的!”
施易青額角發(fā)緊的蹙著眉,忙順著徐嬤嬤的話說:“好好好,我一定能夠回到京城,一定能夠成為施家的小姐,一定會是名門淑女的??墒菋邒撸阌袥]有想到,京城如何的富庶,施家又是京城名門望族,排場十足,若我果真穿著這兩件僅存未曾補丁過的衣服進京,到時候我只怕是整個京城里的笑柄,如何談得上你口中所說的榮耀回京???”
徐嬤嬤反復整理衣袖的手指凝在空中,興奮炙熱的眼眸也一點點暗淡了下來,呆愣愣的瞧著手里寒酸的長裙,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沉默許久之后,頹廢著矮身坐在牙床上,沉重的嘆出一口氣來。
一旁的施易青瞧著徐嬤嬤如此,有些懊惱自己多話打擊她,連忙補救的說道:“嬤嬤,我的意思是說,你就別操心了,若施家當真有意接我回去,必定不會任由我如此寒酸窘迫的,再怎么說,我都是施家的人,不能給施家抹黑丟臉不是?放心啦,嬤嬤,我什么時候騙過你?要我說,咱們兩個就安安分分繼續(xù)過咱們的日子,該來的終歸還是會來,命里沒有的,咱們也不去強求,好不好?”
徐嬤嬤神色黯淡著轉(zhuǎn)眸去瞧緊挨著她而坐的施易青,愧疚著說道:“小姐總是怎么善解人意,又是開朗的性子,對什么都看得開,反倒是我,自亂陣腳,攪得小姐不安生。哎,也不知道京城里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況?!?p> 又過了兩日,傳說中的施家未曾派人來山上尋施易青,這讓廟里旁觀看熱鬧的尼姑們暗自譏諷嘲笑,又以開意等人最是洋洋得意,似乎只要是跟施易青為難作對的事情,就是她們開懷取笑的笑料。
開意拖著尚未痊愈的身子,在一群女尼的簇擁下尋到正在井邊打水的施易青,譏諷連連的說道:“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咱們施四小姐??!我說四小姐,你怎么還親自動手打水呢?一直都跟在你身邊的那個老嬤嬤呢?怎么不見她的人影?。俊?p> 旁邊有人嘲弄的笑道:“我看啊,那個人倒不像是勞甚子施家的嬤嬤下人?!?p> 有人幫腔:“你這話是怎么說的?不是她的嬤嬤奶娘,那又是她什么人???”
之前那人指著施易青高聲說道:“我看啊,那人不是她的嬤嬤,更非奶娘,而應該是親生老娘才是!”
眾人哄笑,簇擁在中間的開意獰笑一聲,瞧著一臉淡然自處的施易青越發(fā)惱怒,強撐著身子走上前去:“喂,我之前可是警告過你了,是你死活賴在這里不走的,等你什么時候失足跌進井里,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有事先通知你啊!”
施易青轉(zhuǎn)眸譏笑著瞧著湊上前來的開意,緩聲說道:“我倒是想不明白,靜心師太如此的心思縝密,怎么就收了你這么一個夯貨心腹?就連陷害旁人,做的都是那般的幼稚可笑,平白無故丟了你師父的臉!”
“你!你竟敢如此猖狂!”開意驚怒著沖上前來打她,那施易青輕巧著側(cè)身躲開,腳下順道一帶,以洶涌之勢沖上來的開意受不住力道,跌撞在地。
旁觀的女尼未曾想到會發(fā)生如此變故,怔愣的回過神來,這才慌亂著擁擠上前施救,施易青順著空隙里瞧去,只見那開意青白的臉上流淌著四處縱橫的鮮血,極其恐怖。短暫昏厥過去的開意悠悠轉(zhuǎn)醒了過來,痛楚萬分的捧著自己摔斷的門牙,這是眼前的施易青驚聲尖叫著,含糊而反復的罵著兩個字:“賤人!”
施易青冷眼旁觀眼前的鬧劇,雖沒有想到開意會弄成現(xiàn)在這副慘樣子,心下卻并不后悔,瞧著開意不知是痛還是恨而猙獰著的臉頰,悠悠吐出一口氣,無奈的扶額說道:“你們幾個還不趕緊找會醫(yī)術(shù)的師姐給她醫(yī)治,是不是要等她活活疼死了,你們才要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