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亂花漸欲迷人眼15
石柔離開石府這些日子,大小事都有萱草張羅,還是她頭一回自己收拾床鋪,一時竟有些無從下手。
看來她要學(xué)著自己干活了,不能事事都讓萱草來,石柔反省了一下。
不過那都是以后的事,重要的是眼下。
她拎起被子抖了幾下,像以前萱草做過的那樣,卻不知這么做有什么用。抖完了,她把被子鋪滿整張床,把床榻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細(xì)一想又不對,她掀開一角露出枕頭。她每次睡下時,被子都是掀開一角的。
從床鋪上退下來,她認(rèn)真盯著,還是覺得眼前的整理過的鋪蓋跟自己記憶中不太一樣,以往被子好像不是平鋪開的。她憑著記憶,掀起被子邊緣,朝里面折了折,卻始終沒能把它折得跟萱草折的那般齊整。
萱草是怎么折的?石柔露出疑惑的臉,又把被子另一邊的邊緣往里折了折,再往兩頭一拉,看著稍微平整了些,但還是哪里不對。
在原地停頓幾秒后,石柔索性又把被子給鋪平了。
觀里的被子以后就這么疊了,她這個觀主規(guī)定的!
“忙什么?”
曹爾紳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她的身后,幽幽開了口。
石柔的聽力是好,但也得在她注意聽的時候,不然她早就四周的環(huán)境吵瘋了。剛剛她專注在折被子上,沒注意有人進(jìn)來,但在曹爾紳開口時,她還是聽到了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聲特別近,似乎就在她耳邊,她哪怕心下有了準(zhǔn)備,在他開口時仍是心口一跳。
“臣女是在替王爺鋪床呢?!?p> 曹爾紳輕笑一聲,說:“底下官員送到我府上的千金不少,真正幫我鋪床的,還只有石大小姐你一人?!?p> 石柔抿了一下唇,他這是把她跟那些被急功近利的父母送到王府的女子相提并論?她跟她們怎么一樣。
她心下有些惱怒,再一想,其實(shí)她跟她們也沒有什么不同,她的父母原先想替她尋摸的親事不也是一場利益交換。以前她的身價高些,能比她們嫁得好;如今她無人問津,只能自己找出路。
她以為躲在水月觀會是她的出路,卻又替人鋪起床來,人的際遇還真是奇妙。
“是小道僭越了。天色不早,王爺好生休息吧?!?p> 石柔福了福身,也懶得再侍候這位除了皮相生得好其余皆被世人詬病的王爺。待她出了屋子,她還聽里面田義小聲抱怨了一句。
“這位石大小姐好大的脾氣?!?p> 曹爾紳擺了擺手,沒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石柔沒聽到他的回應(yīng),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前殿,萱草跟在她身后,一時有些茫然。
“觀主,我們晚上睡哪兒?”
“在前殿對付一夜吧,再幾個時辰天也亮了?!笔崞届o地說,心中的懊惱立時也被風(fēng)吹散了。
“那也得有席子呀?!陛娌萼洁炝艘痪?,眼睛一亮,“我去阿有那兒拿?!?p> 吳為不在觀里,他的席子沒人用,正好可以借來。
吳有他們院里從不栓門,萱草出入也不會驚動旁人,跟石柔說一聲后她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去了。
石柔并不想用吳為用過的席子,想想萱草也是要睡的,她似乎不介意,也就沒有出聲阻攔。到了前殿,她把殿內(nèi)的蠟燭點(diǎn)了起來,暗想,至少點(diǎn)蠟燭這活她學(xué)會了,不然就真成廢人。
借著燭光,她看著莊嚴(yán)的神像,想著反正是沒法睡了,索性就在神像前的蒲團(tuán)上跪坐了下來。
萱草抱著席子進(jìn)來時,見石柔閉目跪坐著,一時不敢出聲打擾。鋪好席子后,她默默在上面坐著,想等石柔休息時催她多少睡一會兒。靜靜等了一會兒,萱草眼皮直打架,很快就撐不下去。
睡熟前,她覺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看著跟過來的大毛二毛在眼前一轉(zhuǎn)在前殿找了個角落睡下了,她也就跟著睡著了,根本沒意識到被忘在院中的黃小仙。已經(jīng)入定的石柔就更想不起來,黃小仙本就不是她承認(rèn)的同伴,就連大毛二毛都還夠不上同伴。
黃小仙可不是這樣想的,他還想再努力一下。
在地上癱了一會兒見四周靜了下來,他就悄咪咪地爬了起來,準(zhǔn)備溜到石柔身邊去。剛要起身,就從內(nèi)室飛出一個什么東西砸到他跟前,他還聽到那個兇巴巴的男人輕哼了一聲。黃小仙頓時不敢再動,乖乖地繼續(xù)躺著,假裝還在昏迷,心里卻直喊——那個男人不對勁。
黃小仙修為雖然不高,但能把他鎮(zhèn)住的人,他還真沒遇過幾個,至少歡喜和尚和王長沒這個本事。先前他被石柔定住也就罷了,石柔的確是修為有成,她幫著柳老爺驅(qū)邪時就露出一手,但這個曹爾紳又是哪來的。聽他和石柔交談的內(nèi)容,黃小仙大概知道他是個王爺,他以前也沒聽說皇族有哪位有修為的呀。
黃小仙想不通,很快也就不想了,他的腦瓜子可不是用來考慮一個不相干的男人為什么那么厲害的。他的心里一半裝著雞,一半裝著修行,只要男人不對他下手,就是成立地成仙都成呀。
又在地上癱了一個多時辰,黃小仙就聽到男人起床的聲響,而他的隨從卻還抱著刀睡在榻床邊。
“管好你的嘴。”
低沉的聲音傳進(jìn)了他的耳中,黃小仙的耳朵動了動,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個男人絕對不對勁!
這話他又在心里反復(fù)喊了幾遍,卻一遍也不敢跟石柔說。
正專心修行的石柔也沒有聽到,直到曹爾紳來辭行,她才從入定的狀態(tài)出來。來不及好好感受渾身精氣的澎湃,她就匆匆前去送行。
曹爾紳已經(jīng)行到觀前,將明未明的清晨,他一身黑袍像是凝著寒霜。山間風(fēng)大,被暖風(fēng)一吹,配上空中慘淡的星子,他反倒成了世間濃烈的顏色。
石柔想起自己離京前那匆匆一瞥,素色的衣袂在山風(fēng)中翻滾,像有些不平靜的心情。
“這事先記著。”
曹爾紳揚(yáng)了揚(yáng)他裂了口子的衣袖,不再與石柔多說一句,便跟田義下山了。石柔有好些話想說,她本想冷靜地與曹爾紳告別,就像家中宴會結(jié)束時,她送好友上馬車時那樣。
人間最是別離多,不管是曲終人散,還是生死相隔。
她自不會在人前表露多的情緒,只想客套地送他走,膽子大一些還能請曹爾紳得閑再來坐坐。至于他來還是不來,又有什么緊要,她當(dāng)好一個好客的主人就是了。
但她并沒能開口,甚至有些局促,只能靜靜地目送他離開。
山下早有車馬相侯,也不知他們是怎么得的消息。石柔送到觀前便停下了腳步,直到聽到車馬聲遠(yuǎn)了,才轉(zhuǎn)身回了觀中。
“觀主,你說莊王怎么會出現(xiàn)在水月觀?”萱草好奇地問。
這一夜實(shí)在有些離奇,堂堂莊王竟會在鄉(xiāng)野小觀中過夜,住的還是她住過的房間,這就跟堂堂尚書府千金在這兒修道一樣離奇。
“不該問的事少問?!笔岣嬲]道。
“是?!陛娌菥o閉上嘴,不敢再多問。
她想起了吳有曾提到過的那條小道,也想起那些仆役無故失蹤再無人提起的傳聞,生生在日漸東升前打了個寒顫。
幸好以后她會呆在觀里,再不往石府去了。府里那些人精想要套她的話,她防都防不住。
石柔也想到了那條小道,看來曹爾紳幾次出現(xiàn)在水月觀附近不是偶然,就不知昨夜他故意借宿是為了什么。既然他能叫來車馬,早早去縣里過夜豈不是更便利,總好過占用她那平平無奇的榻床。
還有他手上那傷,也有些蹊蹺。
她明明先聽到了黃小仙被制住的聲音,再有了衣服被劃破的聲響,那時田義在水潭里,而黃小仙的爪子也沒有那么長,到底會是誰傷了他?莫不是他自己動的手?
倒不至于,石柔晃了晃腦袋,暫時把這念頭拋到腦頭,人家堂堂一王爺哪里去不得,就是他沒有受傷,難道來水月觀借宿征用她的房間她還能推托不成?
對了,黃小仙……
石柔總算是想起了他來,匆匆去了主院,見黃小仙正一臉生無可戀地癱在院中,早一步回院的大毛二毛正圍著他打轉(zhuǎn),甚至還大著膽子舔了他幾下。
“他臟了”,石柔腦中莫名閃過這三個字,面上依舊是平靜的微笑。
“怎么躺在院子里?再回屋睡一會兒吧?!?p> “誰敢回那間屋子里睡著,太可怕了?!秉S小仙抱怨道。
“怎么可怕?”石柔問了一句。
“就那什么王爺,他竟然……”黃小仙正要答,眼珠子一轉(zhuǎn)就覺得不對,“素石,你能聽到我說話了?”
石柔也是想確定一下才問了那一句,想不到剛剛聽到的還真的黃小仙的聲音。
黃小仙跟她也算相處了幾日,石柔隱約能弄懂他的意思,卻不能跟他真正對話,能跟他說話的只有黃十八。兩人畢竟有契約在身上,要是連對話都不能,豈不是多了許多麻煩。
現(xiàn)在他卻能跟石柔對上話了,連他自己都想不到。
“估計能吧。”
石柔說這話時沒有張嘴,而是在心里跟黃小仙對話,她想試試這么做行不行。
“我能聽到!”黃小仙一揚(yáng)頭,避開了又想來舔他的大毛,比石柔本人還高興,“看來我們心靈相通了,不如你請我回家,讓我當(dāng)你的家仙。”
“倒也不必?!笔嵝南抡f。
“為什么?”黃小仙氣惱地問。
石柔目光一空,把心聲按了下來,免得黃小仙再聽到。心靈相通并不是什么好事,她也不想跟黃小仙心靈相通。
黃小仙心聲的聲音跟他在外面發(fā)出的“咔咔”叫聲不同,是頑皮男童的聲音,這樣一個孩子以前卻得跟著黃十八驅(qū)邪,想想也挺可憐的。他怕不是被黃十八冷落了,才想要換個主人。
可惜就是跟著她,她也不可能把黃小仙照顧得比黃十八更好,更不會把黃小仙供起來。
“以后有機(jī)會我們可以合作,當(dāng)家仙就算了。”
“你還是嫌棄我!”黃小仙不滿地說。
“要知道人無信不立,你既然已經(jīng)跟了黃十八,豈能輕易改換門庭。今日你能棄他而去另謀前程,焉不知他日會不會棄了新主?次數(shù)多了,就再無人信你,也就沒有人與你并肩作戰(zhàn)?!?p> 黃小仙眼珠子一轉(zhuǎn),知石柔說的有理,但心里卻還有幾分不服,恨不得把黃十八咬死了投奔石柔??上扇松砩嫌衅跫s,他不能傷黃十八,黃十八也不能害他。他的老家倒還有幾個沒有結(jié)契的兄弟姐妹,不過他們這一族生來小氣,并不愿意讓同族占了便宜去。
“那你得答應(yīng)我,除了我之外,不會養(yǎng)其他家仙?!彼苹靥崃艘粋€要求。
“好?!?p> 石柔本就無意養(yǎng)家仙,她連何為家仙、要怎么養(yǎng)都還不清楚。
黃小仙滿意地點(diǎn)頭,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糖果的孩子,卻又被大毛二毛的舔毛偷走了。
“也不能養(yǎng)狗?!?p> 他一邊說,一邊躲避大毛二毛的親近,狗子什么的最討厭了。大毛二毛卻沒發(fā)現(xiàn)他的嫌棄,還當(dāng)他是在跟他們玩,跟在他身后撒歡,先前被他的屁熏暈的事,它們早不記得了。
“這可不行?!?p> 比起黃小仙來,還是大毛二毛更合她意,至少它們不會窺探她的心思,更不會提過份的要求,頂多就是咬壞她的鞋子。這倒也是一個問題,可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呢。
看著黃小仙和大毛二毛追追鬧鬧,石柔頗有種養(yǎng)孩子的感覺,連夜里曹爾紳的忽然來訪都暫時放下了。
隔了幾天,曹爾紳派人送了一床被褥來,上等的絲綢被面,里面用的是蠶絲,看起來跟水月觀格格不入。
來人沒有多說什么,石柔以為是莊王會再來住的意思,還為觀里沒有客房為難了好些天,等再沒有曹爾紳的消息,她也就暫時把這事放下,猜測他送來的被褥應(yīng)當(dāng)是回禮之類。
“正好天要涼了,不用再買新的被褥。”萱草很是精打細(xì)算地想。
“先收起來,自家用的另買別的吧?!笔嵴f,不打算用莊王送來的東西。
萱草有些不解,并不細(x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