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獄卒抬起洗琴拋入牢里,轉(zhuǎn)身鎖門,簇?fù)碇鴥扇顺鋈チ恕?p> 等四周沒了動靜,林靈素才松開指尖真氣,許宣躍起身,叫道:“洗琴!洗琴!”
見他渾無應(yīng)答,更加心急,轉(zhuǎn)頭怒道:“魔頭!他也是我許家中人,你既答應(yīng)救我們?nèi)遥瑒偛艦楹尾怀鍪窒嘀?,殺了那些狗賊?”
林靈素?fù)u頭笑道:“小子,我還以為你有多聰明,原來也是糊涂蛋一個。殺了那幾個人,就和捏死螞蟻般容易。但這些人一死,我們還能這般舒舒服服地在牢里歇息養(yǎng)傷么?”
“歇息養(yǎng)傷?”許宣一愣,道,“你是說……我們不是被囚在這里的,而是你故意躲進(jìn)死牢……”突然暗罵自己忒蠢,如果是被囚禁在此,南寶棠和鄭虎又怎會對自己置若罔顧?
林靈素眉毛一挑,傳音大笑道:“小子,你以為就憑那‘王娘子’和一干飯桶也能擒得住老子?鎮(zhèn)魂棺?什么狗屁玩意兒!如果不是老子當(dāng)時雙腿俱斷,十個王文卿也被老子剁了!嘿嘿,這狗賊居然用當(dāng)年唐朝皇帝逃生的暗道,連接百花潭與成都南城,自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天下人耳目,收伏老子,沒想到最后被瞞過的偏偏是他自己!哈哈,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
許宣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閃過許多模糊的畫面,這才斷斷續(xù)續(xù)地拼湊起自己昏迷時的情景。
敢情當(dāng)時林靈素引借天雷,撞開鎮(zhèn)魂棺后,又憑借與王文卿對決的驚天氣浪,沖入青羊?qū)m南邊的百花潭,順著來時的暗道,逃回了城中。
唐朝天寶十五年,唐玄宗為了躲避安史之亂逃到成都,為了以防萬一,又在居住的民宅地下挖了一個密道,直達(dá)南郊百花潭與青羊?qū)m的連接處。后來唐僖宗躲避黃巢之亂時,便曾借此暗道,藏身于青羊?qū)m內(nèi)。
鄭虎嚴(yán)刑逼供自己的“水牢”并非衙門監(jiān)獄,而是刑獄司的絕密囚室,設(shè)在當(dāng)年唐玄宗臨幸的民宅地底。林靈素從彼處沖出地面,便到了成都城內(nèi)最為熱鬧的街坊之中。
其時滿城的僧人、道士瞧見青羊?qū)m沖起的閃電,無不傾巢而動,直奔道觀,城內(nèi)反倒暫時成了安全之地。
然而林靈素畢竟雙腿俱斷,又帶著昏迷不醒的許宣,要想逃出眾人的圍追堵截,何其之難。
他膽大心細(xì),竟一不做二不休,闖入城北大牢假扮死囚。一則可以“借用”牢中囚犯的身體,為許宣和自己移植臟腑、雙腿;二則還能安安靜靜地養(yǎng)傷調(diào)氣,伺機逃走。
朝廷官兵也罷,道、佛、魔三教中人也罷,又怎能料到他得脫生天后,非但不有多遠(yuǎn)逃多遠(yuǎn),反倒賴在眾人眼皮底下、最為兇險的死囚大牢?
死牢建在地底,地面上還有幾進(jìn)墻院、重重守衛(wèi),那些獄卒自恃戒備森嚴(yán),粗疏大意,懶得在牢里值勤巡視,除非下來提人審訊,幾乎從不點名。加之囚犯眾多,又全都披頭散發(fā),穿著同樣的麻布衣服,乍一看去,豈能分辨出誰是誰來?
林靈素雖未完全恢復(fù),但以他的神通,要想在這些人眼皮底下來去自如,易如反掌。是以他在牢中呆了幾日,殺了兩個囚犯,甚至將其碎尸后帶出牢外丟棄,竟始終無一人察覺。
至于這些死囚,他們每天目睹的奇冤慘事、聽到的哭鬧吵罵也不知有多少,早已習(xí)以為常,對許宣二人之間的對話置若罔聞,就算聽起來覺得奇怪,也只當(dāng)是癲狂囈語,渾不理會。
許宣想明來龍去脈,對他不由微感佩服,忖道:“難怪這廝從前能三番五次逃出重圍。如今葛仙人和明空大師都已死了,他雙腿又已接好,天下只怕再沒人能將他制住了!”想到自己受托將這魔頭消滅,臨到末了,偏偏成了助他逃脫的幫兇,更是滿嘴酸苦,好不是滋味。
事已至此,再想也沒用了,倒不如先借這妖魔之力,救出全家后,再想想如何亡羊補牢,將他騙入三教手中。
當(dāng)下強忍悲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既答應(yīng)我救出許家上下,就要想辦法保住洗琴的性命……”
林靈素翹起二郎腿,嘿然道:“誰說老子答應(yīng)救你全家了?你若是老老實實說出玉如意主人的下落,我或許還能善心大發(fā),救你父母。至于其他人么,嘿嘿,小不忍則亂大謀,活不活得了,就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p> 許宣正想說話,忽聽洗琴“啊”地一聲低吟,似已醒轉(zhuǎn),急忙連聲呼喚他的名字。
洗琴一顫,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淚水頓時順著臉頰淌了下來,喃喃道:“公子爺,你……你怎么也被抓進(jìn)來了?”
牢里嘩聲四起,其他犯人紛紛罵道:“操你奶奶的,還有完沒完了?三更半夜,不睡覺學(xué)你奶奶的鬼叫!”
“龜兒子,你當(dāng)這里是驛館還是妓院?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還操你奶奶的大聲說個屁話哪!”
許宣只當(dāng)聽不見,大聲道:“洗琴,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洗琴搖了搖頭,慘笑道:“公子爺,我活不長久了,你不用管我,還是想著如何自己逃命吧。老爺已經(jīng)被押到京城去了,聽說夫人以及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經(jīng)被下獄了,這次的大禍,只怕是難逃過了。”
他臉頰泛紅,精神稍振,說話也順溜了許多,許宣心里卻越發(fā)苦楚難過,知道他已是回光返照,強撐不了多久了。
洗琴掙扎著坐起身,道:“公子爺,老爺被官兵抓走前,讓我去分堂的書房里取一件東西,說那東西關(guān)系到許家上下的存亡。我假扮成你,騙過守衛(wèi),將那物拐了出來,可惜沒能來得及逃走,官兵就追來了。我將那物藏在一個極為隱秘之地,你如果逃得出去,切切記得去取出來。那地方……那地方……”
他說得太急,臉色漲紅,張大了嘴,似是一口氣接不上來。許宣大凜,叫道:“洗琴!洗琴!”
洗琴臉色又轉(zhuǎn)為慘白,按著自己的胸口,喘氣道:“公子爺,你……你還記得去年元宵節(jié),給我……給我出的燈謎么?東西就……就藏在謎底里……”聲音越來越小,手掌忽然往下一滑,動也不動了。
許宣張著嘴,淚水熱辣辣地?zé)^臉頰,腦中空白一片。想不到洗琴活著時,常常被他取笑打罵,死的時候,卻叫他如此傷心;而某些從前至親至敬的人,最后反倒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他怔怔地坐倒在鐵柵邊,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洗琴所說的話來。不知父親托他去取的東西究竟是什么,竟引得南寶棠與李提刑等人如此垂涎,又生怕讓程仲甫知曉?思緒淆亂,一時間也記不起去年元宵節(jié)自己所出的燈謎。
他接連經(jīng)歷了嚴(yán)刑拷打、雷電轟頂,又被王文卿氣浪重創(chuàng),“換”過臟腑,早已元氣大傷,想了片刻,便覺頭痛欲裂,疲乏之極,不知不覺中又倚著鐵柵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醒來時,洗琴的尸體已被拖走,那干瘦獄卒正罵罵咧咧的翻找著斜對面的牢房,想從干草堆里找出些線索。
林靈素依舊頭戴枷鎖,雙眼似閉非閉地坐著打盹兒。
許宣知道這魔頭喜怒無常,心機又極為深狡,自己再開口求他也是無益,自己越是表現(xiàn)得急切,就越難在與這魔頭的僵持對峙中取得上風(fēng),一不留神讓他察覺那玉如意的主人早已歸西,反倒連救父母的希望也沒有了,當(dāng)下絕口不提救人之事,只管盤坐調(diào)息,按照葛長庚所傳的經(jīng)訣煉氣養(yǎng)神。
又過了一個時辰,走道里又響起腳步聲,那絡(luò)腮胡子的獄卒喝道:“開飯了!你們這些死鬼全都給我起來!”提著麻袋邊走邊罵,將四個又干又硬的冷饅頭丟到牢里。
饅頭雖然遠(yuǎn)不如昨夜的酒肴可口,卻也聊勝于無。許宣細(xì)嚼慢咽,吃了個半飽,又繼續(xù)調(diào)氣用功。
如此醒了又吃,吃了煉氣,煉完氣倒頭便睡,循環(huán)反復(fù),一連過了六天,許宣的精神大為恢復(fù),傷口也沒那么疼痛了,丹田內(nèi)又能感到那團(tuán)暖洋洋氣丹,如小耗子似的在經(jīng)脈內(nèi)周轉(zhuǎn)飛竄。
林靈素似乎也不著急詢問那玉如意主人的下落,每天氣定神閑地坐在牢里,也不知是在睡覺還是調(diào)氣,偶爾又消失得全無蹤影,回來時每每帶上不少的好酒好菜,自顧吃得不亦樂乎。
許宣也不跟他客氣,大咧咧地取了來吃,吃完則繼續(xù)盤坐練功。兩人各行其是,彼此間不說一句話。
牢里冰冷黑暗,雖有那魔頭作伴,卻覺得不勝孤單。
有時他夜半醒來,想起父母命懸一線,難免呼吸窒堵,恨不能跳起來縱聲大吼;有時想起白素貞,想起她那雙冰冷而又嬌媚的眼波,心頭酸甜苦楚,喉中有如堵了一塊大石。
與她不過幾日不見,卻仿佛已隔三秋。人海茫茫,生死難料,也不知今后是不是還有相見的機會?
這天夜里,他煉畢氣丹,迷迷糊糊地倚墻而睡,正夢見峨眉山上云海茫茫,紅日如輪,他與白素貞并肩御風(fēng)而飛,忽然聽見“嘭”地一聲巨響,有人迭聲慘叫,夾雜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兵器交碰之聲。
剛一睜眼,只見那絡(luò)腮胡子的獄卒“呼”地從眼前橫飛而過,猛撞在石壁上,鮮血噴得滿地都是,當(dāng)場斃命。繼而一道白影翩然疾掠,連聲叫道:“許宣,許宣,你在不在這里?”
樹下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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