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由于這段時間客人較少的緣故,杰迪?盧克斯圍著一條毛巾走進海帆旅店的蒸汽浴室的時候,里面空蕩蕩的,靠著磚墻的長凳全都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小廝蹲在屋子中間,不時將一些熱水澆在擺滿鵝卵石的特制炭火盆上面,讓滾滾霧氣不斷升騰而起,充斥了整間屋子。
熱氣里面帶有淡淡的硫磺味道,而且房間也很悶熱,讓杰迪不禁皺了皺眉,懷疑自己是否應(yīng)該選擇另一種沐浴的方式——一只注滿滾燙熱水的浴桶說不定更加適合。不過就在他做出退出浴室的決定之前,一個熟悉的嗓音從他身后響起。
“杰迪大師,您喜歡我推薦的蒸氣浴嗎?”特雷佛船主的身影隨后出現(xiàn),肩頭搭著一條手巾,身邊跟著身材魁梧的勞勃大副?!扒鍧嵣眢w,消除疲勞,遠(yuǎn)航之后沒有比蒸氣浴更好的東西了?!?p> “不是很習(xí)慣,又臭又悶。”杰迪直言不諱的告訴他,“如果不是離開海狼號甲板的時候,你低聲對我推薦這個地方,我絕對不會來的……有什么話不能在外面說嗎?”
“浴室里面不容易混進來喬裝改扮的人,更不會有人隨意靠近偷聽什么?!碧乩追鸫鲏旱吐曇粽f,“杰迪大師,或者您更相信所謂的安全密談室?”
杰迪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曾經(jīng)在響鐘酒店生活的那些歲月閃電般在腦海里閃過,仿佛已經(jīng)是千年之前的往事了?!安?,這里很好。”他言簡意賅的表示,然后走向浴室最里面的角落,撿了條干凈的長凳坐下?!艾F(xiàn)在可以說了嗎?特雷佛,到底有什么事情?”
特雷佛船主輕輕點了下頭,然后朝蹲在火盆前面的小廝喊了起來,“哎,小子,去給我們弄壺葡萄酒來,要加了碎冰的,剩下的算給你的小費?!?p> 一枚銀寶冠畫著弧線從特雷佛船主手里飛出,小廝動作靈活的在空中接住銀幣,鞠躬道了聲謝,然后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你可真夠小心的?!苯艿险Z氣平和的評論說。
“沒辦法不小心,這里——搖籃灣恐怕已經(jīng)不安全了?!碧乩追鸫鲹u了搖頭,示意勞勃大副守在浴室入口,這才長長嘆了一口氣?!袄厦房鲜秦澅瓫]錯,但是他不會夜間一個人到外面解手,他怕水,這個秘密知道的人不多?!?p>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代理長官有問題?”杰迪笑了笑,“不過很可能只是爭權(quán)奪勢的勾當(dāng)罷了,這種事情在什么地方都不少見?!?p> “爭權(quán)奪勢,在告死者拋出冷酷威脅的現(xiàn)在?”特雷佛船主的聲音依然柔軟,但是語氣卻森然起來,“杰迪大師,您難道對這件事情心里沒有一點疑惑嗎?”
“當(dāng)然有,否則我為什么會到這里來?”杰迪輕聲反問說,“斯帕克爵士既然能夠一手創(chuàng)立北洛可可商會,并且將其發(fā)展成為西風(fēng)郡第二大商會,想必應(yīng)該是個手段靈活的聰明人。身體不適——用這么愚蠢的借口冒犯幾位魔法師?這不像是聰明人能夠做得出來的事情。”
特雷佛船主苦笑著點了點頭,“會長大人如果聽到您的評價,一定會感到十分欣慰的。”他的笑容斂去,胖臉在霧氣中顯得有些迷離,“杰迪大師,我現(xiàn)在想要從您那里得到一個承諾……如果會長大人已經(jīng)出了事情的話,您能夠伸出援手嗎?”
杰迪感到自己的心臟因為這句話而停頓了半拍,當(dāng)然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從特雷佛船主這句簡單的請求里面,品嘗到了非同一般的東西。
幸運?機遇?還是陷阱?都有可能,杰迪瞇起眼睛,用略帶懷疑的語氣反問,“有這回事?特雷佛,你已經(jīng)見到斯帕克爵士了嗎?”
“我沒有能夠見到會長大人,正因為如此,我相信他目前處境非常不妙。”特雷佛船主重重嘆了一口氣,“我已經(jīng)從幾個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些情報,聽上去商會里面恐怕發(fā)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匕傷城的總管在一周之前換了人,緊接著就是老梅肯失足落水而死,長柄島碼頭長官一職落在塔姆的身上,此外還有一些人事變動,悄無聲息,卻又非常關(guān)鍵,切斷了會長大人和商會其他人之間的交流渠道,讓他變得孤立無援?!?p> 杰迪思索了一會,緩緩搖了搖頭“聽上去都是你的猜測,特雷佛,如果你想要從我這里得到幫助,至少要拿出一些有力的證據(jù)才行。我不怕麻煩,但是非常討厭被人欺騙和利用?!?p> 特雷佛船主剛想繼續(xù)說,門口的方向傳來了勞勃大副刻意提高的聲音,“嘿,小子,這么快就回來啦?冰酒給我就可以了,這里的味道可不怎么樣,到香料商那里去買點香料,然后扔到火里去!”
那個小廝似乎分辯了幾句什么,不過在勞勃大副扔出一把銅板之后,他只好聳聳肩,又一次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勞勃大副拿著一個陶罐走了過來,罐身沁涼,滿是水珠,然后又放下兩個白蠟杯子?!靶〖一镔I來的紅酒,我嘗了一杯,味道還可以,是北境郡出產(chǎn)的上等貨色?!彼幻娌林?,一面解釋說。
杰迪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你自己喝吧,勞勃大副,酒精對于魔法師的頭腦沒好處,所以我只能說抱歉。”然后他把目光轉(zhuǎn)向特雷佛船主,“我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這里,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吧,你希望得到什么幫助?”
特雷佛船主頭一次露出遲疑不決的神色,不過他并沒有猶豫多久,“我擔(dān)心商會發(fā)生了可怕的變故,會長大人很可能已經(jīng)被人軟禁了,這是個卑鄙無恥的背叛,無法容忍,必須反擊!杰迪大師,我希望您能夠用您的力量幫助我們,伸張正義,擊敗那些該死的叛徒,將北洛可可商會從背叛者的手中解救出來!”
杰迪沒有馬上做出答復(fù),在特雷佛船主的期盼目光之中,他垂下目光,似乎對浴室地面鑲嵌的瓷磚產(chǎn)生了興趣。有那么幾分鐘,浴室里只能聽到火盆里面劈啪炸裂和蒸汽嘶嘶作響的聲音,直到特雷佛船主的期盼即將轉(zhuǎn)為絕望的時候,杰迪才開口打破沉寂,聲音輕如呢喃。
“那么伸張正義之后,我能夠得到什么呢?”
“您說什么?”特雷佛船主驚訝的身體一挺,差點站了起來。杰迪表情平靜的瞥了他一眼,再次開口,語氣依然如故,“我說的是,將北洛可可商會從背叛者手中奪回之后,我能夠得到什么呢?”
“名望,榮譽,金錢,所有的一切,還有北洛可可商會衷心的感激?!碧乩追鸫饔行┎淮_定的回答說。
“所有我已經(jīng)擁有的一切嗎?”杰迪意興闌珊的撇了撇嘴,“你認(rèn)為我還會對這些東西有興趣?”
特雷佛船主咽了口唾沫,再次告訴自己要正視杰迪?盧克斯的尊貴身份。一位實力強大的魔導(dǎo)師,而且還是某個組織的高層人物,連無盡海銀月灣的恐怖幽靈船都要俯首聽命,這樣的人的確無法用世俗的東西打動。
緊要關(guān)頭,特雷佛船主終于顯露出與眾不同的膽略和決斷,毫不猶豫的開口說,“杰迪大師,您現(xiàn)在是北洛可可商會唯一能夠抓住的救命稻草,我正式請求您以魔導(dǎo)師的身份插手其中,懲治叛徒,抵御外敵,而能夠給予您的報酬,將是整個商會三分之一的股份!”
杰迪?盧克斯垂下目光,這一次思考的時間比任何時候都長。北洛可可商會三分之一的股份,這是一筆極其巨大的財富,能夠給出這個承諾,說明北洛可可商會目前沒有其他選擇,內(nèi)有叛徒作亂,外有亡靈巫師威逼,已經(jīng)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杰迪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力挽狂瀾的手段,但是他很清楚這是唯一的機會。如果不能插手其中,那么一旦塵埃落定,西風(fēng)郡就再也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聽上去條件還可以?!苯艿系穆曇糇兊蒙畛潦婢?、頗具威嚴(yán),“特雷佛船主,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知道你的提議能否代表斯帕克爵士,以及整個北洛可可商會?”
“我可以?!碧乩追鸫髡Z氣堅決的回答說,“我可以代表北洛可可商會的三十二條外海貨船船主,我可以代表十二處商會分部,作為跟隨會長大人最久的部下之一,我也可以代表斯帕克會長大人向您作出承諾!”
“很好,記住你今天在這里說的話?!苯艿衔⑿χ酒鹕韥?,把毛巾圍在腰間,“現(xiàn)在請原諒我必須告退了,作為一位魔法師,被蒸汽搞的頭暈?zāi)X脹的滋味實在讓我感到很不適應(yīng)。”
特雷佛船主站起身來,保持著恭謹(jǐn)鞠躬的姿態(tài),直到杰迪的身影消失在越來越濃厚的蒸汽之中。剛剛喝完半罐冰紅酒的勞勃大副湊了過來,把沁涼的酒罐放在一邊的花崗巖臺階上。
“特雷佛,你的條件開得未免有些太寬厚了,我擔(dān)心會長大人可能會很心痛啊。”
“因為我們?nèi)紕e無選擇。”特雷佛船主輕聲回答說,“商會的三分之一,還是連命都丟掉,我想會長大人能夠作出正確的抉擇,并且贊同我的提議。”
“如果沒有呢?”勞勃大副粗聲粗氣的反問。
“那就他不是斯帕克爵士了?!碧乩追鸫骱吡艘宦?,然后抓起酒罐,將已經(jīng)被蒸汽熏熱的紅酒猛然倒進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