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森林的邊緣早已失去了以往應有的寧靜,實際上,沉睡森林幾乎可以說已經(jīng)沒有了邊緣。
俯瞰整個戰(zhàn)場,林立的構(gòu)裝塔好像釘子一樣鑲嵌進林區(qū),又好像犬牙交錯的利齒咬在森林上,它們周圍是或大或小的一圈焦土,有的地方還蜿蜒著不斷燃燒的狹長火線,那是阿古斯軍隊在掃蕩控制區(qū)的邊緣地帶,戰(zhàn)爭給自然造成的創(chuàng)傷簡直就像少女美麗肌膚上被嚴重燙傷的丑陋疤痕,或許會愈合,但是永遠不會消失。
亨特手持一支魔法杖站在構(gòu)裝塔外圍的壁壘上警戒著。因為這個據(jù)點并非身處前沿陣地,如果不是短期內(nèi)還身兼臨時兵站、戰(zhàn)地醫(yī)院、補給倉庫三職的話可能連構(gòu)裝塔都不會建在這里,加注了“晝明術(shù)”整晚不息的照明裝置也基本杜絕了暗夜精靈的突襲隊穿越重重防線襲擊進來的可能,確切的說,自從營地建立起來之后連一支暗夜精靈的冷箭都沒看到過,所以這個據(jù)點的防守從來都是很脆弱的,每天晚上只有四個低級法師在壁壘上巡邏,實際上,亨特還只是一個見習法師學徒——但有什么辦法,這是戰(zhàn)爭。
“亨特,下去喝一杯吧!”薩耶斯走過來跟亨特打招呼,那是一個身材好像狗熊一樣粗壯,滿臉大胡子但心地善良的法師,最大號的法師袍穿在身上都好像襯衣一樣。不過亨特有時候覺得薩耶斯什么都像,就是不像法師,連薩耶斯自己也承認,只要是超過三級的法術(shù),他就說什么也記不住了,背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就算用老法子使勁的摩擦脖子上的祖?zhèn)鲗毷瘨靿嬕膊恍?。雖然別的法師經(jīng)常以此嘲笑薩耶斯,但是亨特知道,實際上那些家伙都眼饞的要命。薩耶斯還說他小時候其實喜歡玩騎馬打仗甚于埋頭研究一個魔法符文有多少種寫法,只不過他的父母認定在阿古斯,只有當法師才算有前途,加上他們也算是瓦坦有頭有臉的人物,能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薩耶斯混到三四十歲,還真就成了一名正式法師——唯一不如意的就是被征召參軍了。
“警衛(wèi)時間去喝酒嗎,被克萊文大人抓到怎么辦!今天剛剛有一批戰(zhàn)略物資運到,我看還是老實的留在這里巡守比較好吧!”
“放松點吧!這鬼戰(zhàn)爭在你我爺爺?shù)臓敔敵錾熬烷_始了,天知道到我們孫子的孫子出生之后能不能結(jié)束!”薩耶斯?jié)M不在乎的用法杖敲打著垛口,探出半個身子看了看下面混亂的軍營,低級軍士飲酒作樂的歡笑聲和傷者的痛苦哀號聲夾雜在一起,有組織無紀律,這些永遠不會被配發(fā)高級構(gòu)裝兵器的菜鳥民兵只不過是阿古斯采取大規(guī)模進攻策略后臨時征召而來吸引精靈箭矢的炮灰罷了,連有沒有明天都不知道,又怎么會有人去管呢?
薩耶斯抽了抽鼻子,雖然亨特肯定這里除了煙味之外什么也聞不著:“快來吧,小伙子,該死的帝國不需要讓你這么盡職盡責!”
“不下去了,我替你巡視南面的情況,快些回來吧!”
“真是個小鬼,那么我給你帶一壺好酒上來作為道謝,哈哈——別那種表情,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薩耶斯搖著他同樣家傳的寶貝酒壺哼著小曲走下壁壘,很快融入被定向魔法照明光柱晃的影影綽綽的士兵當中。
可我們不更是法師么……亨特苦笑了一下,打起精神朝遠處看去。今天夜里很暗,沒有月亮,連星光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遠遠地平線上另一座構(gòu)裝塔在他眼里發(fā)出燃盡木炭一樣的微弱光芒,在深幽的黑暗遠影間模糊不清。
法師不守夜。這是一位非常偉大的法師曾經(jīng)說過的名言,但是很明顯營地的指揮官克萊文大人對此身體力行卻并不打算推廣普及。在這樣孤寂的夜晚仰望星空的時候,亨特甚至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個法師,像他這樣的角色其實只需要一個附加鷹眼術(shù)的魔力眼鏡就能代替,何況亨特現(xiàn)在還不會鷹眼術(shù)——或許,他的全部價值只是能釋放兩發(fā)魔法飛彈和扳動一下操作桿的熟練工而已。
一陣混合著灰燼氣味的冷風吹過,讓亨特警醒了一下,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他把制式法師袍的領(lǐng)口緊了緊,蕭瑟的佇立著——薩耶斯怎么還不回來?
“滾遠點撒!你以為你那玩意在魔法光柱底下好看么?”
哄笑聲中,醉醺醺的士兵朝“熊法師”薩耶斯比了個下流的手勢,搖搖晃晃的朝營地外面走去。
“呃——”士兵打了個酒嗝兒,被一束掃過來的白光晃的瞇起眼睛,含混不清的咒罵了一句。
他找到半截樹干,于是歪歪扭扭的繞到樹后,躲開那些來回掃蕩的煩人光圈。合抱粗的大樹現(xiàn)在只剩下六七尺高的一截兒,斷面焦黑,參差不齊,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法術(shù)弄成這樣的。
淅淅簌簌的水流澆在樹樁上,流進腳下早已冷卻的余燼。
士兵舒服的閉上眼睛,身子也開始有韻律的前后搖晃起來。很久以前,他曾經(jīng)因為自己落選帝國正規(guī)軍而難受的幾天沒吃飯,但是現(xiàn)在看起來,還是當個平時在家,戰(zhàn)時應招的輜重兵好……他提上褲子,拍了拍因為飲酒過量已經(jīng)有些凸出的肚子,揉了揉惺忪的醉眼,準備回去再喝上幾杯,睡個好覺,明天應該就能回后方了——
突然他看到樹樁上好像有一點紅火兒在漂浮著。某種異乎尋常的陰冷之氣一下子浸透士兵的全身,把酒液全都變成冷汗從毛孔里析了出來。
士兵張了張嘴,像是要喊些什么,但是一支帶血的箭尖從嘴里透出來,撞掉了一顆門牙,像穿透兩張薄紙一樣把他的腦袋和樹干釘在一起。
他產(chǎn)生瀕死的抽搐,死命抓著樹干,兩個逐漸翻白擴散的眼球露在燒焦的樹干上端。在最后一刻,士兵終于看清——那不是什么紅火,而是一只美麗妖異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看著阿古斯士兵徹底軟垂下去,好像被鉤子掛起的一塊肉。
她轉(zhuǎn)頭看向構(gòu)裝塔下的營地——修長健美的身體籠罩在一層幽暗的黑氣之中,粗看上去好像就是深暗的夜色中一個更深更暗的剪影。
“你這混蛋!你多喝了一口!”薩耶斯惱怒的伸手去搶自己的酒壺,支把了幾下之后,那個肌肉發(fā)達的老兵竟然被法師的蠻力壓倒——圍在火堆旁烤肉的士兵們哈哈大笑起來。
“媽的……真是一頭狗熊……”那個戰(zhàn)士揉著手腕抱怨:“你是怎么想到去當法師的?”
“哼哼!”薩耶斯灌了一口酒,得意的揮了揮胳膊:“服了吧!等我學會公牛之力——”
薩耶斯突然住口,疑惑的抽了抽鼻子。
“什么味道?”
其他人被薩耶斯神神叨叨的模樣嚇了一跳,一個人如果有獨特之處,是不會被掩蓋的,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是這個法師驚人的體格和怪力,還有他那比狗都不知靈上多少倍的鼻子可謂人盡皆知,幾百人的偌大營地,薩耶斯能毫無差錯的找到正在烤肉的那堆人,更別說一時疏忽,忘了擰好酒壺蓋子的家伙了。
“怎么了?”圍在一起的士兵四處張望著——他們特意找了個比較偏僻的位置,因為在營地外圍,那些討厭的正規(guī)軍士兵和法師們比較少見,當然,薩耶斯是個例外。
“什么味兒……那個誰……誰來著?他尿哪去了?怎么還不回來?”
“嗯?是啊,我去找找……”和薩耶斯搶酒壺的戰(zhàn)士拄著長劍站起身。
伴隨著一道尖細銳利的風聲,他搖晃了一下。
幾點溫熱的液體噴在薩耶斯臉上,隨即戰(zhàn)士的身子壓了下來——
甚至連驚呼聲都沒有,只有那種死神冷笑般的箭矢破空的聲音,還有刺進肉體時那短促的哧響。
一個個黑色的精靈好像游魂般掠進營地,他們其實并沒有刻意隱藏行蹤,只是他們的動作太快了,奪命的飛箭好像摁死螞蟻那樣收割著生命,直到最后一個精靈從還殘留著薩耶斯一串烤肉的火堆上躍過之后,營地內(nèi)才傳出驚恐的呼喝和戰(zhàn)斗聲。
亨特站在壁壘上,甚至忘記蹲下來躲避一下——襲擊者似乎是暗夜精靈,但是好像又有著明顯的不同,他們的身形甚至在已經(jīng)全數(shù)激發(fā)的照明晶石的光芒下都帶著模模糊糊的黑,肆無忌憚的在混亂的士兵中間穿行,帶去死亡和徹底的恐懼,卻又沒有一般的暗夜精靈那種精密有序的戰(zhàn)斗風格,甚至不屑朝亨特這樣明顯的目標射上一箭。
魔法波動從亨特上空掠過,成一道發(fā)散的環(huán)狀放射出去,覆蓋在在混亂不堪的營地上。
阿古斯民兵們的動作明顯的遲鈍起來,那些黑色的精靈卻大多只是頓了一頓,似乎完全沒受什么影響。
構(gòu)裝塔又接連閃爍了數(shù)次——全是大范圍的負面法術(shù)。反正營地里那些家伙就算喝下一桶敏捷藥水也不是敵人的對手,那么中些諸如緩慢、目盲、虛弱的狀態(tài)又有什么差別呢?
“膽小鬼!不要發(fā)愣!瞄準他們——”一個和亨特一起負責巡夜的法師不知道是發(fā)了什么瘋,竟然試圖在這種場面下立功,很可惜,他在吸引營地指揮官克萊文大人的注意力之前,一支貫顱的利箭永遠結(jié)束了他的從軍生涯。
亨特驚恐的后退,靠在冰冷的塔墻上瑟瑟發(fā)抖,發(fā)不出任何音節(jié),上天作證,他只是第一次參加戰(zhàn)斗而已!
僅僅是因為黑色精靈們的疏忽或者隨意才僥幸生還的阿古斯民兵出奇的沒有咒罵那些躲構(gòu)裝塔里不管自己死活的法師混蛋,因為他們驚愕的發(fā)現(xiàn)銀盔銀甲揮舞雙劍的正規(guī)劍士雖然已經(jīng)加入戰(zhàn)場,但是局面卻沒有沒有多大改觀——黑色的精靈們完全有悖于精靈雖然優(yōu)雅敏捷但是同時也很纖弱的認知,他們收起弓箭,好像鬼魅一樣撲向敵人,赤手空拳的就將他們撕裂。
阿古斯人在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沖突和戰(zhàn)爭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暗夜精靈。雖然他們一共只有十來個,僅銀甲劍士的數(shù)量就比他們多上好幾倍,但是當那些裹在幽影里的精靈發(fā)出咝咝的聲音撲過來的時候,油然而生的驚恐翻江倒海的涌出,好像被惡魔之手扼住了喉嚨,尤其是那一雙雙深黯中透著點點瘋狂邪惡紅光的眼睛——暗夜精靈的眼睛不應該是白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