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飄著一條孤船,船上坐著個約摸七八歲的女娃娃,她長長的青絲垂到腰際,鬢角的兩綹頭發(fā)隨意的挽在了腦后,上面還綁了一條白色的飄帶。
她穿著一襲白衣,赤著足,坐在船邊,雙腳不停地在忘川河水里蕩漾。
照往常,若只是有人無意觸碰了這河水,都會被這河水無情的吞去了魂魄。
可她不僅相安無事不說,還能使原本渾黃的水面瞬間變得清澈。
孟婆常說,這女娃娃,該不會是冥王派過來接替她的吧。
可她正值妙齡,不老不死,又有什么理由來接替她呢?孟婆始終想不通。
女娃娃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落到這里的,她并沒有喝孟婆湯,卻也沒有前世今生的記憶。
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重復(fù)的看著來來往往的魂魄,忘掉前塵往事,重新投胎。
除了跟孟婆每日調(diào)侃之外,生活里就只剩下了枯燥。
一日晌午,孟婆說東河畔的彼岸花結(jié)了種子,要去采些,好留著入明年孟婆湯的藥引。
“你去便是,若來人了,我?guī)湍愣??!?p> 女娃娃將腳收回船里,搖船上岸,望著一身紅衣的孟婆,聲音空靈的答道。
她似是七八歲,卻又不像七八歲。
孟婆聞聲笑了,拂了一下衣袖,揚長而去。
孟婆離開約半刻鐘,來了一位青衣男子,眉清目秀,約摸二十出頭。
他神色慌張,腳上的鞋子沾滿了泥巴。
人間下雨了?
女娃娃思索著,斜倪了他一眼,舀了一勺孟婆湯盛到了碗里。
“喝了這湯,了卻塵緣,且去重新做個人吧?!?p> 她將碗推到來人面前,學(xué)著孟婆的口吻,幽幽開口。
“原來這世間真的有孟婆,阿婆,我能在等等嗎?我與娘子約好了,要一同去轉(zhuǎn)世投胎,來世若能尋得對方,定要重新締結(jié)良緣?!?p> 青衣男子走了兩步,上前,沖著女娃娃深鞠了一躬。
“生死簿我這里雖沒有,看不見人間的陽壽,但陰簿我還是有的,你已經(jīng)死了,并且你的娘子并沒有與你的名字劃在一處,你等不到她了?!?p> 女娃娃對阿婆這個稱呼,著實有些抵觸,這青衣男子真是一根筋的,對著她這般如花貌美的小姑娘,竟能喚出阿婆,虧他喊的出口。
他如此愚笨,若不直截了當(dāng)?shù)狞c醒他,怕是要在這奈何橋邊等上個幾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不可能,她明明先我一步去的,會不會是迷路了?”
青衣男子皺眉,疑惑的看向女娃娃。
“不會,她只能是沒死透?!?p> 女娃娃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道。
“我曾試探過,她明明沒有氣息了?!?p> 青衣男子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不肯相信他娘子沒有死掉的事實。
“你可還記得,你是如何來到這里的?!?p> 女娃娃撲閃著一雙大眼睛,蹲到了他的面前,雙手拄著下巴,像是準(zhǔn)備好了,聽他講故事的架勢。
“我本是一介書生,數(shù)月前帶著我家娘子進京求取功名,日子過得也算踏實,可就在來這里之前,家中忽然闖進了兩個惡霸,覬覦我娘子的美貌,娘子不從,便撞墻自盡了。”
青衣男子哭訴著,痛恨自己沒有早點趕回家中,竟眼睜睜的看著娘子撞死在自己面前。
“那你又是如何死的。”
女娃娃不解,既是死了娘子,當(dāng)是也被惡霸殺死才對,為何陰簿上記載的這男子是被活活的悶死呢?
“我……”
青衣男子雙手握緊了衣袂,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我聽完娘子臨終遺愿,心中悲痛不已,為了和娘子早日團聚,便投井自盡了……”
聽完青衣男子一席話,女娃娃仿佛豁然開朗。
看來定是那小娘子嫌棄這青衣男子軟弱,早就許好了下家,才給他演了這么一出戲。
“你雖是投井,但只濕了鞋襪,說明井底的水要么是很淺,要么就是你被什么東西給纏住了?!?p> 女娃娃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給他解釋道。
“你并不是溺水而亡,而是被悶死的,你的額頭有淤青,說明你投井之后,有被撞暈的可能,至于死因為何是悶死的。就不用我多做解釋了吧?!?p> 井底氧氣本就稀薄,若是被人故意蓋上蓋子,不死才怪呢。
“你的意思是,害我的人是我的娘子?”
青衣男子猛的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著女娃娃。
“你在這里等著,也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三日后你若不去投胎,便會變成孤魂野鬼,到時候你在想做人,恐怕就沒這么容易了,更何況幾十年后,就算你娘子陽壽盡了,她已經(jīng)人老珠黃,你能肯定,還能認(rèn)出她的模樣嗎?”
女娃娃不給他思索的余地,接著說道。
“你若現(xiàn)在喝了這碗湯去投胎,十幾年后,若你執(zhí)念深重,還能憶起前世,大可以找她去理論,是不是我所推測的這番便是?!?p> 女娃娃一副看透世俗的模樣,將湯碗端到了青衣男子的面前。
青衣男子斟酌良久,像是信了女娃娃所言,端起孟婆湯,毫不猶豫的喝了下去。
女娃娃撐著船,陪他渡了忘川,送了他最后一程。
回到奈何橋邊,女娃娃坐到了湯鍋前面,不停地攪動著鍋里的孟婆湯。
能有前世記憶可忘卻,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那些凡人竟從不知道珍惜。
“非人,非仙,非魔,非妖,非鬼神,小姑娘,在這六道之中,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女娃娃頭頂飄來,她抬頭,只見又一男子,穿著一身白衣,挽著白玉冠,輕盈而沉穩(wěn)的落到了她面前。
女娃娃見到男子的面容時,啪的一聲失了手中的湯勺。
這世間,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她自詡在這忘川閱人無數(shù),卻從未見過如此俊逸的人兒。
女娃娃看的有些慌神,一時間忘了男子的問話。
“小姑娘,我在同你說話。”
長玦看著有些呆怔的女娃娃,微微低頭,將臉湊到了她面前。
“投……投胎嗎?”
女娃娃收起貪婪的目光,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