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國使臣耶律牧拭了拭額角的密汗,尷尬地笑了兩聲:“嘿嘿……這……雍國呢,雖然愿意與慕國永結秦晉之好,但是這地……畢竟大家是一起出力的,自然是要平分……”
奚行疆不語,就是靜靜地眼里含笑看著耶律牧,盛阿嬌淡淡地抿了口清酒,抬眼看著主宰酒宴的少年,隔岸觀火。
“嗯,”少頃,少年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既然雍國如此有誠心,本將軍也不好拂了貴國的面子,既然協(xié)約上蓋了慕國國君的玉璽,想必也是奏效,就這么定了吧?!蹦綇卣f的沒錯,雍國人擅長騎射,會彎刀,與匈奴一戰(zhàn),自然是多多益善。
耶律牧一下子感覺身上壓著的枷鎖被打開了,如釋重負,沒想到奚行疆會這么容易松口,輕輕地嘆了口氣,立馬臉上堆笑:“奚將軍真是好氣量,心懷慕國蒼生,我等敬佩不如啊,哈哈哈哈哈?!?p> 奚行疆禮節(jié)周到,頷首微微一笑,只是那笑里總是含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坐在上頭的慕徹雖見奚行疆松口,下方局勢緩和,但似乎并不是特別歡悅,特別是聽到“玉璽”兩個字的時候,一雙眉略微皺著,但愁云很快消散,不想被人察覺。
出于國君需要具備的大度禮節(jié),慕徹舉起酒杯,與下方眾人遙相一敬,清朗的聲音像是二月化開的初雪:“這一杯,敬大林,雍國與慕國同仇敵愾,共御外敵!”
眾人紛紛起身,心里頭雖然各懷鬼胎,布謀著自己的利益,但是表面上都顯得樂呵,山呼:“敬陛下千秋萬歲,敬三國盛世永昌!”
酒過三巡,醉迷迷的耶律牧起身拱手道:“陛下,聽聞你們中原人辦酒會,都有一種游戲,是用箭射過一只有孔的玉蝴蝶,且蝴蝶不能碎,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能斗膽比較?”
宮宴上眾人的目光都朝耶律牧投去,好端端的提什么射蝴蝶,指不定就是沒安好心。
慕徹聞言,淡然一笑,端著帝王的架子:“哈哈哈,雍國使臣所言極是,中原確實有這樣一種游戲,用作酒宴上的尋歡作樂,如果使臣想嘗試的話,也未嘗不可。”
耶律牧哈哈大笑,是草原漢子的粗獷爽朗:“既然陛下都這么說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
玉蝴蝶和箭矢很快被內侍奉上,玉蝴蝶懸在半空,璇福殿里雖沒有風,但那只靈巧的玉蝴蝶仿佛是真的一般,要掙脫細線的束縛,仿佛大殿里人們的一呼一吸就能驚得它像真蝴蝶一樣往空中飛去,不停地搖晃著。
那只玉蝴蝶的孔,是被特意開大過的,這樣子的話箭更容易射進去,且不把玉蝴蝶擊碎。這場宴會本來就是促進三國感情的,耶律牧既然提出了要射蝴蝶,萬一沒射中,豈不是落了面子,慕徹這點審時度勢的能力還是有的,要讓耶律牧贏的風光,贏得舒服。
可耶律牧見到那只玉蝴蝶的時候眉頭微微一皺,指著那只懸在半空中翩翩欲舞的蝴蝶朗聲道:“陛下,您莫不是太看不起咱們雍國了,我們可是馬背上長大的,射過的箭,比吃過的飯還要多,這么大孔的一只玉蝴蝶,我雍國的三歲小兒都能射中!”
語氣是半開玩笑的,可只要是不傻的人都能聽出耶律牧是在殺慕國的威風。
慕徹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神色,不禁讓盛阿嬌感嘆:不愧是把皇帝的自我修養(yǎng)爛熟于心的人!
“既然雍國使臣如此自信,那就上梔子攜蝶吧!”慕徹一揮衣袖,頗有些大氣地說道。
梔子攜蝶,顧名思義,雕刻者獨具匠心,是由一整塊和田玉雕刻而成,是慕國國庫里無數珍寶中最珍貴的一件,梔子的通體是潔白溫潤的和田玉,這還不是最巧的,由于當時的這塊和田玉上頭有一抹緋紅色的雜色,那雕刻者特意把它雕成了一只蝴蝶停在梔子花上的形態(tài)。
那抹緋紅的雜質一下子成了神來之筆,頗有畫龍點睛之效,使整塊玉一下子生動了起來。
盛阿嬌當皇后的時候也只是遠遠地瞧過一眼,因為它的珍貴,慕徹一般不會拿出來示人,就連最受寵的辛芙也連摸都沒有摸過,興許是怕沾染上胭脂俗粉味吧……
慕徹竟然將如此寶貝的東西拿出來作為宴會上游戲的彩頭,無非就是兩點原因,一是很在意這次與雍國之間的結盟,二是他相信那只玉蝴蝶肯定不會破,這件稀世珍寶也不可能絕世。
耶律牧看到被呈上來的寶貝,臉上止不住的笑:“哈哈哈哈哈,慕國陛下果然出手大方,此玉一看就不是凡品,就如陛下一般,皓月光輝!”
盛阿嬌聽到這話,不免心里嗤笑:這雍國使臣拍馬屁的勁都可以把馬撅飛了。
慕徹自然也是聽出了他話里的阿諛奉承,不過他喜歡這種阿諛奉承,這種阿諛奉承就是證實了慕國的強大。
但拍馬屁歸拍馬屁,慕國的威風還是要殺的,耶律牧略微瞇了一下眼,語氣里盡是不懷好意:“慕國人才濟濟,不如由貴國先來試試?”
呵,人才濟濟?耶律牧竟然也會陰陽怪氣,要是慕國真的人才濟濟,還輪的著去找雍國的幫助?
慕徹也是看過大風大浪的,不卑不亢地推脫著:“咱們中原的規(guī)矩,向來都是賓客先,讓貴國使臣賓至如歸才是我們慕國盼望的,怎么好讓貴國后出手呢?”
話說得很明白了:別逼,要射你趕緊射,別帶上我。
耶律牧還想要再糾纏一番,卻聽見一朗聲響起:“雍國使臣盛情難卻,只不過這慕國想盡主家之禮儀,不好和雍國相比,但如此好的彩頭……耶律使臣,不如本將軍和你比試一番?”
少年手里捏著銀質酒杯,嘴角微微上揚著,眼里還是一如既往地含著笑意,和雍國人比騎射,估計在場也只有這位爺敢了……
耶律牧只是想殺殺慕國威風,讓他擬定協(xié)議的時候稍微能夠看清一點局勢,多分給雍國一些土地,但沒想到把大林給拉下水了……
眼下可當真是騎虎難下,與其說是一種宴會上的游戲,倒不如說是兩國之間的實力比拼,誰要是輸了,臉上都不光彩。
氣氛一下子就烘托到了緊張的地步,眾人也開始紛紛側目,原本只是把這當做相親的一個宴會,一下子出了這么多精彩的事,實在是令眾人意想不到。
耶律牧看著不遠處那個懶散的少年,心里頭也擔心,這奚行疆他如何不曾聽說過:
少年將軍,劍指蠻荒。
那年宋國與林國共同抵抗雍國,那奚行疆猶如邊塞上的一根定海神針,黃沙滾滾,少年策馬率千軍,殺喊聲沖破天際,耶律牧作為雍國的將軍,是在那場戰(zhàn)爭中僥幸活下來的,他可是眼睜睜的看著奚行疆取下雍國主將的首級。
血濺三尺之高,雍國的大旗在林軍的雀躍聲中轟然倒下。
耶律牧朝他身后那個戴著絨帽的壯年男子使了個眼色,那壯年男子放下酒杯起身,盛阿嬌遠遠瞧著,是覺著他不像其他雍國使臣那般魁梧高大,反而是在一眾人的襯托下,顯得有些瘦小了。
那男子眼神陰鷙,三四十歲的樣子,透著一股滄桑感,卻犀利地像一把劍,他非常有禮節(jié)的行了個中原禮:“耶律扎特?!?p> 聲音很低,像是被戰(zhàn)場上的烽煙燎過一般。
奚行疆稍一沉眼就注意到了耶律扎特的手指和虎口處都覆了一層厚厚的繭,看來是知道不好對付,挑最好的上了。
耶律扎特先執(zhí)弓,二十步開外,眾人皆是一驚,如此遠的距離,還有射如此小的孔,這雍國人還真是藝高人膽大。
只見耶律扎特將弓拉滿,眼神緊緊盯著那只飄蕩的玉蝴蝶,嗖的一聲,箭矢劃破空氣,極速射出,剛好穿過玉蝴蝶那個不大不小的孔。
“中了中了!”坐在席上的雍國使臣拍桌而起,歡呼雀躍,那是他們雍國的神箭手,自然是不會出差錯的。
“這雍國,還當真是厲害啊?!?p> “那林國小將軍還要試嗎……”
“……”
質疑聲在宴席上此起彼伏,在二十步開外,能射中靶心就已經是非常不易了,何況是這只飄蕩的玉蝶?
奚行疆方才看著耶律扎特的箭術,一發(fā)即中,面對重重質疑,他只是不緊不慢的拿起弓,撥了撥,弓弦錚錚作響。
“這雍國使臣已經射了二十步,那再射二十步的,恐怕就沒意思了吧?!庇簢嗽谙旅嫫鸷逯?,他們知道耶律扎特的實力是不止二十步的,他已經練這個兩年了,為的就是能在出風頭的時候揚眉吐氣,射別的不說,這個玉蝶耶律扎特是能射到四十步開外的。
只要奚行疆提的是二十五步或是三十步,那耶律扎特就完全有機會將奚行疆弄得下不來臺。
整個宴會上靜得能聽到一根針掉落的聲音,大家都是屏息斂聲,縱使是見過大場面的王侯公爵,也不免被這陣仗怔住。
“五十步?!鄙倌甑穆曇艄噙M每個人的耳朵里,仿佛是個天文數字,五十步開外射玉蝶,也不知道這林國小將軍是真的有本事還是就嘴厲害。
他不斷后退,剛好第五十步,弓已經被拉滿,玉蝴蝶不斷的晃動著,仿佛一朵罌粟花一般在招搖誘惑著,本來就是玉佩大小的梔子攜蝶已經小成了一個點,八分實力,兩分運氣。
箭在眾人的注視中離弦,尖銳的響聲沖破重重阻力的束縛,直直地朝著那端射去,晃動了暖黃的燭影。
一聲輕微的動響,驚得在場眾人微微起身,那箭矢剛好不偏不倚地穿過梔子攜蝶上方的那個孔,強勁的力扯斷了束縛玉蝶的細線,將它釘在了后頭大殿的柱子上。
奚行疆收勢,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一夢般,可釘在柱子上的那只微微晃動的玉蝶卻證實著并非虛幻。
耶律扎特抿著嘴唇,陰著臉一言不發(fā),盛阿嬌覺著他的臉像被染了墨似的。
良久,耶律扎特將手上的弓箭一放,丟下一句“自愧不如”,匆匆離場。
盛阿嬌:這人被刺激了,還很嚴重。
……
筵席散了,朱雀門外,人頭攢動,到處都是各家的馬車,馬兒的嘶鳴在秋夜的風中傳地很遠。
盛阿嬌挽著葉夫人的手,遠遠看見奚行疆的背影,隨便和葉夫人糊弄了兩句,匆匆趕了上去。
“奚小將軍!”盛阿嬌的聲音不輕不響,但剛好是奚行疆能夠聽到的音量,他回眸,盛阿嬌站在一片暖黃的光暈里,正朝著他揮手。
腳步一下子就止住了,盛阿嬌邁著碎步上前,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奚小將軍,你后幾日有空嗎?”
“怎么說?”奚行疆低頭看著她。
盛阿嬌語氣誠懇:“沒什么,就是奚小將軍今天實在是大放異彩,你有空的話能教一下我射箭嗎?”
奚行疆輕笑了一下,語氣里帶著一絲戲謔:“憑什么教你?”
“因為我很崇拜你??!”盛阿嬌一臉無辜:“沒想到舞刀弄槍的奚小將軍箭法也是這般的好?!?p> 奚行疆不自覺地逗著她:“其實我也沒什么,只是從三歲起就開始練了?!?p> “嗯?”盛阿嬌疑惑:這人好端端的練射蝴蝶干什么。
“因為我想顯得我很厲害?!?p> 盛阿嬌:……又耍她。
但笑容還是要維持的:“哎呀,那就這么說定了,明日下午梨園見?!?p> 奚行疆倒是挺好奇為什么眼前這個被他只有幾面之緣的賀梔里要一直纏著他教箭術,眼睛盯著她,四目相望,盛阿嬌毫不避閃。
只不過時間久了,盛阿嬌難免被盯得有些發(fā)毛,少頃,奚行疆終于回了一聲“好”,揚長而去。
盛阿嬌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消失在迷蒙的燈火中,藏在衣袖里的那塊令牌此刻終于可以握在手上,寬大的廣袖遮住了一切。
她的指腹摩挲著令牌,上頭凹凸有致的圖騰繪成一副雄鷹的形態(tài)。
這是她前一日得來的玄鷹司令牌。
……
謝棠之
快期末啦學業(yè)有點重,我最近在列大綱,盡量每個星期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