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ù苏鹿?jié)換視角,與全書沒有什么決定性作用,可以自行跳過)
我叫辛芙,自五歲就被人牙子賣到了平陽郡守家作舞女。
我在平陽郡守府上跳了十一年的舞,直到有一天,一位非同尋常的貴客的到來,像一塊石頭,打破了我平靜如水面的生活。
“這次微服私訪,來的可是當今的天子,你們都給我好好表現(xiàn),說不定你們當中誰命好,能夠攀得榮華富貴?!?p> 掌事的嬤嬤在上頭吩咐著,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厲色。
我和同行的幾個姐妹站在下頭,諾諾連聲,我從未見過天子威儀,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和尋常人有什么不同呢?更讓我好奇的,是這個及冠剛一年的帝王究竟長什么模樣。
筵席在郡守府里擺開,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嬤嬤催促著換好裝的我們上臺,我是領舞,水袖一開,激起一場盛宴。
舞是在鼓上舞的,這支舞,我練了三年,每一個鼓皮上的舞點都是精心設計過的,一步一響,靈動非常。
層層幔帳后面,我看見了那個端坐著的帝王,他沒有穿著明黃色的龍袍,而是一身青色,看上去好似學堂的教書先生——開玩笑的,我從小到大都沒進過學堂。
天上綴滿了繁星,已是深夜,這次嬤嬤破天荒地向我展露笑顏,她找到我,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激動地看著我的眼睛:“我的寶貝辛芙,你這次可是麻雀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我愣愣地看著嬤嬤,還沒弄清楚什么回事,她就催促著我換衣裳,又把我領到郡守府里最好的一間房內,我知道,慕徹今夜歇在這里。
我推開古木色的門,門發(fā)出吱呀的輕響,繞過百花錦屏,我窺見了天子的容顏。他還是像在筵席上一般端坐榻上,只是現(xiàn)如今的他好像醉酒了,面頰上有一層紅暈,仿佛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被嚇了一跳,像只兔子似的有些瑟縮,只是他睜眼的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辛芙,”我訕訕地答著,又補充了一句:“我是個孤兒,名字是郡守府里的嬤嬤起的?!?p> 他嗯了一聲,好像有些不勝酒力。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只是到后面,他總是喜歡盯著我的眼睛,嘴里還會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等你下一次生辰,我再親手給你做一盞兔子燈,你喜歡什么樣的,我都給你做?!?p> ……
后來,他把我接進了皇宮,高大的朱色的宮墻屹立在我的面前,屋頂上的琉璃瓦正折射著熠熠的金光。
他把我封為夫人,賜號靈,讓我住在離他寢殿最近的芙蓉宮。后來我知道,這座偌大的皇城里面有一個不受寵的皇后,姓盛,曾經的家族在京城盛極一時,但好像是因為某夜她忤逆了陛下,陛下就開始冷落她了。
我聽說她懷了身孕,作為一個妾室本分還是要有的,就帶了各種人參枸杞去拜見她。
鳳儀殿的大門很蕭條——甚至比我的芙蓉宮還要簡樸,朱紅色的門上已經有了裂縫,但是卻沒有人去修補……
“辛夫人,娘娘身子不好,不見客?!?p> 鳳儀殿里的宮人出來向我致歉,我知道了她是不想見我,也不去自討沒趣,微微頷首,留下補品便走了。
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我在御花園里面放風箏,不小心跌了一跤,太醫(yī)令怕我出事,給我切了脈,意外之喜是診出了我有孕的消息。
我匆匆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陛下,他好像很開心,他說:“等這個孩子出生,就叫他青輝吧,萬里共清輝?!?p> 我不懂他這些詩詞語句的意思,只是低著頭說好。
永安二年,皇后娘娘生下了一個皇長子,是皇后娘娘自己取的名,叫“幼安”。只是這孩子也屬實怪可憐的,我聽說這孩子出生的時候氣息就不大足了,先天弱癥,太醫(yī)令說可能活不過三歲。
我緊張地撫著凸出的小腹,我怕肚中的孩子也像皇長子那樣帶著病出生。
陛下見狀,只是安慰我,讓我不要多心,我們的孩兒會平平安安的。
四個月后,我真的平安的生下了一個皇二子,陛下在他未出生前就起好了名字:“青輝”
我的青輝平平安安的長大,陛下對我的寵愛也是只增不減,他時常來看望青輝,同他玩一些幼稚的小游戲。
可是他好像一直都沒有見過皇后娘娘,也沒有見過皇長子,有一日我勸他雨露均沾,他卻有些慍色,隨即便走了,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往后不該提的便不提了。
永明四年,在邊境按捺已久的匈奴突然有了動作,他們想要騎著馬越過長城,在天子腳下作威作福,陛下整日浸在朝廷的奏章里,我看著他日漸憔悴,心里也難受的緊。
新年的時候,宮里卻出了一個大變故:
皇長子慕幼安突然病危,連夜咳嗽不止,皇后娘娘日日伴在他的身旁,已經好幾夜沒有闔眼了。
皇上還是沒有去看她們母子二人……
我一直不解為什么陛下不去理皇后娘娘,是什么樣的別扭讓他們一直都解不開心結,可能是誰都不愿意低頭吧。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捧著阿膠去給皇上請安,在上書房聽到了陛下和王公公的對話:
“福來,不是說喝了這種涼藥女子便不可懷孕嗎?!?p> 王公公跪在陛下面前:“陛下,萬事皆有一失,誰都不能擔保絕對哇。”
陛下只是閉上眼深思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聽不出情緒:“罷了,是那個孩子命不好?!?p> 我一下子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皇長子會有些天生的弱癥,這根本就不是娘胎里面帶出來的病,而是陛下干的。也好像明白了,陛下為什么一直不去看皇后娘娘,或許是心里出于愧疚吧。
我悄悄地走了,囑咐殿內的宮女不要把我來過的消息稟告給陛下,她們知道我受寵,不好忤逆我。
我走出上書房,外頭正飄著大雪,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我看不見遠處的黛山,高大的朱墻擋住了我的視野。
我走到鳳儀殿外,外頭早已沒了侍衛(wèi)把守,整座大殿荒涼的像一座冷宮。
我推開了朱色的大門,已經裂跡斑斑的大門發(fā)出吱呀的響聲。
鳳儀殿里的花草已經好久沒人修建了,又逢上大雪,基本上全部枯光了。
這是我第一次來鳳儀殿,我憑著感覺走進主殿,看到的是皇后娘娘半坐在地上,手里握著一件小衣服,頭發(fā)有些松散了,頭上的鳳冠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澤,作鳳凰的眼睛的紅寶石還少了一只。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皇后娘娘的眉眼生得同我一般。
宮殿的角落,有一盞紙已經發(fā)黃的兔子燈。永明一年初見陛下時他對我說的昏話一下子就涌入了我的腦海。
她好可憐啊,我好像也很可憐……
“皇后娘娘,您知道為什么大皇子一出生就帶有弱癥嗎?”我看著下方的皇后,此刻的她哪有半點一國之母的樣子。
她顫顫地問我為什么。
“咱們的陛下,可不希望家族勢力如此龐大的娘娘生下一個皇長子,本來那個孩子是生不出來的,可惜誰叫他求生的欲望這么強,生是生出來了,可惜苦了一生?!?p> “人最可悲的,不就是給了希望,然后又讓希望泯滅嗎?”
她聽完我的一番話,愣在原地,半晌都沒有動作,我徑直離開,重新關上了那扇朱門,剛走出幾步遠,就聽到殿內的譏笑。
永明五年初,大行皇后盛氏,帝發(fā)妻,薨,年二十三。
宮里沒有大型操辦她的喪事,自她走后,陛下就下令封了鳳儀殿,自此沒有人能再進去。
春去秋來,在這座柳絮不盈盈,桃花不灼灼的皇城里,我已經度過了十八個年頭。
永明二十三年,帝病危,他臨死前沒有叫任何人,唯獨叫了我,我半伏在他的榻前,他虛弱地用手指指著柜上的一盞兔子燈,他讓我?guī)退眠^去,我沒說任何話照做。
他的指腹摩挲著已經有點破碎的兔子燈,皺紋漾滿眼角,此時的他哪有當年我第一次見時的意氣風發(fā)。
他笑了,閉著眼笑的,燭火搖曳,在一眾哭聲中,他去了天國。
我的兒子慕青輝在朝臣的擁護下繼位,年號永安。
我成了太后,曾經卑微如螻蟻的的舞女,華袍加身,風光無限,可也注定了我這一輩子都要困守在這座朱墻里頭。
永安四年,我五歲的孫孫拉著我的手,因為練舞的原因,我的腿落下了疾病,拄著拐杖走路,拐杖的頭上是一只鳳凰,鳳凰的嘴里銜著一顆東海鮫珠,下面是一串朱色的流蘇。
清風拂面,我們走在九曲回廊里,孫兒問我:“皇祖母,皇祖母,萬里共清輝是什么意思呀?”
“萬里共清輝啊……”我看向遠處,竹影搖曳,斑駁的黑影投在朱墻上:
“萬里共清輝,就是和思念的人一起看月亮?!?p> 可是這幾十年來,他想共清輝之人從來都不是我。
月華如水,不知天上是否有宮闕,皇后娘娘是否梳著朝云近香髻,青絲間插著步搖,笑盈盈地提著兔子燈在月湖畔等著她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