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虧心
“人是半月前死的,年紀約莫在十五上下,膚白無痕,死后石斑才布滿全身?!卑矌熜值怪幘魄逑词稚险慈镜亩舅?,邊向眾人告知此事。
他第一句結(jié)論出來,就已經(jīng)跟懷生先前所說的死亡時間相悖論。
死到臨頭,懷生仍抱僥幸,咬死他們沆瀣一氣:“什么都讓你們來講,那我還說她是毒死的,怎么沒見你們驗出來?呸!騙人也不先編好故事,當哄三歲小孩呢?”
他徑直朝安師兄吐口水,即使被侍衛(wèi)壓著,唾沫星子也飛得哪都是。
沈之玠兜頭就是一個茶盞拍過去,尚且溫熱的茶水從杯中傾瀉而出,潑灑到地面暈開大片烏墨似的水漬,張牙舞爪地朝懷生籠罩過去,將他吐出來的唾沫吞噬殆盡。
“別平白臟了門前清凈?!?p> 浸泡過后變得微澀的茶葉鉆入口中,懷生連忙呸呸呸,把嘴里茶葉吐干凈后正待反駁,結(jié)果猛地抬起眼,就撞進一雙極深極黑的眸里,卷翹的翅睫輕輕壓下,清淺陰影映入瞳仁里,壓著沉郁的厭。
仿佛他在多亂七八糟兩句,這雙眼的主人就能拿起地上碎掉的白瓷片,割開他的嘴。
懷生被嚇得渾身哆嗦一瞬,連準備好的說辭都忘了。
見男子終于舍得安靜,沈之玠撫下袖子遮住方才被燙到的手,交迭搭在膝前認真地看著他青黃的臉,“萬世藥坊濟世百年,不揚盛名,自然也不擔這莫須有的罪。”
“若你仍舊有不服,大可讓王爺請仵作來驗,只是到那時,望你還能如現(xiàn)今這般磊落地承下自造的孽。”
她的語氣在念到“磊落”二字時滿含譏諷。
先抑揚搬出萬世藥坊來鎮(zhèn)場,在頓挫地提醒他事情敗露的后果,好一招以輕制兇。
而意志薄弱之人,早在她字字句句的戳心窩子中,潰敗下陣。
肯定不能讓仵作來查,懷生先開口提大夫已經(jīng)驗過中毒一事,便是為了防止他們再提起驗尸的可能。
懷生喉間劇烈滾動,想要說些什么,卻張嘴翕動半晌也不見有聲音溢出,反倒一雙渾濁的眼珠往后翻去,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白,身體痙攣著,抓地的手攏成爪不斷抽搐。
沈之玠見狀,略嫌惡道:“罵人的時候正氣十足,怎么到緊要關(guān)頭就開始發(fā)病。”
誰都不蠢,能聽出她含沙射影,意指懷生暗地做詭事,虧心。
但人在藥堂里發(fā)病,身為大夫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趁著安師兄救人期間,沈之玠細細打量方才驗尸時打開的尸首,靜默須臾,側(cè)眸看向吩咐完侍衛(wèi)后就沒再開口的南環(huán)王,淡聲道:“王爺看出什么了?”
突然被點名,白邢然漂亮的桃花眼茫然地眨了眨,神緒瞬間歸位,順著她的目光往上地面衣衫襤褸的尸首,潔白下頜微微點一點,“沈姑娘指哪種?”
“衣著,面相,”解決掉麻煩,沈之玠心情還算不錯,“看衣裳布料,應是南膠州云錦所制,現(xiàn)下世道流離,藻溪城能用得上如此布料裁衣的人,不多吧?”
她把問題輕飄飄扔回去,白邢然踱步朝她靠近些許,看她如墨畫般的眉目,視線緩緩上移定在她耳發(fā)間幾朵清麗素雅的珠花上。
涂釉彩素粉花瓣,蕊芯綴著抹合宜的淺黃,與她嬌柔惹憐的面龐遙相呼應。
白邢然莞爾,意味深長道:“姑娘當著本王的面聊藻溪城,出言還是輕慢之語,就不怕本王怪罪?!?p> 沈之玠緩而慢地整理裙褶,低眉輕笑道:“提醒一句罷了,王爺不愛聽,別往心里去便是?!?p> 晚了。
白邢然斂笑。
他已經(jīng)記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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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和風堂重新恢復安寧后,夕陽早已藏入朦朧夜霧里,一輪彎月懸頂,凄凄淡淡地撒著稀薄的銀光。
懷生與那具不知名的尸首被官府帶走,南環(huán)王當著所有人的面證實治療疫病的藥沒有任何問題,明里暗里給和風堂抬面,柳明朗畢恭畢敬的承了。
至于懷生會被如何處置,那并非他們需要考慮的。
沈之玠端坐堂前整個下午,臉露了,現(xiàn)下誰都知道和風堂多出位女大夫,模樣頂頂俊俏。與南環(huán)王的好友是故交,還是柳神醫(yī)的徒弟,而且醫(yī)術(shù)也好,眼神更好,一眼就能看出懷生的破綻。
她的名字便逐漸在百姓中傳開,聊得人愈發(fā)多,對她感興趣的程度就更上一層,每日總有無聊的街坊鄰居往和風堂湊,想一睹真容。
但從那之后誰都見到傳聞中的神醫(yī)徒弟,名聲越響,她越不出現(xiàn)。
而聽聞此傳言時,沈之玠剛把飯吃完,看胡斯熟練地翻墻進院把陶罐瓷碗收走,她清洗掌心,從桌面堆著的木頭中挑出一根映霜紅桃樹的枝,在手中比劃兩下,思考著從哪里下刀比較穩(wěn)妥。
這堆木頭和吃食一樣,全是胡斯偷偷送進來的,他如今躲狄容的打幾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沈之玠沒專門學過雕刻,只是政事繁忙頭痛時會分出幾分心神去琢磨些精致擺件,歇腦子的時候順便研究模仿。
如果不給自己找些事情做,她腦海里只會去想更多事情,而她身陷囹圄,在病好前,想再多也于事無補,只會打亂自己的節(jié)奏和信念。
胡斯收拾完東西再回來,發(fā)現(xiàn)她一個人湊在燎爐前,低頭拿著柄比指頭還細的刻刀,捏著一截巴掌長的木頭在慢條斯理地勾勒。
他沒敢靠近,靠窗邊垂眸看著她纖細的五指攏著木質(zhì)的長刀柄,硬與軟形成鮮明對比,有些稀奇地問:“這就是你同主子說準備雕的簪子?”
沈之玠撩眸看他一眼:“嗯,你會嗎?”
胡斯點頭,又搖頭:“我只會做暗器,簪子這種姑娘家用的首飾,軟綿綿的沒做過?!?p> 所以他也拿不準自己會還是不會。
“試試?”許是氣氛靜謐,沈之玠難得有如此愜意時光,待他的態(tài)度便隨著日光好上些許。
胡斯詫異眨眼,委婉拒了:“還是算了吧,女子閨房,我不便進,在這看你雕就行。”
沈之玠也不勉強他,隨口問道:“你平日無事都做什么打發(fā)時間?蹲院墻上?”
“沒有沒有,”胡斯解釋:“制暗器,或者睡覺。主子身邊有易心照料,需要我的時間很少?!?p> 三句話不離他家主子。
沈之玠將指尖木屑吹散,嘴角輕輕抿了一下。
長春白首
小公主:試圖套消息失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