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考成績的公布,頭天夜里,熊嶼一人靜坐良久,看著畢業(yè)照上的自己,他落榜了——“沮喪”一詞同他撞了個滿懷,他不敢去看畢業(yè)照背面的那張貼紙,他不敢去想那個比他優(yōu)秀的女孩,可能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喜歡,所以被動著,被施舍。
屋里客廳的燈有些老舊,隔著一段時間便會閃上一次,似乎比時鐘更能體現(xiàn)時間的流逝,老式的電視機,竹沙發(fā)依舊,躺在上面的父親,人不變,心在變,歲月在變,這個世界,很善變。
熊嶼:“爸,我想去復(fù)讀一年?!?p> 熊山猛地起身:“嘿,小子,想那么久還沒想明白?你復(fù)讀有什么用,還不如去上個技校學(xué)門手藝,這不比你去復(fù)讀有用!”
熊嶼:“可是表哥說技校都是騙人的根本學(xué)不了手藝。”
熊山:“哪個表哥?”
熊嶼:“趙伯家,趙斯文表哥?!?p> 熊山:“你聽那瓜娃子胡扯?哪有學(xué)不成手藝的道理,那瓜娃子成天就知道玩從來不把學(xué)習(xí)當(dāng)回事兒能學(xué)到什么!”
熊山越說越氣,氣的吹胡子瞪眼,“這件事你聽我的,復(fù)讀甭想了,去上技校,老子供你找到好工作為止!”
熊嶼陷入無邊的沉默,極不情愿的吐出一句,“好,那我聽你的?!?p> 當(dāng)你做出決定的時候得到的必是滿心釋然,決定是決定,對錯是對錯,不敢決定是因為你所作的每一個決定,都源自生活,所以對與錯都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要了,你解決了最根本、最麻煩的問題——做出決定。
熊山吳牛喘月,本以為接下來還會是一番爭吵,但他失算了,熊嶼答應(yīng)的樣子,很爽快。
事已成定局,熊嶼轉(zhuǎn)了個話題,“明天我想出去。”
“去哪里?”熊山不假思索的說道。
熊嶼:“去同學(xué)家玩。”
熊山點頭,算是默認,也沒在多說便去睡了。
翌日清晨,萬籟俱寂,東邊的地平線泛起的一絲絲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潤著淺藍色的天幕,新的一天從遠方漸漸地移了過來;通往小鎮(zhèn)的林間道上,少年大汗淋漓,正是熊嶼。
“咚,咚咚?!?p> “請問這里是何芳家嗎?”
“不是,你找錯人了?!?p> “咚,咚咚?!?p> “請問是何芳家嗎?”
“何啥?”
“何芳?!?p> “哦哦,不認識。”
“不好意思啊?!?p> “沒事——砰?!?p> ……
三分鐘熱度所蘊含的能量很是浩瀚,就像熊嶼根本不知道何秀家住哪兒,可腦子一熱,天一大早便趕來了,忙碌到了下午依舊毫無收獲。
“咚,咚咚?!?p> “婆婆您好,請問這里是何芳家嗎?”
“何芳?”
“嗯,是的?!?p> “何書記家的丫頭吧,好像是叫何秀?!崩咸圃诨卮穑炙圃谧匝宰哉Z。
熊嶼:“婆婆,您知道何芳家住哪里嗎?”
這是一棟比較老式的單元樓,老婆婆指了指他家對面的那扇門,“何書記呀,他家不是我們本地的,書記家女兒畢業(yè)后,他們家在上個星期就搬走了?!?p> “搬,走了……”聽了婆婆熊嶼不知所措,怔在原地。
婆婆:“是呀搬走了?!?p> 有的人一直在等,在說服自己的那天,在等幡然醒悟的那天,這一刻的熊嶼如夢初醒,“謝謝你阿婆”,話音未落他已匆匆下樓,可她的足跡早已無處追尋。
對于熊嶼的反常,阿婆不明所以,小區(qū)很冷清,偶爾會有幾個行人
天色越來越濃,透過柵欄欣賞著美麗的天空,火紅的落日,一時間,世界陷入了寧靜,落日村,大伯家。
“呼~所以,你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直到她的離開你才明白?!?p> 大伯家里只有表哥趙斯文,聽完了熊嶼的故事,他也抽完了煙。
熊嶼看著熄滅的煙頭,聯(lián)想起了很多,往事如風(fēng),吹動縷縷黑發(fā)。
趙斯文拍著熊嶼的肩道:“終究是咱們這小地方窮,都這年代了我就沒有見過俺們村有人用過智能手機,要是你有部手機也不至于鬧成這種悲傷?!?p> 月亮漸漸亮了起來,趕走了熱鬧的紅色,帶來了靜謐的藍色,夜晚就這樣來臨了,他們聊了很多,但歸根結(jié)底離不開一個字——錢,這便堅定了熊嶼的理想與信念。
回到家后熊嶼顯得格外深沉,他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要告訴熊山。
“爸,這兩個多月我不打算呆在家里,我想出去打工。”
“打工?”本是坐在沙發(fā)上的熊山站起身疑惑說道,“去哪兒打工嘛?”
熊嶼滿臉書寫天真無邪:“去城市里,K市,H市,只要是座城市都可以?!?p> 熊山關(guān)掉電視走至熊嶼跟前,他遞給熊嶼一支煙,“要抽就抽吧,爸都知道了?!?p> 熊山長嘆一聲,“嶼啊,咱家里雖窮但是這讀書,學(xué)費的事不用你操心,爸知道你孝順,而且那外面的世界沒你想的那么好”,
熊嶼將火機遞還給熊山,“但我真的想掙錢,爸,這些年您也不容易,我不想做啃老族,在讀書又怎樣,我可以自己養(yǎng)活自己!”
熊山見軟的不行便來硬的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真想掙錢,這樣,我去賣菜的時候你跟著我去,幫我打下手,掙的錢咱爺倆一人一半!”
熊嶼不說話了,他也無話可說,想掙錢的人心里總是這樣想,“錢,不掙自家的,掙自個兒家里人的錢像個什么樣子?”
熊山的性子就是這樣,熊嶼的模棱兩可在他眼里看來便是答應(yīng)了這事。
清晨,四五點鐘,天剛露出魚肚白,一切都未混進動物的氣息,一切都純凈的讓人心曠神怡,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水墨畫里,彌漫著好聞的青草的香,熊山和熊嶼兩父子收拾好滿滿一背簍的菜,準(zhǔn)備前往鎮(zhèn)上的菜市場。
菜市場離熊嶼的學(xué)校不遠,耗費了約莫兩刻鐘的時間抵達,比他們來的早的大有人在,菜市場早已有人占好了攤子。
一番忙碌下來,將菜洗好,小休息了一會兒,開始有市民前來買菜了,熊山有意要讓熊嶼鍛煉,于是把一家菜分成兩家菜來賣,各自管賣一半。
隨著時間的推移,熊山已經(jīng)出單好多筆,而熊嶼那邊的攤子鮮少有人光顧,畢竟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這茄子怎么賣?”
熊嶼無精打采的看著眼前人,是個中年男人,他淡淡說道,“兩塊五一斤?!?p> “兩塊五,這么貴?!”中年男人帶著有些驚訝的語氣說道,“有少沒得?”
“沒少得?!?p> 雖說熊嶼滿臉生無可戀,但語氣誠懇卻是給人一種友善之感。
那中年男人顯然是經(jīng)常出入菜市場之輩,遇到這種情況,轉(zhuǎn)身就走。然而熊嶼本就對他不報希望,也不挽留。一旁的熊山則是暗暗點頭,心道自家這娃在學(xué)校讀書的時候沉默寡言,但做起銷售這方面來卻是有點東西,賣菜就需要這種淡定……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兩個月的時間里,兩父子偶爾會去賣次菜,臨近開學(xué)了,熊嶼的手里已經(jīng)有了兩千來元。
他覺得掙錢不過是每天起的早了點,機械般的重復(fù)無聊了一點,但面對各式各樣的人,不一樣的對話,足以彌補。
二〇一五年的八月中午,小鎮(zhèn)上分外燥熱,一輛面包車?yán)镒迕丝?,司機在車外迎著烈日,赫然是在等待著最后一名乘客的到來。
“到了你在給錢哈,別問司機直接拿四十塊給他?!?p> 熊山一路嘮叨個不停,見到前方的面包車說了這么一句。
“嗯,曉得了?!?p> 熊嶼知道即將面臨的是分別,在回答的同時他看著熊山——也許只有等他將來賺了錢才能有所回報吧。
年少賦予你的親情,是一種愧疚,當(dāng)你懂了愧疚,便已不在年輕。
又有多少人因為愧疚而愛著,又有多少人因為愧疚而恨著,愧疚許是相互的。
“走城頭的不是?!?p> 面對著司機,熊山明知故問道。
司機:“唉對,你是——”
熊山:“我娃兒要走,熊嶼。”
司機:“哦哦,上車馬上就走,就差你們家這個了大哥。”
說著,司機打開駕駛位的門發(fā)動起車子,探出頭感到,“哥,喊你家娃兒上車?!?p> 熊山被催促把熊嶼叫到跟前說到:“我跟你舅舅打電話講過了,到了城里他來接你,你別亂跑自個兒掙的那些錢拿去買臺手機,生活費的事盡管問你舅要”,
說著熊山從兜里掏出兩百塊,顯然是事先準(zhǔn)備好的,“這兩百塊錢拿著,去城里好好玩兩天讀書一定要認真哈?!?p> 熊嶼沒有說再見的勇氣,但熊山可是個暴脾氣,把錢往熊嶼兜里一塞,見副駕駛位置沒人,硬生生把他推進了車?yán)?,車?yán)锏某丝鸵娏诵苌竭@做父親的如此暴力果斷,紛紛暗道是個狠人。
“爸爸,我走了哈?!毙軒Z深呼吸幾口氣,對著車窗外,道出了再見,卻硬是沒道出“再見”,最好的道別許是他枕下的那封日記,上面是熊嶼親手書寫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