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四周刮起了風,周圍也只剩她一個人。袁萍抬頭看了看天空,烏云已經(jīng)開始聚集,她知道她該離開了,似乎雨很快就要落下來,可是她仍然沒有動。她還不想走,她想要再陪陪他,只有周圍的人都離開,她才覺得這是獨屬于他們的時光?;秀庇浀媒裉斐鲩T時家庭智腦有提醒她帶上雨傘,可是她當時沒有心思,只想盡快過來看他。
天空閃過一道白光,很絢麗,緊接著一聲巨大的轟鳴將袁萍驚得一個激靈。她總是很怕雷聲,每當這個時候,那個人都會沖她一笑,然后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袁萍回憶起這種感覺時,就會被無盡的安全感包裹,似乎連摘星者也再不能給她帶來恐懼。
一滴水珠掉落在她的前額,春天的雨淅淅瀝瀝,不會摧枯拉朽地狂泄一通,卻會細細密密綿綿不絕。她輕輕閉上眼睛,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時,也是一個春天,在一個不同尋常的深夜。那天她也是穿著紅色的大衣,后來才知道那個人很喜歡自己這樣的穿著,于是每年的今天,她都會穿著這種款式的大衣來看他,在前來吊唁他的人群中,總會顯得格外醒目。
在5所共事的時間里,他們慢慢熟悉對方,最后兩個為科學醉心半生的人終于走到了一起,雖然相差了15歲,但那是一種靈魂的契合。
她抬起頭看向天空,她知道在那個人生命的盡頭,就總是喜歡這樣仰望天空,她知道那個人為什么喜歡這樣做,因為她自己也時常如此。他在等待,其實這樣的動作沒有任何意義,如果要等待的東西來了的話,他會在很早之前就得到消息,而且他要等的東西用眼睛也是看不到的。
“袁老師!”
遠處傳來一聲男性的呼叫,袁萍知道這是那個人生前最得意的學生。很快,腳步聲已經(jīng)來到身邊。
“袁老師,給。幸好我多帶了一把,我知道你老早就出門了,擔心你忘了帶傘?!蹦贻p男性給袁萍遞過來一把雨傘。
“謝謝!”袁萍接過雨傘,向年輕男性道謝。他看到這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仿佛想到了自己,就是在這個年紀,她第一次見到王淵明。現(xiàn)在這個叫劉征星的年輕人接過了王淵明的旗幟,成為危機同盟科學事業(yè)部舉足輕重的科學家。雖然他在很多方面還不夠成熟,但未來已經(jīng)需要他們這一代人來肩負?,F(xiàn)在,“探索”行動在微型探測器被大規(guī)模發(fā)送后就圓滿結(jié)束,危機同盟將整體計劃推進到了“第二步”——掌握維度技術(shù),代號為“行者”。
“我本來打算早點過來看看王老師的,結(jié)果基地那邊有消息,所以就耽誤了。”劉征星說著看向墓碑,上面有自己最尊敬的老師王淵明的墓志銘——‘我已經(jīng)不再孤獨’。他知道,這是自己的老師對擁有袁老師這樣的伴侶而感到滿足,同時也是對人類文明的悠遠祝福。
他回過神來,剛才受袁萍情緒的影響,他也陷入了對王淵明的緬懷之中,但他還記得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帶給袁萍:“袁老師,基地那邊說王老師一直等待的東西回來了,一個月后就會抵達地球!”
啪!
袁萍剛剛撐開的雨傘落到地上。
“你說什么?!”
原來的5所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科研機構(gòu),除了負責安全的守衛(wèi)部隊以外,其他的部隊都已經(jīng)撤離到距離此處20公里外的另一處地址,那里仍然叫5所。而現(xiàn)在這個地方改名為“摘星者危機同盟中國基地”,一般大家喜歡簡稱為“基地”。
此時“基地”聚集的人數(shù)創(chuàng)了數(shù)十年的最高。自從三十年前“文明號”微型探測器被發(fā)射以后,人類又向不同方向陸續(xù)發(fā)射過多個探測器,它們被稱為“文明”系列探測器組,但一直沒有任何回應。直到一個月前才收到“文明號”,也就現(xiàn)在編號為“文明-1”的探測器的返航信息,之所以只將返航而非全部信息發(fā)回地球也是出于安全層面的考慮。它已經(jīng)使用宇破技術(shù)翻越了最后一個黑洞,回到了太陽系外圍。按照“文明號”的航行速度,今天就會抵達地球。
實際上,在收到“文明號”返航信息的同時,人類也通過遍布太陽系外圍的探測器檢測到了“文明號”。這三十年來,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速度很快,現(xiàn)在的太陽系已經(jīng)被打造成人類的軍事要塞。
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這些大行星都已經(jīng)有人造衛(wèi)星存在,這些人造衛(wèi)星除了正常的科研用途以外,最重要的就是監(jiān)視太陽系甚至銀河系一切不尋常情況,它們是“斥候”系列衛(wèi)星群。更遠的柯伊伯帶同樣遍布微型探測器,當然他們只是普通型號,并不是“文明號”這種含有宇破技術(shù)的超級探測器。它們的任務跟大行星的人造衛(wèi)星一樣,只是功能較為單一,基本只具備科研或者監(jiān)控其中一種功能。但數(shù)量龐大,總數(shù)達到了八千,被稱為“邊疆”系列探測器群。更外圍的奧爾特星云由于距離過于遙遠,達到了光年的級別,人類暫時還沒有將范圍控制到這么大。
離地球最近的月球上同樣天翻地覆,在月球上人類建立了遠程實驗基地,這里已經(jīng)有宇航員常年居住,幾年輪班一次,他們專門“接待”從地球發(fā)射過去的各類實驗設備。由于維度理論實驗的未知性極高,所以大部分實驗都在月球進行,人類則在地球遠程操作。每次在月球執(zhí)行維度實驗時,都需要撤離月球上所有宇航員,這樣的動作不可謂不大,所以在這三十年里,維度理論的實驗也只進行了五次,大部分都是在最后十年。
當然,地球外太空也是嚴陣以待,所有國家的假想敵都是摘星者,人類的所有軍事戰(zhàn)略儲備目前的預定瞄準方向都在天空之上。地球外圍增加了三千個人造衛(wèi)星,數(shù)套星空防御系統(tǒng),這些并不是沒有意義。隨著對納布星科學資料的完全解讀以及跟蓋亞的更多交流,人類大致確定了鎖空腔的技術(shù)體系,應該還沒超出維度技術(shù)范疇。在這樣的前提下,人類自身的維度理論如果取得進展,將這些技術(shù)應用到防御系統(tǒng)之后,未必不能阻擋摘星者一時半刻,而這一時半刻可能就會創(chuàng)造奇跡,況且這也是一種巨大的心理安慰。
在人類社會,摘星者的謠言已經(jīng)在全世界范圍傳開,部分小國家已經(jīng)公開宣稱摘星者謠言屬實,但另一部分小國家卻執(zhí)相反言論。世界主要的大國始終保持緘默,不禁讓人們浮想聯(lián)翩。但無論如何,人們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這三十年里科技的爆炸式發(fā)展。五倍音速航班、太平洋底軌道列車、月球旅行、環(huán)木星軌道觀景都陸續(xù)出現(xiàn),剛開始只是富人的消遣,后來慢慢成為大眾的娛樂。甚至有人懷疑摘星者確實存在,不過并不是謠言說的那樣要來偷走地球,而是正在跟人類科學家互相交流,將自己的先進技術(shù)共享給了人類。摘星者這個詞匯在普通民眾心中充滿神秘,只有知道真相的人才知道這是恐懼的來源,同時也是動力的來源。
袁萍和劉征星在“基地”一層的控制中心大廳,此時他們正看著大廳里最大的一面屏幕,如果“文明號”回到地球,這里將會第一時間顯示出它的畫面。
大廳此刻人頭攢動,雖然“文明號”的回歸不是什么重大科學突破,但重要性超過了任何科學研究。韓延生、凌黎此時也在他們身旁,他們跟袁萍一樣已經(jīng)退休,近些年已經(jīng)沒有深度參與危機同盟的事務,這次是專程到“基地”來迎接“文明號”。張誠并沒有出現(xiàn)在這里,實際上,他比王淵明還要早去世兩年,在這樣醫(yī)學發(fā)達的年代,71歲的張誠和83歲的王淵明算是走得很年輕了。
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點火光,微小得幾乎難以察覺,計算機自動將畫面拉近,眾人終于看到了這璀璨的焰火。它發(fā)出炙熱的白光,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瘋狂地親吻向地面,如同遠離家鄉(xiāng)的游子想要擁抱自己的母親。飛行了一段時間之后,火焰漸漸熄滅,計算機繼續(xù)將畫面放大,人們終于看到了“文明號”的樣貌。
畫面中的“文明號”呈橢球形,它的大半部分已經(jīng)漆黑,看起來傷痕累累,這是因為它在穿過大氣層時,表面材質(zhì)燃燒吸熱,將外殼熏黑。此時大廳內(nèi)有低低的嗚咽聲傳來,劉征星看到大部分參與過“文明號”發(fā)射事件的老人們都已經(jīng)眼眶發(fā)紅,而袁萍緊閉的雙唇正在微微顫抖,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文明號”繼續(xù)飛行,很快便落到一片沙漠中,這是位于塔克拉瑪干沙漠北部的一片無人地帶,正是“文明號”本次既定的返回地點。時隔三十年,它依然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著地球發(fā)來的控制指令。
塔克拉瑪干沙漠位于南疆塔里木盆地中心,是中國最大的沙漠,也是全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人們通常稱它為“死亡之海”。在“文明號”幾公里外已經(jīng)有兩架直升機在空中盤旋等待,本來這樣的回收動作是不需要出動兩架直升機的,但這次的“文明號”回歸牽動著所有人的心,所以軍方也格外重視。
直到工作人員將“文明號”使用機械臂抓起放入專用的金屬箱中,直升機緊接著騰空而起后,“基地”中央大廳的人們才長長松了一口氣。雖然知道從“文明號”返航信息收到那天起,今天的結(jié)局就基本可以預料,但還是免不了緊張。
很快,大廳的人們散去,他們要返回各自的崗位,等待著“文明號”到來,然后對文明號的航行日志進行解析,這樣可以更好地了解“文明號”在這漫長的三十年中經(jīng)歷了什么。當然,最重要的是對“文明號”上極有可能存儲的外星文明回復信息進行解讀,這是人類多年的祈盼,盟友的信息可能馬上就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