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陣前的炮聲突然響徹云霄，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是我方的陣地，炮聲的源頭和落下的地方，兩方都是。這就是那個漢朝鬼說的“眾叛親離”嗎？君子有不戰(zhàn)，可惜我不是君子，不勝也必須開戰(zhàn)。

　　戰(zhàn)場上的風和沙子一起被吹起來，劃過我的臉頰，似乎是留下了血的痕跡。那沒什么，男人的臉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難道說我就不會心疼？”

　　他的臉在風中消散，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他不過是一個死了很久的漢朝人，又不是女人，怎么會有死后化為鬼怪的事情。

　　“怎么不回答？”

　　從來沒有的事，從來不會回答，也不應該聽見。

　　“知道嗎，從唐朝開始，我們漢魏六朝的鬼就開始輪回轉世，劉公幹是第一個。那時候，他是一個唐朝小吏，姓氏和容貌都發(fā)生了變化，什么都不記得了?！?p>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啊，敵人攻過來了。

　　“王仲宣去看過他，據說他連才能和品行都變了。如果不是我們地府有鬼，預先看過了輪轉的賬本，完全就認不出他來了?！?p>　　所以說，和我有什么關系。這是要守不住了，可惡，就沒有什么計策可以使用嗎？

　　“如果可以選擇，我們中的大部分鬼都不愿意再次做人。可惜，這不是鬼能決定的。不過，我們這些六朝貴族鬼還是可以堅持的。”

　　好好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完了，這是真的要戰(zhàn)敗了。

　　“明朝的時候，就是現在這個時候，公幹又一次輪回轉世了。這次，故友們有些不能接受隔世如陌路的這種感覺，于是決定陪他一起再入輪回。”

　　似乎有轉機，再堅持一下……等等，那鬼說了什么？隔世如陌路？什么鬼話？

　　“于是，這次大家都轉世到了一個叫‘倭’的國家。現在差不多有你這么大了?！?p>　　哦哦哦，那可真好啊。什么？倭，那不是這里？所以說我也是什么漢朝鬼？我是說前世。啊，旗桿倒了！撤，撤退啊，趕緊的……

　　“你很像武侯孔明，也有點像鐘元常的幺兒?！?p>　　起火了？那么少主和主母……

　　“你誰也不是，真好?！?p>　　好好好，這下我就可以來和你交個鬼朋友了。為什么？不許我切腹嗎，最后的尊嚴也不能留給我嗎……

　　“你要死了嗎？”

　　啊，是的。就像你看到的那樣，那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那等你死了要不要跟我走？一個鬼會被野鬼欺負的?！?p>　　那可真是謝謝您了。

　　“你什么時候死？”

　　快了快了。

　　“具體是什么時候？”

　　那要看他們想什么時候殺我。

　　“在什么地方？”

　　聽說是六條河原。

　　“離這里遠嗎？”

　　差不多吧。反正你是鬼，附身在我身上去哪里都一樣。

　　“你們這里都怎么殺？”

　　一般來說是斬首吧。

　　“很痛嗎？”

　　我沒死過不太清楚。你是死過的，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我是病死的?！?p>　　哦，那等我死了再告訴你。

　　“這里風景挺好的。有點像我和兄弟們第一次跟父親回家鄉(xiāng)祭祖那時候的樣子?！?p>　　你的家鄉(xiāng)在哪里？

　　“譙國?！?p>　　聽起來就像是景色不錯的地方。

　　“是一個花果累累，草木繁茂的地方。等你死了，我?guī)闳?。?p>　　那可真好啊。

　　“怎么不走了？”

　　我想那是到地方了。

　　“那就是倭刺嗎？看起來很適合快速出擊的樣子?！?p>　　是的，你說的沒錯。不過用幾次就不行了。啊，他們拿的這個刃卷了還有點銹……

　　“那可真是災難啊。你還好嗎？”

　　……還行吧。

　　“不用告訴我痛不痛了?！?p>　　為什么？

　　“聽起來就很痛?！?p>　　所以呢？

　　“我先去越后國看個朋友，過兩天再來這里找你?！?p>　　我覺得過兩天你就找不到我了。

　　“怎么會?！?p>　　這么說吧，我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平時的仇家很多很多的，死掉的仇家也有很多很多。如果你沒有在我死后第一時間把我?guī)ё?，你可能需要排在排隊打我的仇家的長隊之后，說不定就排到譙國了也不一定。

　　“那好吧。我不看，你也別告訴我。我就在你身邊?！?p>　　你這是自欺欺人……欺鬼。你不看我也會痛啊。

　　“看了就不忍心讓你死了?！?p>　　不忍心你就救我啊。你不是鬼嗎？鬼都可以做人做不到的事，讓我不死不行嗎？

　　“你如果不死，我就不能帶你去譙國看花了。”

　　所以說，為了讓我跟你去看花，我就非死不可嗎？

　　“就是這樣的。”

　　鬼，果然都是可怕的。

　　“你死了嗎？”

　　還沒有吧。

　　“我都有點著急了?！?p>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盡可能多活一會兒的。你也別急，等時間到了我會跟你走的。

　　“你還想做人嗎？”

　　不想。聽你說的輪回轉世，就覺得還是像你一樣做鬼，到處游蕩比較好的樣子。不過居無定所有點不習慣。

　　“我可以把我的地宮的一部分讓給你住?！?p>　　你還有地宮？

　　“我是皇帝，當然有地宮啊。盡管我不想，可是我的子孫和親戚不這么想。”

　　冒昧地問一下，您該不會是始皇帝吧？

　　“秦始皇不是漢朝的。我是漢朝的鬼，魏的皇帝?！?p>　　魏的皇帝？您是明皇帝的……

　　“父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就是他的前任，魏開國的皇帝，魏明帝的父親文皇帝。”

　　雖然很無禮，該怎么稱呼您。您的名諱，在下才疏學淺，沒有聽說過……等等，為什么我可以碰到您！

　　“你終于死了！不要管那個過去的身首異處的遺骸了，過段時間慢慢就習慣了。跟我去譙國看花吧。這個季節(jié)，去越后國看雪也很合適。”

　　嗯，我都不知道應該是什么心情。文皇帝陛下……在下這就跟您走，去哪里都一樣了。

　　“既然大家都是鬼了，就不要管什么皇帝了。叫我子桓吧，我的朋友都這么叫我。我叫你佐吉可以嗎？”

　　當然可以，子桓陛下。

　　“等下先去城里，仲宣好像和哪位皇女戀愛了。我們先去看看他們。然后回美濃國找蔡侯拿點紙，順便看看我父親和三郎?！?p>　　仲宣，就是之前說過的王仲宣。出于好奇，我還是問了皇女的名字和事情發(fā)生的時間。子桓陛下是一位很好說話的皇帝，雖然說在他之前我也沒見過活的皇帝。嗯，現在這位也不是活的。

　　“皇女就是皇女啊。打聽女性的名字不是君子該有的行為。我也沒問過。記得那已經是70多年前了?！?p>　　好吧，這種時候可能皇女都只能找到孫女了。

　　“那時候虎千代才剛剛出生，一眨眼景虎也已經去輪回轉世了，景勝也真是不容易啊，幸好還有兼續(xù)可以支持他。不過三郎倒是我們這種鬼，堅持不做人，頗有慧地說的那種‘風骨’。對了，三郎的幸若舞也是一絕，我跟他學了很久，總沒有他跳得好。就是那種慷慨激昂的樣子，怎么都學不來。他也說我適合宮中的樂舞，在鄉(xiāng)下地方就顯得不合適。不過他覺得挺好，我也這么認為?！?p>　　他的這些朋友應該都是活人吧，或許應該曾經是的。畢竟剛當鬼不久，我也沒什么精力問他這些朋友都是誰。不過有一點我倒是非常明白。子桓陛下，魏的文皇帝，確實是個話嘮。還是一個品味相當高的君子。這時候，是不是就應該知趣一點。像這樣高天原上的神明，不是我這種武家出身的鬼可以談話的對象。

　　“說起來，我雖然貴為天子，也是武家出身呢?！?p>　　這么突然，好像窺探了我的內心一樣。

　　“鬼當久了都會讀心的。慢慢會習慣的?！?p>　　好吧，我會努力的。

　　“我小時候也是這樣的亂世，具體怎么樣，太過遙遠，我也不記得了。反正是亂世的常態(tài)，各種各樣的生離死別?？炊嗔艘簿土晳T了。武家也沒什么不好，公卿也沒那么尊貴。武家出身的人可以封侯，公卿以上也會死于戰(zhàn)亂。人命如草芥，也就沒那么可惜了?？墒?，我不想死??！也不想我的父母兄弟流離失所?！?p>　　所以，您就當了皇帝。

　　“是這樣的道理。啊，就是這里了?！?p>　　恕我直言，這不是宮城，應該是個寺院。

　　“嵯峨野的天覺寺。源太郎建造它的時候，怎么也想不到它會成為皇子們的避難所。千菊丸也曾經住在這里，那時我們那里是明太祖的四男燕王在位?！?p>　　那時候您在倭？

　　“李三郎離開京城以后，我就再也沒回去過。江山無常主。我曾經擁有過它，不忍心再看到它分分合合，索性就到海外游歷?！?p>　　那您怎么知道是燕王在位？

　　“這個啊，我們明朝有鬼。有個呂蒙的轉世在朝。他還告訴我，燕王是生前的兄弟子建轉世呢。不過我沒去看過，也不想知道是不是。”

　　他那時候是活人吧，怎么告訴您這些。

　　“后來他死了呀。聽他自己說是去拜了一下關帝廟。那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呂蒙，所以就直接被關二爺塑像上的刀砸成鬼了?，F在他就在倭轉世了，據說是想避一下關侯?！?p>　　哦，你們天朝好復雜。

　　“現在差不多也有十多年了。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竹林里那個小寺院，現在只有皇女和一個侍女居住?！?p>　　嗯，你們這里也有鬼吧。我看到子桓陛下爽快地點了頭，果然是個鬼脈很廣的鬼皇帝。

　　我們到的時候，皇女親自接待了我們。那是一位八十來歲的老婦人，已經落發(fā)很久了。她說她年輕的時候是神社里的巫女，十歲的時候就和王仲宣締結了婚約。

　　那時候，有一位武家小姐和當時還是皇子的先帝，也就是皇女的父親相愛，生下了一位公子。公子母親的家族明智家是清和源氏的苗裔，就叫他源氏之君。

　　武家小姐由于家族的原因嫁給了他國的主公，年紀輕輕就去世了。源氏寄養(yǎng)在東漢氏家中，并沒有取得皇族的身份。由于生得好看，身世也像《源氏物語》中的光源氏一樣，侍女們都叫他光之君。

　　光之君十三歲的時候舉行了成年禮，儀式途中，他突然對來賓說，自己是漢朝的王仲宣，要求用回原來的名字。東漢氏的養(yǎng)父知道王仲宣是漢的貴族，看著光之君的樣子也就有些相信了。他的舅舅光安不相信他說的話，在儀式上就發(fā)生了爭執(zhí)。最終，光之君以劉光秀的名字成年，沒能當回王仲宣，也沒有回到王仲宣的家鄉(xiāng)。

　　皇女為了給過世的母親祈福，正好路過這里。她看到了一位穿著禮服的武家少年在眾人的祝福下沿著街道前行。當他到達河邊的時候，微笑著抱起一塊石頭，直接跳到了河里?；逝吹搅艘粋€少年的鬼魂向她行禮，然后就跟著她，直到她一個人的時候和她攀談。

　　后來，皇女私下和這個自稱叫王仲宣的劉光秀的鬼締結了婚約，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不過她覺得和王仲宣在一起的時候才是人生中有意義的時刻。她的父親先帝聽說了這件事以后，托人寄了短歌給她，勉勵兒女們珍惜這段緣分。

　　子桓陛下問起王仲宣的時候，皇女露出來悲傷的表情。她說五十年前，有一位安倍家的少年看到了王仲宣。少年和王仲宣說了很多。他們說的是王仲宣家鄉(xiāng)的話，皇女聽不懂，也沒有多問。自那以后，王仲宣開始變得猶郁，似乎有和她分別的意思。后來的某一天，王仲宣突然和她訣別，說是他的家鄉(xiāng)有了災難，身為一個“士”，雖然說死了就沒有辦法報國了，可是絕不能躲在這里獨自安閑。

　　王仲宣回到了自己的國家。那個曾經是漢，現在叫明的地方，在白云蒼狗之間已經經歷了滄海桑田，就連王仲宣也不太敢相認了。幾年后，王仲宣回來找皇女，他把自己的困苦都向皇女傾訴了一番，然后就決定回到明朝去輪回轉世。

　　這次，他不再堅持過去的身份，也不想要保留任何記憶和情感。他說:“替我向子桓致意。我是個內心脆弱的人，我害怕見到了子桓就無法下定決心割舍這一切?？墒沁@樣下去太過痛苦了。未能當面告別，我萬分抱歉。如果故人還顧念過去的種種交情，日后倘若有緣，婁東張氏的子孫中，或許可以再敘一敘舊日的親愛?！?p>　　自從和王仲宣訣別，皇女就一直在這個寺院里修行。她請劉光秀的表兄弟明智十兵衛(wèi)向足利氏的將軍請求了這片竹林和這個寺院的使用權。將軍答應了她的請求。她的父親那時候已經是上皇了，他聽說了女兒想要出家修行，心里很是掛念。在某天晚上，上皇避過眾人的耳目，在藤原氏一位致仕公卿的幫助下離開了宮城，親自見到了女兒。和皇女互訴衷腸之后，當父親的上皇親自為女兒落了發(fā)?；逝蘸蟮纳钣枚龋加墒l(wèi)負責。十兵衛(wèi)踏上仕途之后，使用了光秀的名字，越來越有王仲宣還是劉光秀時候的那種風度。

　　“終究還是永別了。天道無常，對于仲宣來說，可能過于殘酷了?！?p>　　“不要這樣說，漢的曹氏之君。仲宣君這一次是幸福的。和那位大人在一起的時候，妾身也是幸福的。人類的幸福就是這樣微不足道的東西，不敢說和天相比，即使是和武家的那些足下們相比，公卿以上無足輕重，或許連存在本身就已經給人添麻煩了。只要享受愛情，就已經很幸福了，其他的并不是我們這樣位分的人該奢求的?！?p>　　公卿以上也是各種不容易啊。武家出身隨時會丟掉性命，生死隨天，也就沒什么好憂郁的。公卿以上不管底下人的事，哪怕是戰(zhàn)亂也和他們無關，唯一能做的，或許也就只剩下憂郁了。

　　“那就像一場夢一樣，或許仲宣君并不存在?？墒?，妾身真真切切地記得他，就像現在和兩位閑話一樣，并不需要真的證明什么。是一種樂趣，漫漫人生之路上短暫的停留的妾身自己的樂趣?！?p>　　皇女的話，確確實實記住了。當時的我并不能贊同這樣的說辭，直到與子桓陛下分別，或許這樣想比較好。

　　我，石田三成跟隨子桓陛下踏上了我出國他還鄉(xiāng)的路。路還真是遙遠啊，如果兼續(xù)在這里應該能說出幾句應景的漢文吧，比如“蓬山此去無多路”之類的唐的漢詩。武家出身如我，并不能理解這些復雜的東西。那是子桓陛下家鄉(xiāng)的日常用語，果然很可怕。子桓陛下和我說過他家鄉(xiāng)的歷史，這是一種長到我不敢想象的人類的歷史。子桓陛下自己死去以后的時間也已經千年以上了。

　　我不知道什么漢典，也不懂歷史。子桓陛下是一位古代的皇帝。說實話，我不知道皇帝是一種怎樣的存在，也不懂這樣的存在有什么實際上的有用的意義。我只知道我們這里的“王”，就像木雕的偶像一樣，對我來說只是一種給人添麻煩的存在。子桓陛下的位分比他們還要高吧，我不知道，知道了也沒什么意義。

　　“我想我們是迷路了。這里已經不是‘明朝’了?！?p>　　“怎么了?‘明’的國土應該是這里吧。主公還在的時代曾經有人去過明朝，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商人們在地圖上指的應該就是這里了。”

　　“或許你說得對。朝代更迭，天下無常主?？墒?，江水不斷流，青山依舊在。是我太過在意過去了，過于迂腐了?！?p>　　“雖然不是很懂您說的話的意思，現在我們去哪里?回您的家鄉(xiāng)嗎?”

　　“不了，不回去了?！?p>　　“那么，去哪里?如果可以，我不太想回我的家鄉(xiāng)。主公的血脈已經斷絕的地方，我沒臉再回去了。”

　　“我想，我們應該分別了?！?p>　　“為什么，這么突然?我們還沒認識多久不是嗎?”

　　“是我的錯?？偸遣荒芨钌嶙鳛榛实鄣哪菚r候的一切，拖拖拉拉的不肯隨波逐流呢?！?p>　　“可是，皇帝不是很偉大的人嗎，嗯，曾經的。不能舍棄過去的榮耀也是人之常情吧。就算是我這樣的‘敗犬’，也還是會留戀過去的。曾經風光過的日子，和好友的友情，和父母妻子的親愛，雖然不是什么特別值得紀念的人，情感上總是不能接受‘已死’這種設定?！?p>　　“親舊故友都已經往生去了，我所知道的故鄉(xiāng)和故國已經是‘歷史’了，我所擅長的‘文學’也已經不能理解了。我的存在并沒有任何積極的意義，我的詩文成為了一種‘詛咒’。這時候，太在意自己的‘心意’，或許就是‘錯’的?；蛟S可以說，在我所知道的一切事物失去原貌之后，已經沒有什么值得我停留的了?！?p>　　“聽起來很悲傷的樣子。原諒我不是很懂這些，也不知道該為您做些什么?！?p>　　“決定了，我不會再停留在人間了?！?p>　　“那么，被您帶到異國他鄉(xiāng)的我該怎么辦?”

　　“你還是有后人的吧，不能回自家的寺廟嗎?”

　　“好吧，我覺得可以?？墒牵趺椿厝?來的時候是拜托了正好要渡海的商人，我覺得以我的情況，他們并不會幫我。我也害怕會被過去的仇家圍毆，一定打不過的?！?p>　　“我可以先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然后再履行我的意愿?！?p>　　子桓陛下最終親自送我到了我家的譜代寺，甚至特意在那之前帶我去了尾張國的一間破敗神社，把我托付給了信長大人。

　　啊啊啊，是信長大人啊，活的，不不不終于見到真鬼了。他是主公的故主，我沒有直接見過他，只是聽主母淀殿說過，她舅舅信長是個殘酷的人。淀殿的父親就是死于和信長大人之間的戰(zhàn)爭，不過實際動手的是后來成為她丈夫的秀吉主公。信長大人看起來很好說話，至少死后的信長大人對我很照顧。他說我是為了他的侄女茶茶和孫子秀賴而死的，他信長記得這一點，僅此而已。茶茶是我輔佐的少主秀賴大人的母親，我的主母淀殿。她是信長大人妹妹的女兒，信長大人在死后的時刻堅持認為她是他家的公主。我和我的主公秀吉大人也是他的眷屬。

　　在子桓陛下處理完了個人情感，向所有認識的鬼告別過以后就往生去了。以后的日子里，信長大人路過的時候會來找我聊天。他總是這樣問我“你真的覺得‘猴子’是個好人嗎?竹千代得到了天下依然沒有‘正義’嗎?”。“猴子”是說的我的主公秀吉大人。為什么不“好”?當年還活著的時候，是我自己創(chuàng)造了機會要跟他走的。

　　子桓陛下以前說過，他之所以會“唯一”一次在附身在一個還活著的人身上等他死亡，就是因為我“三獻茶”的行為。他說他的國家曾經有個諸葛武侯，在青年時期得到了他的真命天子，然后，他就跟著這位三顧茅廬的劉玄德奔赴了戰(zhàn)場，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代給了劉玄德的江山和后嗣。后來嗎，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子桓陛下那時候給我講的這個故事讓我產生了模仿的行為，總之，我也確實為了主公的天下和后代丟掉了性命。

　　現在的“天下人”是家康——信長大人說的竹千代的子孫。曾經和家康對立的我，在少主和淀殿戰(zhàn)敗自殺的那一刻起就是奸臣了。沒有能輔佐君主走上正道，確實不算什么忠臣。我也確實只是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殺死了許多無辜的女性，甚至沒有能力阻止子孫再次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

　　我的罪孽或許只能由子孫來償還了，子孫的罪孽依然會延續(xù)到他們的子孫。我突然明白了子桓陛下的痛苦。與我相比，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墒?，我聽那些從他的國家來的和他完全不一樣的留學生說他是個壞人，很壞很壞的人。我不知道誰對誰錯，也不想去想什么復雜的事情。我是個武人，就算是文職，直到現在我已經死了百年以上，也學不會子桓陛下曾經能用它寫出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的漢字。

　　我只知道我曾經認識的他不算太壞，我或許真的不好。可是，他從并不是源頭的中途起直到遙遠的未來依然是不應該存在的惡名，我卻在一些女性中作為“偶像”由于“設定”的形象惹人喜愛而被“洗白”了。他總是說仁義無常，或許他是對的。

　　信長大人告訴我他去“清”的時候聽到了一些傳聞?！扒濉笔恰懊鳌敝蟮淖踊副菹略浀膰遥彩亲踊副菹峦蝗粵Q定不再留在人間的時候。信長大人去的時候，“清”也即將覆滅。他說，子桓陛下并沒有在“清”托生。沒有鬼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沒有人曾經“見”過他。

　　多年以后，人類已經不是我曾經當過的那種“人類”了，家康建立的幕府也已經被人推翻了很久了。是天下太平的時候呢，沒有戰(zhàn)爭和疾病，真的很好?！傲魧W生”們也從來不再談起子桓陛下。他們更樂意談論信長大人，比如說他是“中二病大魔王”和“女裝達人”。我依然不能理解這些復雜的東西。我只是一個曾經的武人，已經死去千年未滿百年以上了。

　　我的一位女性后代成為了學者。她研究子桓陛下，并愛上了他。她的親友中有信長大人的后代，有我的好友幸村的后代，也有原來我們這樣位分的人死后也高攀不起的活的“麻呂”。信長大人的女性后代——石田瑞希的朋友——織田宇實兮是一位神官。不是那種血統(tǒng)尊貴的巫女，僅僅是繼承了祖先織田三郎信長的意志的神官。

　　她在信長大人決定留在新婚妻子的國家并向她告別之后親自找到了我，告訴我說：“你家的公主田希希和‘子桓陛下’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