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天際,烏云漸集;鼓角聲聞,大戰(zhàn)在即。
戰(zhàn)神武安君白起與副將王龁堅守壁壘,嚴(yán)陣以待,只等趙軍來攻。
秦帥點兵派將,列陣布軍之時,趙軍營中,主帥趙括也在點兵。
趙括:諸將官,聽我將令!吩咐各軍,四鼓造飯,五鼓列陣,全軍向前推進(jìn),只留三萬兵守壘,勿要一戰(zhàn)全殲秦軍。
于是眾將聽命,依時結(jié)束而進(jìn),直奔敵陣。
行不五里,遇見秦兵。兩陣對圓,趙括便命沖鋒。
秦兵稍觸即敗,趙軍追奔二十里,及于秦壁。
王賁、王陵繞營而走,趙括傳令一齊攻打秦軍營壘,雙方矢石如雨,各都死傷無算。
秦軍堅守不退,諸將迅速各就各位,暗將四十萬趙軍包圍于山谷之中,營壘之前。
王賁、王陵殺回,堵住谷口;司馬錯、司馬梗斷絕趙軍糧道;蒙驁死死把住要道,將趙壘五萬兵與谷內(nèi)四十萬兵截為兩斷,相互不能接應(yīng)。
趙括已知中計,急使軍士在秦營前三里外筑成長壘,堅壁自守。
對峙旬月,白起親至陣前,遙呼趙括:賢侄,你已落入網(wǎng)中,此際不降,更待何時?
趙括猛悟:師伯果在軍中!某初領(lǐng)大軍,便遇戰(zhàn)神,不亦天意乎?
于是使人回復(fù):師伯且退,容侄思之。
因知趙國軍馬皆在己手,再無后援,一面固壘自守,苦思突圍之計。
此時秦王已得武安君傳報,知道趙括兵困長平,遂親至河內(nèi),盡發(fā)民家壯丁,凡年十五以上皆令從軍,分路掠取趙人糧草,遏絕六國救兵。
趙括被秦兵圍困,凡四十六日,軍中無糧,士卒自相殺食,趙括不能禁止。眼見不能坐困待死,乃將四十萬軍,分為四隊,輪番向外沖殺。
奈軍士腹中無食,沖突不出,每次皆被飽食秦軍擊回營壘。
趙括不勝其憤,精選銳卒五千,俱穿重鎧,自己握戟當(dāng)先,冒矢突圍。終因腹饑無力,不能透圍,最終身中數(shù)十箭矢,流血至盡而亡。
趙軍見主帥已死,皆都釋兵投降,馮亭自刎而亡。故壘趙卒,亦都棄械。
白起與趙軍相持期年,本來亦是強弩之末,軍中亦自乏糧。眼見忽又多出數(shù)十萬降卒,不由大憂,便與王龁計議:此番大戰(zhàn),勝則勝矣,二十余萬降卒,卻如何處置?
王龁:若攜此二十余萬眾還國,未至咸陽,連我二十萬秦卒,亦都餓死矣。若釋放歸趙,則皆懷今日之恨,此后孰能敵之?且若變起俄頃,我皆為異鄉(xiāng)之鬼矣!
白起:上黨已在掌握,然其吏民不樂降秦,而愿歸趙!今趙卒死者近半,降者亦二十五萬之眾。我出關(guān)秦師三十萬,只余十六七萬,尚不如降卒之眾。一旦嘩變,何以防之?
伯侄二人計議終夜,天已破曉,終無良策。
白起正冠理袍,向黃山跪倒,淚落如雨:祖師,休怪弟子意狠心毒,妄開殺戒!
乃出帳傳令,命將降卒分為二十營,每營一萬二千人,各使一員秦將統(tǒng)之。每營配以秦軍八千,持戈佩弓監(jiān)守,各賜牛酒。
趙軍降將:敗軍之將,反以牛酒犒之,此何意也?
白起:此餞行酒也。汰選趙軍,精銳能戰(zhàn)者準(zhǔn)入秦伍,老弱愿歸田者,發(fā)回趙國。
趙軍大喜,因不設(shè)備,開懷暢飲,盡都醉倒。
是夜,武安君密令秦兵,皆以白布裹首;凡無白布者,盡坑殺之。
可憐趙國降卒,旬月不得飽食,又兼飲酒,皆都醉如爛泥,毫無知覺。秦兵上前,掄開兵器,便如切菜砍瓜。直砍到次日午時,才將二十余萬趙卒殺盡,一齊推入山谷。
白起下令,止存趙卒年少者二百四十人不殺,放歸邯鄲,借以宣揚秦國之威。
此后旬月之內(nèi),血流淙淙有聲,不斷混入溪水。楊谷之水變?yōu)槌嗌?,至今號為丹水?p> 武安君白起命收趙卒頭顱,堆聚于山谷之間,謂之頭顱山。又筑石為臺,崔嵬隆起,以禱冤魂,號為白起臺。此臺之下,即是楊谷丹水。
畫外音:五百年后,唐玄宗李隆基巡幸至此,夜聞鬼哭之聲不絕。天明凄然長嘆,命三藏高僧大設(shè)水陸道場,七晝夜不息,唱經(jīng)超度坑卒亡魂,因名其谷曰省冤谷。通計長平之戰(zhàn),秦趙兩軍前后斬首三十余萬級,秦卒與趙兵各半。又屠殺坑埋趙卒二十余萬,誅戮總數(shù),不少于六十余萬,埋骨于此。
事件懸疑:長平之戰(zhàn),秦趙兩軍皆為天下勁卒,可謂戰(zhàn)國時期終極之戰(zhàn)。趙國之?dāng)?,果然便如后世史家所說,僅歸罪于趙括紙上談兵,無能之故否?
失敗原因:其一,趙國耕地僅為秦國五分之一,又全民皆兵,豐年尚能自給,戰(zhàn)時糧不足用;而秦國彼時已坐擁關(guān)中、巴蜀兩大糧倉,無作戰(zhàn)乏糧之患。其二,趙軍精于胡服騎射,但上黨地區(qū)群山疊起,趙軍飛騎便不敵秦國重甲步卒。其三,秦趙大戰(zhàn)之時,山東五國騎墻袖手,竟無一國來援。其四,秦國主帥武安君白起,赫赫戰(zhàn)將,稱為戰(zhàn)神;趙軍首任主帥廉頗先在堅守作戰(zhàn)中接連失利,故被趙主懷疑,次任主帥趙括毫無威望,更無幫手。
鏡頭閃回。趙括出身將門,少時便隨父馬服君趙奢在軍中歷練,熟讀兵書。
當(dāng)年秦趙兩軍閼與之戰(zhàn),趙奢大勝胡傷,便有兒子趙括與副將許歷謀策之功。
趙攻齊國麥丘之戰(zhàn),趙括將糧食擲入被圍麥丘城中,致其守軍大亂,終于破城。
趙奢死后,趙括繼承父爵,得到軍中將領(lǐng)一致支持,長平之戰(zhàn)前更無劣跡。
長平之戰(zhàn),軍中乏糧,后勤實力不足。斷糧四十六日猶能突圍,趙括實非庸才。
長平敗訊報至邯鄲,趙王大悔;因趙母苦諫在先,便不加誅,反賜粟帛慰之。
趙國正在慌亂,探馬來報,說秦武安君聲言欲圍邯鄲。趙王惶懼,群臣鉗口。
平原君自恨當(dāng)初力主接受上黨之降,今欲救趙,彷徨無計。蘇代正在邯鄲,請命前往咸陽,勸秦王休兵撤軍。平原君遂出金寶幣帛,以資蘇代入秦游說。
蘇代入秦,未拜秦王,先往見應(yīng)侯范睢,至府遞上名刺。
范睢知道來者乃是大師伯蘇秦之弟,不敢怠慢,親迎入堂,揖之上坐,問其何來。
蘇代:自邯鄲而來。明為趙國說客,實為丞相身家性命,更為我鬼谷門繁榮昌盛,免于陷于內(nèi)斗,以致毀門絕派,故此不得不來。
范睢:師伯何以出言如此驚人?
蘇代:某非大言欺詐。你乃鬼谷門三代弟子領(lǐng)袖,曠世奇才,聽我說罷,自加分辨。
范?。喝?。小子惟師伯之命是聽。
蘇代:武安君坑趙降卒數(shù)十萬,又將一舉滅趙。上干天和,下怒鬼神,中敗人倫;只圖功名,不懼天道,枉顧祖師教訓(xùn)。然天下皆知,遠(yuǎn)交近攻,平滅六國之計,是出于相公者。若平六國,皆似長平一般,則天下人種,將滅過半,冤魂充塞天地,范卿猶能安枕乎?
范?。毫袊鵂帒?zhàn),適者生存。人生在世,其誰不死?
蘇代:此乃自然之理,復(fù)說保身之道。武安君用兵如神,平生收奪七十余城,斬首百萬,雖伊尹、呂望之功,不過于此。今又兵圍邯鄲,趙必亡矣;趙亡,則秦成帝業(yè);秦成帝業(yè),則武安君為佐命元臣,如伊尹之于商,呂望之于周。若果如此,范相何以自處?
范睢:白起為將,某為卿相,有何不可?
蘇代:秦自商鞅以來,最重戰(zhàn)功。又武安君素好殺伐爭強,恃此蓋世之功,在鬼谷門中復(fù)又是你長輩,焉肯容你位列其上?即使并肩于朝,亦不免殺身滅家之禍矣。
范睢思索再三,句句有理,遂長跪趨前,問道:然則如何?
蘇代:不如便許韓、趙,割地以和。勝趙雖為武安君功勞,但致天下大怨;而割地乃六國所愿,又兵不血刃,以為君功。又可趁機解除武安君兵柄,君之相位,則安于泰山矣。
范睢聞言大喜,離席再拜,叩謝全身保位之恩,當(dāng)下贈以重金。
蘇代遜謝,并催促道:此事利于遽行,不可耽延。如若不然,武安君大功成矣。
范睢然諾,入宮言于秦王:今大王伐趙,奇功已建,可喜可賀。然雖大勝,且坑趙卒四十萬人,我國元氣亦自大損,消耗高于趙國三倍。況秦兵在外日久,勞苦不堪,宜還國休息年余,再囤糧秣,方能再戰(zhàn)。不如使人告諭韓、趙,使割地以和,則遠(yuǎn)勝于以兵相伐。
秦王:諾。惟相國自裁。
范睢領(lǐng)命回府,大出金帛,以贈蘇代,使往說韓、趙二國,割地以降。
韓、趙二王懼秦,皆聽蘇代之計。韓許割垣雍,趙許割六城,各遣使至秦訂約。
秦王:韓止割一城,勿乃太少乎?
韓使:然則上黨十七縣,原韓國之地也。
秦王大笑。便遣使傳旨,速召武安君班師。白起正欲進(jìn)圍邯鄲,忽聞班師之詔,知道必是出于應(yīng)侯之謀,然而不敢不從,只得還師解兵。心中大恨范睢,使自己不能成就大功。
秦王親迎至郊,犒賞三軍,大贊武安君功高蓋世,用兵之法天下無雙。
白起見范睢不在王側(cè),趁機私下奏道:長平一戰(zhàn),趙國再無余兵矣!邯鄲一夜十驚,若乘勝往攻,不過一月可拔,更滅其國。惜乎應(yīng)侯不知時勢,主張班師,失此機會。
秦王聞之大悔:既是如此,何不遣使回奏,便回師耶?
白起:臣若不回,應(yīng)侯當(dāng)奏臣恃功自傲,抗拒王命也。
秦王不答,回宮之后,欲在國內(nèi)另選未曾與戰(zhàn)生力之軍,復(fù)使白起為將,再伐趙國。
白起心中郁結(jié),為表示不愉,遂以病辭之。
秦王心中亦不悅,乃命王陵為將,率軍十萬伐趙,兵圍邯鄲。
趙孝成王聞報,神魂俱喪,遂親登老將廉頗府門,先為前番臨陣換將之事認(rèn)錯道歉,然后拜請廉頗復(fù)為大將,率城中老弱之卒,以御秦軍。
廉頗不計前嫌,奮然掛帥,設(shè)計防守。并募死士,夜縋城外往襲秦營,王陵屢戰(zhàn)不利。
秦王迭聞敗報,且悔且急,亦親至武安君府上,再請白起出征,以代王陵。
白起奏道:戰(zhàn)場時機,便如空中浮云,稍縱既有變化。前者趙國大敗之余,邯鄲家家發(fā)喪掛孝,百姓震恐不寧,因而乘之,克期而下。今我軍徒勞往返,又頓兵堅城以下,將過兩載。其痛已定,反為哀兵怒眾,無不以一敵十。廉頗老將,非趙括可比;趙國方獻(xiàn)城納降,秦復(fù)攻之,是失信于天下,諸侯必將合縱來救,臣未見秦之勝也。
秦王再三強請為帥,白起再四固以病辭,只是不從。
范睢聞此,密奏秦王:武安君病未可知,然不肯為將,其志已堅。不如以王龁為將,其力拔上黨十七城,用兵之能,不在武安君之下也。
秦王屢次被拒,此時已對白起心生殺機,乃從范睢之議,增兵十萬,命王龁往代王陵為帥,圍攻趙都。王龁奉命而往,率兵再圍邯鄲,激戰(zhàn)五月,仍是不能攻拔。
范睢恐秦王見罪,遂先入告:武安君揚言于人,說王不聽我,今竟如何?
秦王不信,遂下詔旨,必令武安君再為上將,往邯鄲領(lǐng)兵,替回王龁。
武安君偽稱病篤,不肯接印,亦不上朝謝恩。
秦王大怒,下詔命削武安君爵位封土,遷于陰密;且令立刻離開咸陽,不許暫停。
白起接詔,才覺著慌,因看出秦王無情,遂遣散府中賓客,臨別泣言:昔我?guī)熥娣扼辉忻裕仆盟?,走狗烹。吾為秦王攻下七十余城,而功成不去,故?dāng)烹矣。
于是急出咸陽西門,到至杜郵暫歇,以待家人行李,實為難舍家財。
應(yīng)侯范睢聞之,復(fù)又進(jìn)言秦王:白起行緩,必是不服,心有所待;且大有怨言,其病非真。我軍中大將,多半是其舊部,若令其遠(yuǎn)適他國,必為秦害,惟大王思之。
秦王聞言猛醒,乃遣使出城賜劍,令白起自裁。
武安君嘆道:我平生殺人百萬,又坑長平四十萬趙卒。彼有何罪?我死固其宜矣!
嘆罷,自剄而死。白起用兵之能,固然天下無人可比;但政治才能,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徒留一場嘆息。既已引起秦王懷疑,且有抗命之舉,而不及時投往外國,復(fù)又滯留咸陽,是乃取死之道。就此論之,其不如同門師弟樂毅多矣。
秦王既殺白起,復(fù)令鄭安平為將,益發(fā)精兵五萬,往助王龁,必要攻下邯鄲。
趙王聞此大懼,便與諸卿商議,決定遣使分路而出,求救于山東五國諸侯。
平原君進(jìn)言:魏國是吾姻家,信陵君與臣素善,其救必至。楚大而遠(yuǎn),吾當(dāng)親往。
于是揀選門下食客三千,欲得才優(yōu)者二十人同往。經(jīng)過篩選,共得一十九人,不足二十之?dāng)?shù)。時有末坐之客,乃是大梁人毛遂,自請備員,湊夠二十人。
平原君:先生至我門中為客,今有幾歲?
毛遂:不多不少,恰便三載。
平原君:賢士處世,譬如錐處囊中,其穎立露。先生處我門下三年,未聞有甚異能,亦不為趙勝所知。此番是去楚國請兵,國之大事,恐不敢有勞。
毛遂:臣今日請?zhí)幠抑?。將盡脫而出,豈特露穎而已?
平原君甚奇其言,乃準(zhǔn)予同行。
既至郢都,請春申君黃歇轉(zhuǎn)報楚王。黎明入朝,楚王賜平原君坐,門客俱立階下。
稍作寒暄,話入正題。平原君侃侃而談,言及合縱卻秦之事,楚王畏秦,再三不應(yīng)。從早至午,平原直說得口干舌燥,議不能決。
毛遂見此,忽然按劍歷階而上,對平原君說道:合縱利害,片言可決。今自日出入朝,日中而議猶未定,何也?
楚王聽出弦外之音,借機發(fā)怒:寡人與汝君議事,客何得多言!
毛遂昂然答道:天下大事,天下人皆得議之。臣有一言,王其聽否?
楚王顏色稍舒:客有何言?
毛遂:昔楚地五千余里,自武、文稱王,雄視天下,號為盟主。一旦秦人崛起,數(shù)敗楚兵,懷王囚死,鄢、郢盡沒,被逼遷都于此。楚國三尺童子,猶以為羞,大王獨不念乎?今日合縱之議,非惟為趙,亦為楚也。
楚王聞言,面帶愧色,唯唯應(yīng)諾,便與平原君歃血為盟。隨即當(dāng)場下令,命春申君黃歇為將,率八萬大軍出都,北上救趙。
平原君告辭歸國,深贊毛遂智勇雙全,自此拜為上客。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楚國,復(fù)說魏王。
趙國使節(jié)到至大梁,向魏安釐王呈遞國書,再三致意,請求發(fā)兵救趙。
信陵君心系平原君,也不斷為趙使說項,向魏王美言。安釐王卻不過雙方情面,只得同意出兵,并遣大將晉鄙,帥兵十萬救趙。
秦王聞?wù)f趙使四出,諸侯救兵將至,心中亦慌,遂親至邯鄲督戰(zhàn),并使人謂魏王道:秦攻邯鄲,旦暮且下。諸侯有敢救者,必移兵先擊之!
魏王大懼,急遣使者追及晉鄙,戒以按兵勿進(jìn)。
晉鄙受詔乃止,屯兵鄴下候命。楚王亦接到秦使威嚇,亦赦命春申君屯兵于武關(guān),觀望不進(jìn)。平原君還至邯鄲,蹺首以望,見魏軍不至,復(fù)遣毛遂至魏,請信陵君催促發(fā)兵。
信陵君便留毛遂在府,自進(jìn)宮數(shù)次敦請,魏王畏秦,終不肯聽。信陵君自度不能得王之助,乃自率賓客三千,約車騎百余乘,欲往邯鄲與秦軍拼命。
行過夷門,面見侯生,與其辭決。
侯生道:公子勉之,恕老臣不能相從。
信陵君行出數(shù)里,心中不快,乃對眾門客說道:侯生如此待我,必有緣故。
遂止眾行,復(fù)引車還,來見侯嬴。
侯生笑道:臣固知公子必還。
信陵君:我去助趙拒秦,十有八九不能復(fù)還。公并無一語相贈,事出非常,故來請教。
侯生:公子今以三千賓客以赴二十萬秦軍,譬若以肉投虎,何功之有?臣故此不言。
信陵君:先生必有妙策,以教無忌!
侯生:臣有一計,可得十萬大軍救趙,以成大功。
信陵君:計將安出?
侯生:當(dāng)年如姬之父為人所殺,三年未得兇手。是公子指使門客,斬其仇人首級以獻(xiàn),公其忘之乎?
信陵君:確有此事。若非先生提醒,無忌果已忘之矣。然則與今日之事何關(guān)?
侯生:如姬最得魏王寵幸,可隨意出入大王臥內(nèi)。公子何不使其竊取軍符,以代晉鄙為將,率大軍救趙?則三千門客不死,且可退秦救趙矣。
信陵君聞言大喜,遂從其計,即遣心腹往見如姬,說以備細(xì)。
如姬為報信陵君昔日大恩,果然進(jìn)入魏王臥室,盜取兵符,交付來使,送與公子。
侯生見兵符已得,復(fù)獻(xiàn)計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便國家。晉鄙若不授公子兵權(quán),而復(fù)請奏魏王,事必危矣。臣請朱亥隨相公前往,必有所用。
便喚朱亥:賢弟,我等受公子恭敬多年,今當(dāng)報效之時也。可隨公子,前往魏營。
朱亥: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蒙公子親數(shù)存慰,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信陵君遜謝,便與朱亥同行。侯生止住,親與信陵君執(zhí)手相別,涕淚滿腮。
侯生:臣老矣,不能同行。待公子得至軍營之日,臣當(dāng)北向自剄,以報晉鄙。
公子聞言灑淚,與三千門客至鄴,引朱亥徑至中軍大帳。
晉鄙見是信陵君到至,急引諸將恭迎,請至上坐。
信陵君向東而立,矯傳魏王詔命:令信陵君將兵救趙,以代晉鄙帥印。
晉鄙雖合兵符,心下懷疑,凝視平原君道:今末將擁十萬之眾,屯于境上,國之重任。公子單車來代,并無君令及行文在先,此系何故?
話猶未了,朱亥忽自背后揚手,袖中飛出四十斤鐵椎,已將晉鄙腦袋擊碎。
帳中諸將見此,一陣大亂,各拉刀劍。
信陵君疾升帥位,手舉兵符喝道:此乃魏王兵符,你等何人不識?只因晉鄙私通秦相范睢,被大王得知,故派某來代其為師,并令就地?fù)魵ⅰM趺粴⑹讗?,不及附眾,若有不從者,便是同犯?p> 諸將聞言,信以為實,皆都?xì)w班聽命。
信陵君遂命將晉鄙尸首予以盛殮,暫時厝置附近祠堂,然后傳令三軍:父子俱在軍中,父歸;兄弟俱在軍中,兄歸;獨子無兄弟者,歸養(yǎng)!
經(jīng)過篩選,即得精兵八萬,星夜趕赴邯鄲。
侯生聞之,果然自殺,以報晉鄙。
魏軍自南而北,疾行大至,集于邯鄲城外,與秦軍對壘。
楚國春申君聞訊,亦不顧楚王禁令,驅(qū)兵大進(jìn),自東路殺至。
趙國守軍見此,遂配合城外魏、楚兩軍,出城反擊。
三國軍隊內(nèi)外夾擊,秦軍大敗。
秦帥鄭安平被趙軍團團圍住,走投無路,終率二萬秦軍降趙;副帥王龁率敗軍突出重圍,撤回河?xùn)|。魏、楚、趙三國之軍合兵,邯鄲之圍遂解。
趙王絕處逢生,喜不自勝,遂與平原君率眾卿出城,親迎信陵、春申二公子于國門之外,厚資勞軍,再三致謝。平原君親負(fù)欄矢,為信陵君為先導(dǎo),來見趙王。
趙孝成王再拜,稱謝言道: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自此之后,平原君由衷佩服,自甘名居信陵君之下。
信陵君亦知竊符救趙,矯殺大將晉鄙,是為重罪,因此不敢歸國,便使副將率軍歸魏,自與三千門客,留于邯鄲客居。
秦師敗績,消息傳回咸陽,范雎聞而大駭,自知罪責(zé)難逃,免冠徒跣上朝,涕泣叩拜。
秦王驚道:相國因何如此?
范睢:依照秦律,官員有過,舉薦者同罪。臣舉王龁、鄭安平為將,損師喪眾;鄭安平且降敵國,遺笑于諸侯。臣為薦者,應(yīng)罪三族!
秦昭王急下階扶起,撫慰道:一勝一敗,兵家常事,誰能保百戰(zhàn)百勝者?且賢卿有大功于國,區(qū)區(qū)一敗,不足以掩往日大德也。
于是下令國內(nèi)臣民:有敢于議論鄭安平之事者,一律與其同罪!
詔命已罷,秦王猶恐范睢懷愧,反而加賞豐厚。
范睢本謂就此躲過一難,未料此后未久,河?xùn)|郡守王稽因罪被誅,由是愈加懊喪。
鏡頭閃回,敘述蔡澤。
蔡澤,燕國綱成人,鬼谷門第三代祖師樂毅弟子。極善縱橫之術(shù),善辯多智。自樂毅死后,便未出仕,只在樂府中教導(dǎo)少主人樂間,并與樂毅族弟樂乘為友,時相往來。
先聞秦師敗于邯鄲,鄭安平降趙,猶未上心;更聞王稽獲罪被殺,便大為吃驚。
蔡澤:如此,師兄范睢危矣!我若不救,鬼谷門將至大損。
于是辭別少主樂間,竟至咸陽。未見范睢,先在咸陽城中到處揚言:燕客蔡澤,天下雄俊弘辯智士也。欲來游說秦王,說并吞六國奇策,以奪丞相之位。
范睢聞聽此言,心中恚怒:此蔡澤是何人耶,竟如此狂妄!
便在此時,門官來報:府外有燕客蔡澤來拜。
范?。好淙胍?。
蔡澤便隨門官入府,登堂來見范睢,長揖不拜。
范睢見其形貌奇特,非常丑陋,便釋防備之心,敘禮命坐,問道:聞?wù)f卿自燕而來,欲說秦王,以代范某國相之位,此事有諸?
蔡澤笑道:然也。
范?。罕阆日f我,可乎?
蔡澤:便請說之。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人生質(zhì)仁秉義,行道施德,得志天下,皆愿為君王。主圣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直,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貞,家之福也。然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吳,申生孝而晉國亂,何者?
范?。涸谙虏幻簦嘎劯哒?。
蔡澤:非為別故,因無明君賢父聽之也。今秦之商君、吳起,吳之文種,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豈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后方可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人之立功,豈不期于成全邪?身與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不亦忠圣乎?是因君主慈仁任忠,惇厚舊故,義不倍功臣故也。今秦主之親忠臣、不忘舊故,尚不若孝公、悼王、句踐;而君之功績,又不若商君、吳起、文種;而祿位貴盛,私家之富,過于三子。此事有諸?
范?。河幸病S之?dāng)如何?
蔡澤:功既不如,爵祿過之,而身不退,恐禍患甚于三子,竊為君危之。俗語云,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shù)也。進(jìn)退盈縮,與時變化,圣人之常道也。故國有道則仕,國無道則隱。今君怨讎德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不取也。
應(yīng)侯聞而悚懼,連聲稱善,乃延蔡澤上座,引為上客。然后入朝,進(jìn)言秦昭王道:有燕客蔡澤,明三王之事,五伯之業(yè),世俗之變,足寄秦國之政。臣自愧不如,故以奏聞。
昭王聞奏大奇,于是召見蔡澤,與語大說,拜為客卿。應(yīng)侯因托病請歸相印,昭王留之再三,范睢辭之再四。秦王見其去意已決,遂拜蔡澤為相,準(zhǔn)應(yīng)侯榮身致休。
范睢此時方覺一身輕松,于是收拾車馬行囊,還歸封邑養(yǎng)老。
蔡澤來送,范睢再拜稱謝:若非先生一席話,喚醒我這夢中之客,則商君、吳起、文種,便為我前車之鑒矣。某之身家性命,子孫不絕,全拜先生所賜。
蔡澤遜謝,自懷中掏出一物示之,問道:兄可認(rèn)識此物?
范睢觀之,倒身即拜,起而問道:此是我?guī)熼T鬼谷令牌,先生何以有此?
蔡澤揣起令牌,亦倒身下拜:師兄,我恩師便是鬼谷派三代掌門,樂毅祖師是也。
范睢大悟,嘆道:未料救我出迷局者,仍是同門中人。
于是揚長而去,就此不知所蹤。
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襄王五十一年,蔡澤相秦。
周赧王姬延命西周文公為將,約合六國諸侯,西向討伐秦國。
六國聞之,皆都驚怪:天子食飽,今無事做,欲效頑童捅馬蜂窩巢,以為戲耶!
于是只有楚、燕兩國派兵應(yīng)之,其余四國皆都置若罔聞。
秦王聞報,倒也不敢輕敵,于是出兵三十萬出關(guān),以御天子之兵。周、楚、燕數(shù)萬兵馬束手無策,相持三月,無功而返,各歸本國。
原來秦昭襄王并非小題大做,而是將計就計,借此東征。因見周天子兵還,遂命大軍緊躡其后,先克韓國陽城、負(fù)黍,斬殺韓軍四萬,然后直逼洛邑王城。
周赧王大為震驚,欲逃往韓、魏避難。
西周文公諫道:山東六國被秦國吞并,遲早之事。與其先寄食于人,后再為秦虜,何如就此降秦?
周赧王贊道:卿真奇才,朕計不及此!
遂將三十六邑全部獻(xiàn)給秦王,然后死去。西周國于是滅亡,周朝亦不復(fù)存在。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秦國滅周,復(fù)說趙都邯鄲。
秦國王孫異人,秦昭王太子安國君中子。因生母夏姬早死,不受其父寵愛,故被舍質(zhì)于趙。安國君最寵楚妃華陽夫人,惜無子嗣。呂不韋遂為異人設(shè)計,自出千金,西游咸陽,往說華陽夫人,終使安國君冊立異人為適子。
呂不韋還趙,適逢趙姬生下一子。
異人絲毫不疑,以為確系自己龍種。因見嬰兒豐準(zhǔn)長目,方額重瞳,口中含齒,背生龍鱗,大喜道:應(yīng)運之主,必有異征。是兒骨相非凡,又生于正月,異日必為政于天下。
因自詡嬴姓趙氏,故取名曰趙政。
秦昭襄王五十年,趙政三歲,秦兵圍邯鄲甚急。呂不韋盡出黃金共六百斤,以三百斤遍賂南門守城將軍,復(fù)以百斤獻(xiàn)于負(fù)責(zé)監(jiān)守子楚將軍公孫乾,預(yù)教異人將趙氏母子密寄于其娘家。是日夜半,呂不韋舉家離趙,使異人微服混在仆人之中,出城而去,入于王龁大營。
王龁問明來歷,即與王孫嬴異人更換衣冠,送歸秦昭襄王。
秦王見孫脫困,不勝之喜,命還見生父安國君,以及華陽夫人。
呂不韋知道華陽夫人乃是楚國之女,復(fù)又設(shè)計,使異人頭頂南冠,足穿豹舄,短袍革帶以入。華陽夫人問其何以如此裝扮,異人遂拜哭于膝下。
異人泣道:不孝男日夜思想慈母,故特制楚服,以表憶念。
夫人大喜:如此,吾兒可改名曰子楚。
安國君問明異人脫困實情,即召呂不韋入內(nèi),慰道:若非先生,失我賢孝兒矣!
遂將東宮俸田二百頃,及第宅一所賜之,并贈黃金五十鎰。
呂不韋謝恩而出,子楚就在華陽夫人宮中居住。
鏡頭轉(zhuǎn)換,復(fù)說秦將王龁。
因質(zhì)子王孫已逃回秦國,王龁攻趙益急。趙王無奈,只得再遣使至魏求援。
客卿新垣衍獻(xiàn)策:秦所以圍趙,意欲求為帝也。若使趙王尊秦為帝,秦必喜而罷兵。
魏王深以為然,即遣新垣衍至趙,說以此計。
趙王議與群臣,眾議紛紛,平原君亦無主宰。
時有齊人魯仲連,不屑仕宦,專好遠(yuǎn)游,為人排難解紛。適在趙國,乃求見平原君。
魯仲連:臣聞君謀帝秦,有之乎?
平原君:此魏使新垣衍之議也。
魯仲連遂見新垣衍,說道:聞先生欲使趙帝秦,某誠為不取。秦棄禮義,恃強挾詐,屠戮生靈。彼為諸侯,而猶若此;倘然稱帝,益濟其虐。魯連寧蹈東海,不肯為其民也。
新垣衍:魏王豈甘為秦之臣下哉?誠畏其強耳!
魯仲連:昔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女獻(xiàn)之于紂,女不好淫,觸怒紂,殺女而醢九侯;鄂侯諫之,并烹鄂侯;文王聞之竊嘆,復(fù)拘于羑里,幾不免死。豈三公之智不如紂耶?天子之行于諸侯,固如是也。秦若稱帝,必責(zé)魏入朝,若行九侯、鄂侯之誅,誰能禁之!秦肆然稱帝,又必將變易諸侯之大臣,奪其所憎,樹其所愛,又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之室,魏王安能晏然而已,將軍又何保爵祿乎?
新垣衍再拜謝道:先生真天下高士。衍請復(fù)吾君,不敢再言帝秦矣!
魏、楚兵至,邯鄲之圍遂解。趙王欲封魯仲連,贈以千金。
魯仲連固辭:與其富貴而詘于人,寧貧賤而得自由也。
于是飄然而去,不知其蹤。其后未久,平原君卒,廉頗代為相國,封為信平君。
燕王喜即立,使相國栗腹聘趙,約為兄弟之邦。栗腹希圖趙王厚賜,未料趙王只如常禮相待。栗腹不快,還歸燕國之后,遂向燕王喜獻(xiàn)計:趙國自長平之?dāng)?,壯者皆死,其孤尚幼;平原君新喪,廉頗已老。大王若出兵伐之,趙可滅也。(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