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都臨淄,血雨腥風之余,大亂初定未安。
孟姬得到田無宇重賄,乃進言于兒子齊景公道:田無宇誅翦強家,以振公室,又利歸于公,其讓德不可沒也,何不增其食邑?
景公聽從母命,乃將高唐邑封賜無宇。田氏自此始富,位于諸大夫之首。
田無宇感激晏嬰,欲樹仁德于公卿,乃向景公進言,請將被高蠆驅(qū)逐諸公子召回。景公準奏,便召子山、子商、子周等回國。
諸公子得歸故國,歡喜不盡。田無宇又贈以幄幕器用,乃至從人衣屨,皆都自出家財,不費公用。繼又施惠于公室,凡公子公孫無祿者,悉以私祿分給。又訪求國中貧弱孤寡,私與粟米賑之;凡有借貸,以大斗量出,小斗量入。貧不能償,即焚其券。
晏嬰見民心悉歸田氏,私勸景公寬刑薄斂,興發(fā)補助,施澤于民,景公不從。
便在此年,楚靈王召蔡靈侯參觀章華宮,將其扣留殺害,并派公子棄疾圍攻蔡都。
蔡靈侯之子隱太子友監(jiān)國,聞說楚兵來攻,急派大夫蔡洧為使,往絳城求救于晉國。
晉昭公派大夫韓起為帥,召集中原諸侯,助蔡抗楚。但諸侯無不懼楚,皆都拒絕出兵。十一月,上蔡城破,隱太子友被楚靈王俘虜,蔡國就此滅亡。
蔡國被滅,陳國繼而發(fā)生內(nèi)亂。
當時陳哀公在位,乃成公之子。初娶鄭國二女,稱長姬、少姬;長姬生子名師,少姬生子名偃。哀公又有二妾,長妾生子名留,少妾生子名勝。哀公雖立長子師為太子,但最寵子留,托付胞弟司徒招照顧。
是年哀公患病不起,弟司徒招趁機殺死太子師,復立子留為嗣。哀公病愈,聞而大怒,欲殺司徒招,未料司徒招先下手為強,反而發(fā)兵入宮,包圍哀公寢室。
哀公既悔且恨,由是自縊而死,共在位三十五年。
司徒招逼死兄長,遂立子留為君。因陳國為楚國附庸,國君興替大事,不敢隱瞞,遂派使節(jié)去楚國報喪,并求賀立新君。
楚靈王正欲北上爭霸,聞說陳國內(nèi)亂,以為千載難逢良機,遂借題發(fā)揮,故作大怒,殺掉陳國使者,派公子棄疾為將,舉兵征伐陳國,并問司徒招弒君僭立之罪。
陳君留聞而大懼,不敢抵敵,在叔父司徒招保護下棄城而走,單車逃往鄭國避難。秋九月,楚兵圍陳,只兩個月便克陳都,并滅其國。
畫外音:陳自媯滿受封建國,至媯留失國,國祚持續(xù)共計513年。其后五年,陳哀公孫媯吳復國,是為陳惠公,后傳位懷公,又傳湣公。至公元前478年,陳湣公被楚惠王所殺,陳國徹底滅亡。以此論之,則陳國共歷25世,國祚568年,中經(jīng)兩次亡國。
楚靈王既滅陳國,夜宿營帳之中,夢見九岡山之神,允其可得天下。靈王醒來大喜,遂命取蔡隱太子友充作犧牲,殺以祭神。
大夫申無宇諫道:昔宋襄公用鄫子為犧牲,祭于次睢之社,終致諸侯叛之,失其霸業(yè)。大王將欲稱霸中原諸侯,豈可蹈其覆轍!
楚靈王:此乃罪人之后,安得比于諸侯。留其無用,正當六畜用之耳。
申無宇告退,出帳嘆道:王汰虐已甚,其不終乎!
遂告老歸田,掛冠而去。蔡洧與蔡友同時被俘,見世子被殺祭神,為之哀泣三日,不飲不食。楚靈王以為忠,乃釋其囚,反用為近臣。
蔡洧陰懷復仇之志,向楚靈王進言:今大王奄有陳、蔡,便與中華接壤,不復為南蠻之國。若高廣兩城,各賦以千乘之守,以威示諸侯,則四方誰不畏服?然后以此為北屏,復向南用兵吳、越,先服東南,次圖西北,非但與晉爭霸,直可代周,而為天子也。
靈王悅其諛言,于是重筑陳、蔡之城,倍加高廣,復用公子棄疾為蔡公。又筑東西二城,據(jù)守楚國北部要害。自此以為天下諸侯莫強于楚,指日之間可得中原,復問鼎周室。
諸侯畏楚之強,由此皆都背晉向楚,小國來朝,大國來聘,貢獻之使,不絕于道。
齊景公聞此,也只得厚幣卑辭,修下國書,命相國晏嬰為使,前往修聘楚國。
楚靈王聞說齊使要來,便謂群臣:我聞晏平仲身不滿五尺,而賢名聞于諸侯。當今海內(nèi)諸國,惟楚最盛,寡人欲辱晏嬰,以張楚國之威,卿等有何妙計?
太宰薳啟疆遂獻密計:晏平仲善于應對,乃舌辯之士,須如此行事,方可辱之。
靈王大悅,吩咐立即照計行事。
薳啟疆奉命而為,乃夜發(fā)卒徒,于郢城東門之傍另鑿小門。又囑咐門軍,當齊國相晏子來時,開此小門延入。次日晏子來至郢都東門,見只開小門,不肯進入,門軍再請。
晏嬰大怒,高聲說道:此狗門也,非供人之出入者。若我出使狗國,則可入此門。
其人個頭雖矮,但聲若洪鐘,城上眾軍皆聞。薳啟疆聞之,自覺窘迫,急命儐者更改通道,大開中門,以延請齊使進城,并相迎入宮。
晏嬰昂然上殿,從容與楚國君臣分別見禮。
楚靈王笑道:齊國無人耶?
晏子:齊之臨淄,三百閭巷,國人張袂成蔭,揮汗成雨,比肩繼踵,何為無人?
楚王:既是人才濟濟,然則何以先生為使?
晏子:齊國命使,各有所主。其賢者使賢主,不肖者使不肖。嬰最不肖,故宜使楚。
楚王無言可答,乃賜宴擺酒,眾臣作陪。酒酣之余,忽見楚衛(wèi)綁縛一人上殿,卻是晏嬰隨從。晏嬰忽見自己隨從被楚人所執(zhí),剛欲發(fā)作,忽悟此必又是楚王計策,于是復又安坐,舉杯獨酌,冷眼旁觀。楚靈王有些意興闌珊,只得打起精神,勉強相問侍衛(wèi)。
楚王:此所被縛之人,曷為者也?
侍衛(wèi):是齊人也,坐盜。
靈王聞此,便目視晏子:齊人固善為盜乎?
晏子避席答道:晏嬰聞之,橘生淮南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今民生長于齊不盜,入楚則盜,得無楚之水土,使民善盜耶?
楚靈王呆怔片刻,自嘲笑道:圣人非所與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乃命釋齊人之縛,始對晏子改顏相向,執(zhí)禮甚恭。
周景王十五年,楚王既滅陳、蔡,又遷許、胡、沈、道、房、申六國于荊山。由是中原百姓流離失所,怨聲載道。
楚靈王自謂天下唾手可得,只差齊、晉尚強,吳、越未服。乃使薳羆同蔡洧奉世子熊祿居守郢都,親自大閱車馬,東狩州來,次于潁水之尾。又發(fā)車三百乘伐徐,大軍屯于乾溪,以為聲援。
時當冬月,天降大雪,積深三尺有余。楚兵常在淮南,不耐北國寒冬,且身披鐵甲,手執(zhí)兵器,頂風冒雪,愈加難挨。
周靈王身穿腹陶裘,外披翠羽披,頭頂皮帽,足踏豹皮靴,立于中軍帳前,連聲贊道:好雪景也!
士兵聞此,無不心寒。右尹鄭丹見將士漸病,又恐京都出事,便勸班師。靈王初時不肯,后見冰天雪地,新鮮勁已過,也無甚好玩,便即心動,于是聽從鄭丹。
正欲傳令拔營,卻見一騎快馬踏雪馳至,瞬時到到近前,下馬拜倒,卻是傳驛斥侯。
斥侯:稟報大王,萬千之喜。
楚靈王:喜從何來?
斥侯:司馬督引兵伐徐,初獲大捷。
楚靈王聞報大喜,以為徐國早晚可滅,于是便止班師。竟至冬去春來,留連忘返。
便在此時,正如鄭丹所料,郢都果然出事,發(fā)生巨變。
鏡頭閃回,楚國郢都。
自蔡國被滅,楚公子棄疾被靈王封為蔡公。蔡國大夫歸生之子,名喚朝吳,表面臣事棄疾,暗地謀復蔡國,與其家宰觀從日夜商議。
觀從者,蔡故大夫觀起之子。因父親于二十年前被楚康王車裂,故對楚國恨之入骨,欲報此仇。朝吳對觀從極力厚待,使為家宰,故而共議復蔡滅楚,同志一心。
這一日,二人又于內(nèi)室密議。朝吳說道:楚王伐徐,駐兵乾溪,遠離郢都千里之外。我可趁此,謀復蔡國否?
觀從:可也。但欲要復蔡,須先亂楚。
朝吳:若欲亂楚,計從何出?
觀從:今楚王黷兵遠出,久而不返,內(nèi)虛外怨,此天亡之日也。當初熊虔弒侄郟敖自立,其弟子比、子皙、棄疾,心皆不服,因力不及,只得屈從。公子若假傳蔡公棄疾之命,召子干、子皙共謀,則楚必亂。逆虔子圍領兵在外,倘若巢穴已毀,歸之不得,不死何為?比及楚國易主,蔡國自然可復矣。
朝吳:此計甚妙!卿真乃曠世奇才也。
乃依觀從之謀,偽造蔡公棄疾密書,遣心腹家人為使,分別前往晉、鄭二國,呈送子干、子皙兩位公子。二公子覽書,見其中言道:
僥父王之幸,長兄陰靈護佑,弟得為陳、蔡二公。今逆兄熊虔率軍攻除不下,遠離郢都,此誠千載良機,不可失也。弟愿以陳、蔡之師,迎二兄歸楚,以拒逆虔,復奪父兄之位,并報兄子郟敖之仇。書不盡言,見使之面,速來蔡國相會為要。
子干、子皙逃亡在外多年,早欲返國,覽書大喜,皆隨信使至蔡。朝吳已帶家甲及車乘在蔡郊相候,對二公子倍加禮敬,以君臣大禮參拜。
子干不見兄弟棄疾,驚奇問道:我弟蔡公何在?
朝吳再拜請罪:迎接二位公子入蔡,還楚都奪位,其實乃是在下之謀,蔡公實未有命,且不知其事也。
子干、子皙聞而大懼,欲走無路。
朝吳說道:二位公子休慌,且聽在下詳說利害,再議是否當為可也。
子干:你說,你說!
朝吳:今楚王佚游不返,率大軍遠離京都千里之外,天氣酷寒而不恤三軍,徐國又久攻不下,則將士離心,其事必也。因大軍在外,國中便即空虛無備。蔡洧名助楚王世子守城,然與楚王有殺父之仇,必以楚國有事為幸。二子既來,若與在下共同說服蔡公,以陳、蔡之眾襲楚,則取郢都,如同探囊取物。楚王之位,惟你兄弟三人議之可也。
子干、子皙:聞卿之言,倒似有理。
朝吳:二公子若存疑慮,臣愿與公子歃血為盟。
兩位公子同意,遂即訂盟約誓,約以蔡公棄疾為首。盟罷,加書于犧牲之上埋之。
朝吳遂引二公子進入蔡城,來見蔡公。棄疾正在早餐,猝見二兄長入堂,又見朝吳帶兵隨后,不由大驚,便欲離席趨避。
朝吳大步上前,執(zhí)其衣袂,說道:事已至此,公將何避?
子干、子皙上前跪倒,大哭道:逆虔弒兄殺侄,又放逐我等,十二年矣!今其無道,天怒人怨,已遭天棄。我二人此來,便欲借汝陳、蔡之兵,為報兄侄之仇而已。倘若大事成就,情愿將王位歸屬賢弟,我二人愿為臣屬。
棄疾自幼害怕靈公,還在猶豫。
朝吳見此,知道勸將不如激將,于是說道:臣以蔡公名義,召二公子自晉、鄭回,并歃盟于郊,坎牲載書,不容更改矣。此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棄疾嘆道:此是不曾渴睡,反被人抱上床榻者也!便聽命二兄,朝吳籌劃而行便了。
朝吳大喜,乃大發(fā)檄文,張貼四門:楚王雖滅我國,蔡公許復我祀。惟助蔡公復楚為君,方免宗祀淪亡。我等蔡人,自備兵戈,一同入楚!
蔡人聞此,來日俱集,各執(zhí)器械,集于蔡公之門。棄疾至此,不得不發(fā)。遂聚合蔡軍,并子干、子皙部從,起兵先發(fā);復遣觀從為使至陳,往調(diào)穿封戍兵馬。
觀從奉命至陳,方知穿封戍已死,乃用夏徵舒玄孫夏嚙為將,率引陳人來會。
蔡公:使朝吳率蔡人以為右軍,夏嚙率陳人為左軍。星夜兼程,望郢都進發(fā)!
楚都守尹斗成然聞說蔡公帶兵伐郢,立即倒戈,率本部軍迎于郊外。令尹薳羆欲斂兵設守,早被蔡洧大開城門,將陳、蔡之師放入進來。
楚國人皆惡靈王無道,空巷列隊,以迎蔡公。薳羆不能入宮,只得回家自刎而死。
蔡公引兵進入王宮,殺王世子祿及公子罷敵,欲奉公子干為王,子干固辭不肯。
棄疾固讓:長幼之序,不可廢也!
子干推辭不過,乃即楚王之位,欲使棄疾為令尹。棄疾復又不肯,又將令尹讓予子皙,自愿退為司馬。
朝吳見此,私謂觀從道:蔡公之智,非其二兄所能比者。
觀從:何以見得?
朝吳:蔡公不肯為君,并讓令尹于二兄者,因靈王猶帶大兵于乾溪故也。此后爭戰(zhàn),若靈王勝,則子干、子皙作為謀逆首惡,蔡公為脅從;若靈王敗,則蔡公為司馬,軍權在手,子干、子皙是為傀儡。蔡公之智,豈其二兄所能相比之哉!
觀從知會朝吳之意,乃獻計于蔡公:今王師在外已久,將士必然思歸。臣愿請世子祿及公子罷敵首級,潛往乾溪軍營,離散其軍。則公子復以陳、蔡大軍繼之,楚王可擒也。
蔡公深以為然,乃許其議,將世子祿與公子罷敵首級付之。
觀從遂往乾溪,潛入靈王軍營,向眾將出示兩個首級,并揚言道:蔡公棄疾已入楚都,誅殺兩個王子,奉子干為新王矣。今新王有令:出征徐國諸將,先歸者復其田里,后歸者劓之。有相從逆王,而不還都反正者,罪及三族;或以飲食饋獻昏王者,罪亦如之!
眾將正對靈王不滿,聞言皆都星散,或還朝投誠。軍士聞之,一夜間俱都散盡。
靈王當晚大醉,一夜醒來,見軍營皆空,不知何故,便問左右侍衛(wèi)。
當時尚有數(shù)名隨從在帳,便即答道:聞說公子棄疾率陳、蔡兩國兵馬造反,攻破郢都,已殺太子祿及公子罷敵,立公子干為君。眾軍聞訊,皆都散矣!
靈王聽罷,嚎陶大哭,悲不能抑。
左右上前勸慰:事已至此,大王逃亡他國可矣,不必過度悲傷。
靈王終拭淚:我非自悲,悲我二子也。太子與人為善,因何遭此惡報?
未料有個隨從不耐,順口答道:君殺他人之子多矣,能無此報?
靈王聞言無語,只唉聲嘆氣,竟不發(fā)怒。此時寵臣鄭丹忽然自外而來,闖入帳中。
鄭丹:主公何不還都至郊,以觀國人舉止?
楚靈王:不可!國人見我,皆欲食肉寢皮,豈肯相容?
鄭丹:投奔諸侯,請兵討逆,再復君位,不亦可乎?
靈王搖頭:亦不可。諸侯皆被我得罪,不殺我已屬天大人情,其誰又肯助我?
鄭丹泣道:則如此,臣亦無計可施矣。
于是倒身再拜,出營乘車而去,不知所終。
楚靈王此時果然便成孤家寡人,更無一人相隨。由是手足無措,徘徊釐澤,三日飲食不饗,只得出來覓食,又不幸餓倒路旁。
挨至傍晚,忽聽腳步之聲,抬頭看時,見一人匆匆路過,認出竟是郢都守門之吏涓疇。靈王有氣無力,抬頭叫道:涓疇,不識寡人乎?可救我一命!
涓疇聽聲辨貌,見果是靈王,只得上前叩頭。
楚靈王:寡人餓三日矣,卿可為寡人覓飯延命!
涓疇:新王有令,以飲食饋獻前王者死,故無從得食。
靈王嘆息,以手招涓疇近前,命席地而坐,頭枕其股睡去。涓疇懼被人看見,便取土塊以代己股,起身逃去。須臾靈王醒來,手摸所枕土塊,知道涓疇已去,遂又哀哀痛哭。
正哭之間,有人乘車而過,見有人哀慟于道傍,甚為好奇。下車視之,認出靈王,乃拜倒在地:大王為何到此地位?
靈王流淚滿面:卿何人也?
來者奏道:臣名申亥,芋尹申無宇之子。臣父兩次得罪,蒙大王赦而不誅,臨終囑臣,王若有難,必舍命相從。因聞郢都已破,星夜追尋到此,不期竟能相逢!
言罷大哭,乃扶靈王上車,還于棘村家中。申亥家篳門蓬戶,跪進粗茶淡飯,靈王雖饑餓至甚,卻也難以下咽,只進些湯粥而已。
眼見天色已晚,申亥又讓出自己臥房,使親生二女鋪床疊被,并且侍寢。
靈王回想章華臺上無限風光,此時哪有絲毫濃情蜜意?衣不解帶,一夜悲嘆。至五更時分,見申氏二女沉沉睡去,懸絳于梁,自縊而死。
二女聽到動靜,即時驚覺,啟門報于其父。申亥不勝悲慟,乃為靈王殯殮,并殺二女殉葬??蓢@!昔日諸侯之霸,今朝死無葬所;可恨!為報昏王之恩,枉殉韶華二女。
鏡頭閃回,按下靈公,復說鄭丹。
鄭丹離了軍營,尋思無處可奔,只得前往上蔡,來投蔡公棄疾。
棄疾讓位于子干,便與朝吳等一班群臣,復回封邑,并掌陳、蔡軍馬,未與朝班。
蔡公忽見鄭丹,便問:逆王何在?
鄭丹:大軍星散,靈王身側(cè)更無一人,如今不知何往。
朝吳聞此,出班獻計:靈王勢窮力敝,無處可去,多半死于溝渠,不足再究。但國人皆知楚王引軍在外,未知其具體下落。公子何不乘此人心未定,假稱靈王引兵歸來,聲討叛逆;然后再如此如此,借機奪位?
蔡公:此計雖善,只恐國中眾卿不附。
朝吳:非也。臣聞楚先王當初最喜公子,祖廟拜璧之時,公子雖在嬖人懷抱之中,卻能再觸其璧,當為太子。因當時年幼,故讓于長兄。常言天賜不取,必受其咎。子干無才無德,豈能久守祖宗基業(yè)?寧予他人,不如自取也。
蔡公聞之,深然其言,且早有奪位稱王之意,乃命朝吳依計行事。
朝吳于是發(fā)兵兩路,先遣觀從,后派斗成然,各領一軍,往郢都進發(fā)。
觀從引領蔡卒百余,詐作敗兵模樣,奔回郢都,繞城呼道:我等乃蔡公部下。楚王怒蔡公殺死太子,另立子干,故破上蔡,誅殺蔡公;隨后便至郢都,欲誅子干、子皙矣!
國人信以為實,莫不驚駭。時隔未久,斗成然又率一支敗兵馳至,向城上喝道:前楚王將至。我來救大王與令尹出城,速速開門!
守城者先入為主,已信觀從七成,此時見斗成然亦如此說,愈加堅信是實,于是不敢不從,打開城門,放入兩軍。斗成然直入內(nèi)宮,故作惶悚之狀,來見子干及子皙。
子干:卿自何來?因何惶悚如此?
斗成然:楚王怒甚,先殺公子棄疾,然后來攻郢都。臣不能敵,因此敗回,二君須早自為計,免致受辱!
子干眼望子皙:我兄弟三人,皆被朝吳所誤!若在晉、鄭不歸,焉有今日?
兄弟淚眼互望,相抱而哭。忽聞宮外亂喊:大王兵已入城,殺入宮中來耶!
卻是觀從引領蔡卒,在楚宮前后叫嚷,以亂人心。
子皙長嘆一聲,拔劍自刎。子干隨之自剄,宮中大亂。斗成然見狀,便命宮人掃除尸首,自出宮門,來接蔡公。原來公子棄疾,早已便裝微服,隱在敗兵之中,混入城內(nèi)。
蔡公升殿,喝令擂鼓撞鐘,召集眾卿大夫。國人方悟靈王帶兵殺回是假,蔡公回京奪位方是真。到此不得不服,于是擁立棄疾即位,是為楚平王。
鏡頭閃回,復說楚國大軍。
司馬督率軍圍攻徐國,久而無功,不敢歸楚,列營相守。
斥侯快馬來報:靈王已薨,公子干及子皙伏誅,公子棄疾即位,詔命大軍還師!
司馬督聞此,只得解圍,班師南歸。行至豫章,卻被吳公子光率師伏擊,等個正著。一場激戰(zhàn),楚軍毫無防備,不及還手,便即全軍覆沒,司馬督與三百乘悉為吳軍俘虜。
公子光輕易全殲楚軍歸師,繼又乘勝大進,攻取楚州來邑。至此楚靈王大舉攻徐,最終覆師喪身,卻是便宜了吳國。吳軍既得來邑,自此威勢大振。
閃回結(jié)束。公子棄疾即位,出榜安民,大賞群臣。楚都國人依舊不安,嘗有謠言說靈王欲要帶兵殺回,屠城滅國,以致一夕數(shù)驚。
楚平王為此猶如芒刺在背,便派斗成然帶領人馬,前往乾溪沿路,尋找靈王。臨行前暗囑道:若是見到靈王,二話不說,便即當作盜賊殺死,輿尸來見,孤必有重賞。
斗成然領命而去,遍尋靈王不見,只在林野間找到被其所棄衣冠。
因不敢就此回奏,遂選一位貌似靈王平民殺之,為其穿上靈王衣冠,假稱找到靈王尸體,帶回郢都。國人見其尸身穿王服,這才相信靈王已死,由此人心始安,謠言漸息。
下葬之時,楚平王卻認出尸體乃是假冒,但不欲聲張,只得將錯就錯,草草殯殮。
楚平王安集楚眾,一改靈王之時政令,錄功用賢,力振朝綱。
遂以斗成然為令尹,陽匄為左尹,伯州犁子郤宛為右尹,薳掩弟薳射、薳越為上大夫,朝吳、夏嚙、蔡洧為下大夫;公子魴勇敢善戰(zhàn),使為司馬。
因伍舉敢于直諫,本欲重用,奈何已死,便重用其后人。乃封伍舉之子伍奢于連邑,號曰連公;伍奢子伍尚封于棠,號曰棠君。
其他薳啟疆、鄭丹一班舊臣,官職如故。
觀從言其先人觀開曾為卜史,求為卜尹,平王從之。
鏡頭閃回,復說伍氏家族。
伍舉世為楚臣,乃楚莊王嬖人大夫伍參之子。
楚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并傳令國中眾卿大夫:有敢諫者,死無赦!
當時伍舉只有十余歲,昂然入見。
楚莊王:子乃小小頑童,來見本王為何?
伍舉:臣聞大王頗善隱語,因此來與大王猜謎作耍。
楚莊王:卿試言之。
伍舉:有鳥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
楚莊王: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卿且退,吾知之矣。
(一鳴驚人,成語源出于此。其后齊威王之事,乃為抄襲。)
伍舉漸漸長大,因父親伍參被令尹孫叔敖排擠,于是避禍奔鄭。當時蔡聲子正奉蔡侯之命,出使楚國,路遇好友伍舉。于是傾蓋下車,坐于路傍相談。
蔡聲子:子欲何往?
伍舉:因不見容于令尹,欲投晉國。
蔡聲子:賢弟不必遠走他鄉(xiāng),且待為兄使楚,與弟謀之可也。
伍舉:如此,多謝尊兄。
蔡聲子與伍舉相別,遂至郢都,謂令尹子木道:昔楚才逃晉者,都被晉國重用,并給楚國造成極大危害。今椒舉在鄭,若果奔晉,是為楚國之大患也。
令尹子木聞言大悟,急遣伍舉之子椒鳴出都,往鄭國將其父接回。伍舉就此還楚,后為楚靈王重用,促成諸侯與楚會盟,并以戰(zhàn)功著名于世。
楚靈王稱霸諸侯之后剛愎自用,大興土木修筑章華宮,伍舉諫而不聽;后諫滅陳、蔡而欺諸侯,楚靈王又不聽;再諫不要出兵伐徐,靈王仍不聽。于是便在靈王屯兵乾溪之間,伍舉知道楚國將生大亂,又無力阻止,由此郁郁而終。
閃回結(jié)束,還說楚宮。
楚平王大封群臣,眾卿大夫謝恩,惟有朝吳與蔡洧辭官不就,只求還歸蔡邑。
楚平王:二卿勞苦功高,正宜坐享其成,因何極力推辭?
朝吳奏道:我二人本系蔡人,輔大王興師襲楚者,欲復蔡國之祀也。今王大位已定,而蔡之宗祀未沾血食,臣有何面目,立于大王之朝?
楚平王:若依賢卿之計,卻為奈何?
朝吳:昔靈王貪功兼并,致失諸侯之心,天下恨怨,故兵敗之時無國可投,無處可逃,以至身死國滅。臣為大王之計,宜反靈王所為,方令人心悅服,天下歸楚。大王果欲反靈王所為,莫如復陳、蔡之祀。始不敢言,因王垂問,又不敢不答。
楚平王稱善,遂納朝吳之諫,使人訪求陳、蔡之后,得陳世子偃師之子媯吳,蔡世子姬友之子姬廬。乃命太史擇吉,使二人歸國奉宗祀,復其封國。封媯吳為陳侯,是為陳惠公;姬廬為蔡侯,是為蔡平公。二侯大喜過望,再三稱謝不置。
楚平王大喜,宣布詔命:朝吳、蔡洧二卿,便隨蔡平公歸蔡;夏嚙跟隨陳惠公,還歸陳國。楚軍中陳、蔡之眾,亦命各從其主歸國,厚加犒勞。前番靈王滅二國之時,所掠重器貨寶,悉給還之;所遷荊山六國,悉令還歸故土,秋毫無犯。
陳、蔡兩國君臣,見平王如此處置,無不歡聲若雷,如枯木再榮,朽骨復活,無不感戴。蔡平公歸于上蔡,為附楚國,便將都城遷于古呂邑,此后稱為新蔡。
楚平王自此展開北進步伐,于恢復陳、蔡二國當年平滅房國,并遷其貴族于房渚。許靈公由城父回遷至葉,求為楚國附庸。
越明年,楚平王為防止吳國進攻,在臨湘一帶設立防衛(wèi)基地,安置茹人以居。
越人游湖,持槳而詠《越人歌》,以懷念楚令尹子皙,并呼為鄂君。當子皙為令尹時,曾于越地舉行舟游盛會,當時百官縉紳,冠蓋如云,故越人憐而念之。
周景王十七年,吳王夷昧身患重病。臨死之前,重申父兄之命,要季札接替王位。
季札再度辭讓,并逃到邊邑延陵,躲藏起來。夷昧無奈,只得傳位于子僚,是為吳國第二十三位君主。吳王僚繼位之后,便派從弟公子光率兵伐打楚國。
公子光戰(zhàn)敗,且丟失先王座船。因懼怕獲罪,便偷襲楚軍,奪回王船后才敢回軍。
楚平王擊敗吳軍,以為己功超越父兄,于是開始驕奢淫逸,耽于享樂。平王長子名建,字子木,生母乃是蔡國鄖陽封人之女。熊建時年已長,平王立為世子,使伍舉之子連尹伍奢為太師,大夫費無極為少師,并兼東宮司馬。
費無極亦作費無忌,吳郡人,早在平王做公子時便為家臣,善于阿諛。平王寵之,因而任其為少師。太子建鄙視費無極為人,敬重伍奢,費無極由此對太子及伍奢銜恨至深。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楚都,復說晉宮。
晉昭公新立,欲恢復悼公霸業(yè),使人征聘于齊國。
齊景公欲觀晉昭公為人氣度,乃親自應征如晉,使國相晏嬰隨同。晉昭公以禮相待,設宴享之,以大夫荀虒相禮,齊國則是晏嬰作為儐相。
酒酣耳熱之余,晉侯提議投壺賭酒,齊景公應之。
晉侯先投,舉矢在手,荀虒進辭: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為諸侯師。
晉侯投矢中壺,晉臣皆稱千歲。
齊侯舉矢,亦效其辭祝:有酒如澠,有肉如陵,寡人中此,與君代興。
脫手投去,亦中其壺,與晉矢相并。齊侯大笑,晏嬰亦呼:千歲!
荀虒自恃是伯主儐相,由此語含譏諷,對齊景公道:君侯今日辱貺敝邑,以我寡君世主夏盟之故也。君曰“代興”,是何意也?
齊侯聽出語中味道,慍怒不語。
晏嬰代為答道:盟無常主,惟有德者居焉。昔齊失霸業(yè),晉方代之,若晉有德,誰敢不服?如其無德,吳楚亦將迭進,豈惟敝國哉!
叔向笑道:晉已伯諸侯矣,安用壺矢之祝辭以證哉?此乃荀伯之失也!
晏嬰暗贊叔向,荀虒嘿然不語。
當日席散,叔向進言昭公:自祁宮建成,臣觀諸侯將有離心。齊侯圖霸之心,已見于其君臣話語之間。今若不以威脅之,我晉國必失霸業(yè)。
晉侯深以為然,乃大閱國中甲兵,計有四千乘,甲士三十萬人。于是便發(fā)盟約,先遣使節(jié)如周,請王臣出席;又遍請諸候,約以秋七月會于平邱,以彰顯國力。
諸侯奉檄,本欲不去;及聞有王臣出席,看在周天子面上,只得答應赴會。
至會盟之期,晉昭公便留韓起守國,率諸世卿大夫,集荀虒、魏舒、叔向、羊舌鮒、籍談、梁丙、張骼、智躒等輩,盡起四千乘車駕,二十萬眾,望濮陽進發(fā),連絡三十余營。
軍至平邱,王臣卿士劉摯已到,率齊、宋、魯、衛(wèi)、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路諸侯,出城以迎晉侯。諸侯見晉師如此之盛,以為文、悼復生,皆有懼色。
晉昭公入城,率諸侯登臺,直入盟主正座,宣布盟會開始。
正卿叔向捧盤盂以進,對諸侯說道:此前弭兵,與楚通好。楚虔無信,自取隕滅。今晉君欲效踐土故事,徼惠于天子,以鎮(zhèn)撫諸夏,請諸君同歃為信!
諸侯皆都俯首:敢不聽命!
于是晉侯先歃,齊、宋以下相繼,王臣劉摯監(jiān)臨其事。
歃盟已畢,盟主便始斷判諸國之間公案。
邾、莒二侯先向盟主狀告投訴:魯國身為東方諸侯之首,且為公族,帶頭不尊盟約,屢屢仗勢興兵,侵伐我等周圍小國。故此投告盟伯,主持公義。
晉昭公聞罷,看向魯大夫子服惠伯:邾、莒二侯所訴,可是實情?
子服面紅耳赤,一時無言以對。晉昭公冷笑一聲,將身站起。(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