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
我是一個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到了自己是一個人。
不是教堂門口每天定點趴著的狗,不是行蹤不定的貓,我是一個人。
但是門口的狗叫大黃,每天來討食的貓叫咪咪,我卻沒有名字。
或者說有,他們都叫我11。
在孤兒院里,大家都按照數(shù)字排序,11就是我的名字。
11吃飯了嗎?11回來了嗎?除了這兩句話之外,我從未聽過任何人,叫我的名字。
教會的管事是黃姨,有人叫她黃媽,我從沒叫過她,因為在這里,我?guī)缀跏且粋€啞巴。
我從沒和任何人說過話,并不是我不會,而是我不想。
我討厭旁邊床的10和12,我討厭大著嗓門的黃姨。
我討厭門口的狗和貓,我討厭我自己,我以為我也討厭死亡。
我第一次面對死亡,就是小16不動了。
她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前幾天晚上又哭又鬧,直到今天早上,她安靜了下來,靜靜的一動不動。
黃姨熟練的把她抱走,對我說:“你就睡這里吧?!?p> 我小心翼翼的爬上剛剛屬于我的小床,摸了摸被褥,濕濕的冷冷的,一點都不像剛剛睡過人。
我躺在那里,也學著小16的樣子,一動不動,靜靜的。
連呼吸都要停止一般,但是我沒有死掉,也沒有被抱走,只是睡著了。
在夢里,我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別墅,一片綠色的草地。
迎面走來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臉,卻知道她很美。
她一直溫柔的叫著一個名字,一個我沒有聽過,也沒有記住的名字。
在夢里一切都很模糊,一切都很美。
那種感覺,很親切很溫暖,熟悉到心痛,親切到想哭。
當時我在夢里遇到的死亡,是溫暖的,比冷冰冰的教堂和雕像要溫柔許多。
而我第一次見到,那個金發(fā)高個男人,是我正在被1、2、3欺負。
他們?nèi)齻€仗著自己個高力氣大,經(jīng)常欺負我們這些10以后的。
而那個男人,就那樣靜靜看著我被打,并在散場之后,慢悠悠的走到我面前。
我一向討厭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用同情,厭惡,以及惡心的表情看我。
我直接無視了他,轉身往教堂走,他卻在后面對我說:
“你想換個地方住嗎?”
我笑了出來,頭也不回的問:
“比這里強嗎?”
那個男人優(yōu)雅的繞到我面前,蹲下身子,直直的看著我的眼睛。
“不一定,但是我會保護你,不計一切手段和代價,以生命為賭注保護你?!?p> 我聽不懂他說的話,這個莫名其妙的黃毛。
從他的樣貌和衣著,和人販子一樣,讓人生不出一點信任的感覺,但是他的眼神卻格外的堅定。
他是第一個,第一次,沒有閃躲的,一直看著我的眼睛。
但那種感覺,似乎在看著我,又像在看著遠方。
我盯著那雙包含著復雜感情的眼睛很久很久。
居然有那么一瞬間,他竟然讓我感覺到,自己并不是一個被拋棄,被唾棄的孤兒。
而是一個很重要的人,至少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這種奇怪的感覺,讓我不自覺的問了一句:
“你是我爸爸嗎?”
黃毛沒有回答,而是皺了皺眉,眼神有些悲傷的回答:
“對不起,我不是?!?p> 認錯爸爸的情況確實有些尷尬,我想緩解一下氣氛,便傻傻的說:
“那從今天起,你就是了,想要收養(yǎng)我,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爹?!?p> 黃毛這才笑了出來,他摸了摸我的頭,喃喃自語到:
“真是善良呢。”
但是我并不認同他的話,我不善良,也不需要善良,我需要的是一個家。
雖然我并不知道,家到底是什么樣的,但我和住在這里的孩子一樣,從心底深處希望,能有一個家。
但是,當我真正到了艾倫帶我去的“家”的時候,我有些后悔了。
這和我在書里看到的爸爸、媽媽、寶寶不一樣。
金家是一個大家族,那天,光在客廳盯著我看的人,就有20多個,還分為了本家和旁支,本家的人坐在沙發(fā)上,旁支的人都站在一邊。
而且我的養(yǎng)父,也不是那個看著我的眼睛,保證會保護我的艾倫,而是一個很嚴肅的中年男人,聽說他叫金守尊,奇怪的名字,奇怪的人。
他穿著昂貴的西裝,衣服平滑到全身上下,連一個褶皺也沒有,想必他的眼里肯定容不下我這么一顆沙子。
金守尊看似隨意的撇了我一眼,但是就那一眼,讓我感覺到了,這個養(yǎng)父討厭我,而且是那種想殺掉我的討厭。
我很奇怪也很害怕,而我的養(yǎng)母則更恐怖,在看到我的臉之后,一直惡狠狠的瞪著我,仿佛我偷了她的錢一樣。
那眼神就像防著一頭狼,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
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冷漠的出奇。
在這一群人當中,只有那個坐在客廳正中間的老頭,一直對我溫柔的笑著,眼里還含著淚光。
我一頭霧水的被艾倫推到眾人面前,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在心里祈禱趕快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此時,金家的家主金瀚森,也就是金老頭兒(我給他取的第一個外號)正伸長了胳膊,身體微微前傾的招呼我,還讓我坐到他旁邊。
我低下眼睛,小心翼翼的環(huán)顧了一圈,沒有人反對,也沒有人贊同,大家都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正當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艾倫悄悄的推了我一把。
最后,我一個踉蹌,十分不情愿的,坐到了金老頭的旁邊。
之后大家還說了好多話,不管是對我言不由衷的夸獎,還是冷冷的審視,我都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坐下之后,那些探究的,厭惡的眼神都消失了。
大家都不敢看我,或者說,忌憚著我旁邊金老頭的威嚴。
還記得那時金老頭說:
“從今天起她就是我唯一的孫女,金晨曦。
以后,見到她就是見到我,不管你們有什么想法,都給我打消掉?!?p> 果然從那天起,大家對我的態(tài)度就像看到一個60歲的領導一樣,敬而遠之。
不過也無所謂,一直以來都獨來獨往慣了的我,也就有時候會和艾倫單獨待一會兒,其他時間都藏在角落里,觀察著所有人。
同時,我也再次確認了,艾倫就是一個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混混,每天不是在金家溜達,就沉迷酒吧。
聽金家的傭人們說,艾倫曾經(jīng)是外交部的大使,后來還開過經(jīng)紀公司。
真是理解不了,這樣的一個人居然能進外交部,還會開公司?
而我的信息來源就是,偷聽各種墻角。
在孤兒院練就的技術,讓我獲取了幾乎金家人所有,人盡皆知的秘密。
住在金家一段時間之后,我甚至偷聽到了自己的事情。
金家老宅的傭人們說,我是金家大小姐的替代品。
不到30歲就意外去世的金心語,是金老頭——金瀚森唯一的女兒。
而我法律上的養(yǎng)父金守尊,是已經(jīng)過世的,金家二夫人帶來的孩子。
聽他們說,8年前的一個冬天,正好是金心語去世的那天,我出生了。
所以金老頭或許覺得,我和金心語之間有什么奇怪的聯(lián)系?
所以他只是為了安慰自己,才會收養(yǎng)我。
但我覺得,一直以來都很霸氣的金老頭,并不像是那么脆弱的人。
畢竟在他們的描述中,金老頭就像一個無所不能的超人一樣。
不僅從他父親手中,挽救了瀕臨破產(chǎn)的公司,還成功上市,將金氏辦成了A市最厲害的公司。
但是大家都覺得,和金家大小姐長相有幾分相似的我,是金老爺子的一點慰藉。
久而久之,我也認同了這種想法,我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替代品。
并且始終保持低調(diào),雖然這個家里只有金老頭對我好,雖然在金家金老頭說一不二。
但我依舊每天低著頭,神龍見首不見尾。
因為我知道,這里不屬于我,我不屬于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