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孩子的喝奶量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加??v然大人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逗弄他、安撫他,試圖讓他多喝幾口,可他似乎總有辦法對抗他們。一個小小的人兒好像很擅長對抗大人,他使出各種招數(shù)向他們傳遞他拒絕喝奶的決心。起先他會手舞足蹈地哭鬧,到最后演變成完全拒絕吞咽,即使奶粉滴入他的嘴里也無濟于事。他嘟嘟的小嘴一動不動,任憑奶粉從嘴角流淌出來,浸潤他胸前的圍嘴。他真是不遺余力的抗爭,似乎在向大人示威或者宣示他喝奶的時間和喝奶的量,只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任何人都無法強迫他妥協(xié)。
俞紓?cè)接袝r會情緒激動地埋怨道:“臭小子,你是想急死我嗎?你就不能多喝幾口嗎?讓你喝奶呢,不是為了你好嗎?你就不能多喝幾口?”
“你沖他喊什么,他能聽懂什么?不要著急,慢慢來。”母親說。
“就是,你著急有用嗎?”陳彥說。
“我能不著急嗎?都快半個月了,果果喝奶的量,還停留在十五毫升左右。我能不著急嗎?別人家孩子,這么大都喝三十毫升以上了。他只是別人的一半,有時連一半都不到!我能不著急嗎?”俞紓?cè)綆缀跏怯每耷徽f話。
“著急沒用??!紓?cè)剑悻F(xiàn)在要保持心情平和。你現(xiàn)在還坐著月子呢!聽話,別生氣,別著急,啊——”母親皺著眉頭說。
“唉,這孩子太鬧心了!真的是太鬧心了!”俞紓?cè)焦緡佒?p> “一次喝的少,我們就多喂幾次嘛!不要著急,著急沒用?!蹦赣H說。
“媽,我不是看你累的夠嗆嘛!”俞紓?cè)秸f著哽咽起來。
“你控制一下情緒,控制一下情緒!”陳彥說。
俞紓?cè)浇吡ζ綇椭榫w,竭力抑制住眼眶的淚水。
“好好的,會好的。養(yǎng)個孩子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做父母不易!”母親說著輕輕拍打著懷里的外孫,啼哭聲漸漸平息了。
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時間的步伐在焦頭爛額中,比表盤上的秒針跳的還快。陳彥在陪產(chǎn)假結(jié)束后,返回了BJ。大約他亦無法承受那種焦灼不安的日子,所以他并未像事先與妻子承諾的那樣向公司申請續(xù)假。
陳彥走后,照顧外孫和女兒的重擔完全壓在了俞紓?cè)降哪赣H身上。而她父親則只能在她忙不過來的時候,才在她的指導下承攬一些簡單的家務活兒。從俞紓?cè)接浭缕?,父親下廚房的次數(shù)不超過十次,洗衣服的活兒更是從未涉及。所以,現(xiàn)在要為難這位在家清閑了一輩子的老人做飯洗衣,實在強人所難。畢竟他一輩子最擅長的就是同土地打交道。
自從這個與眾不同的外孫來到家里,這位身材瘦削的外公在干著急之余,總想搭把手兒。雖然很多時候,他并幫不上忙。不管怎樣,這個襁褓中的嬰兒讓一家人忙的團團轉(zhuǎn)。在眾多活計中,給他喂奶是最艱巨的一項任務。這項任務由全體家庭成員共同完成——懷抱小男孩的依舊是外婆,手拿注射器的是年輕的母親,做應急響應的是外公。這項艱難的喂奶工作,即使三個人分工協(xié)作,也異常艱難和辛苦。
很快,小男孩的外公從起初的不以為然,到最后的苦不堪言。他總是喃喃地說:“哎呀,這孩子真是太難養(yǎng)了!我就沒見過這么難養(yǎng)的孩子!這把我們紓?cè)秸垓v壞了!這孩子真是個冤家!我們紓?cè)竭€坐月子呢!這么下去要把紓?cè)嚼蹓牧?!唉!?p> “你就少說幾句吧!說這些有什么用!紓?cè)叫睦锉緛砭筒皇娣?,你就別添亂了!”母親說。
“我是心疼我閨女!女婿倒好,假期一結(jié)束,就拍屁股走人了,也不管我閨女多不容易!”父親說。
“你就別說了,說也沒什么用!唉——”母親說著長長嘆了口氣。
“爸——,媽——,你們別擔心我,我好著呢!我現(xiàn)在傷口都不怎么疼了,過段時間我就徹底恢復了?!庇峒?cè)秸f。
“我看這孩子一天喂六七次,每次二十分鐘左右。你晚上連個覺都睡不好。這樣下去不行??!以后我和你媽喂,你好好休息??刹荒芾劭辶耍F(xiàn)在你可不能硬撐,會落下病的?!备赣H說。
“兩個人沒辦法喂,忙不過來的。”俞紓?cè)秸f。
“兩個人確實沒辦法喂,我們都試過了,不行!忙不過來!這孩子喝奶鬧騰的厲害?!蹦赣H說。
“我還就不信了,一個小屁孩兒能把全家人折騰成這樣!下次喂奶,就咱兩來!”父親說。
“行,你不服就試試,試試你就知道了。”母親說。
第二次喂奶的時間很快到了。這一次是外公懷抱著外孫,由外婆拿著注射器給外孫喂奶。起初小男孩乖巧地吞咽了幾口,然后就開始手舞足蹈地哭鬧不止。外公抱著外孫臉上露出茫然無措的表情,他焦急地說:“這怎么回事?是我抱的不對嗎?”
“你抱的太平了,在再傾斜一點。”小男孩的外婆手拿注射器說。
“這樣嗎?這樣?”小男孩的外公一邊調(diào)整姿勢和角度,一邊茫然地問。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毙∧泻⒌耐馄耪f。
“爸,還是讓我媽抱著果果吧。我媽抱著還能多喝兩口,你抱著沒喝兩口,就哭成這樣了?!币慌蕴芍挠峒?cè)郊钡淖似饋怼?p> “好吧,好吧,讓你媽抱著。可是我使不了注射器??!”他說。
“媽,注射器給我,我來推。爸,把孩子給我媽?!庇峒?cè)秸f著拿過了注射器。
“好,好!”外公順從地將外孫遞給了老伴兒。然而,小男孩在外婆的懷抱中并沒有停止哭鬧,他似乎鐵了心要使出渾身力氣哭鬧一番,以此表達對換人抱他的不滿。
外婆抱著外孫安撫了許久,啼哭聲才止住。這時奶瓶已經(jīng)涼了,外公再次去熱奶瓶,俞紓?cè)阶谝慌越辜钡氐却唐炕謴蜏囟取?p> 一片混亂之后,喂奶的工作又恢復了秩序。他們?nèi)耘f按照先前的分工,協(xié)作完成這項艱巨無比的任務。
幾天下來,小男孩的外公因為實在不忍看著自己的女兒如此辛勞,便又針對這項艱巨任務提出了新的想法。他說:“這都二十來天了,要不然咱試試用奶瓶喂奶,說不定果果現(xiàn)在不嗆奶了!再不讓他自己喝奶,他都不會自己喝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喂奶吧!那大人怎么扛的?。 ?p> “也是,說不定,果果現(xiàn)在不嗆奶了呢,那咱試試。”母親說。
“好,那咱試試。上次試還是在十來天前的時候呢。現(xiàn)在說不定可以呢!”俞紓?cè)秸f。
就這樣,一家人達成共識以后,便開始實施他們的新計劃。奇跡出現(xiàn)了,小男孩果真可以自己喝奶了,雖然喝奶的量依舊不達標,但他總算能將二十毫升的奶粉,喝到二十三毫升左右。一家人既欣喜又寬慰,他們以為那項艱巨的任務至此徹底結(jié)束了。
一個奶瓶解放了三個人的同時,還節(jié)約了許多時間。這樣一來,母親不但可以騰出時間洗尿布、變著花樣準備月子餐,而且就連俞紓?cè)揭搏@得了充分的睡眠和休息。有時要是母親在廚房里忙碌,她還會獨自給孩子喂奶,為了讓奶瓶保持恒溫,她還會事先準備好水壺和熱奶瓶的杯子。
然而,好景不長,一次可怕的意外就在俞紓?cè)姜氉晕鼓痰臅r候發(fā)生了。
那天母親正在廚房做飯,小男孩像往常一樣哼唧著醒來。俞紓?cè)蕉毫怂粫?,便準備給他喂奶。她將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好以后,就抱起了他。她笑盈盈地看著小男孩說:“寶貝,該喝奶了哦!媽媽給你喂奶好不好呀?”隨后,她動作溫柔地將奶嘴送到孩子嘴里。小男孩似是而非地望著她,很快他嘴里發(fā)出了“嗯——嗯——嗯——”的聲音,他開始喝奶了。
俞紓?cè)揭贿吙粗⒆雍饶?,一邊觀察著奶瓶里的乳白色液體減少的量。當奶瓶空了十毫升的時候,小男孩不喝了,幾滴奶粉從他的鼻孔里流了出來。俞紓?cè)揭姞钜贿呡p輕拍打孩子的后背,一邊哭嚎著:“媽——,媽——,快來呀,果果嗆奶了,不動了!媽快來呀!”母親急忙跑到母子兩身邊,這時她發(fā)現(xiàn)孩子臉色青紫,看上去奄奄一息。
俞紓?cè)奖е⒆拥吐暱藓爸骸皨?,果果是不是不行了?他怎么不會哭了?媽,我好害怕!媽,怎么辦呀?”
“把孩子給我?!蹦赣H抱著外孫,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
“媽,這樣不行?。]反應。”俞紓?cè)娇藓爸?p> “等會兒就好了,嗆奶傷著孩子了。緩緩就好了?!蹦赣H說。俞紓?cè)侥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孩子看,生怕錯過孩子臉上的任何蛛絲馬跡的變化。
小男孩在外婆的懷抱中緩了一會兒后,終于哼唧著睜開了眼睛。他的聲音微弱無力,小拳頭軟軟地搭在毯子邊緣。
“好了,緩過來了。嗆奶很危險,以后可要多注意?!蹦赣H說。
“我看你每天太辛苦了,想給你減輕點負擔的。而且,我剛才是按照你抱他的姿勢抱的,拿奶瓶的角度也是按照你平時的角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嚇人了!媽,我真的要被嚇死了?!庇峒?cè)介L舒了一口氣說。
“唉——,這孩子真是鬧心啊!太難養(yǎng)了!不是一般的難養(yǎng)!我這輩子照顧過很多孩子,你姨媽家那些孩子,哪個小時候我沒照顧過,但我真沒見過果果這樣的小孩兒。紓?cè)?,這孩子可有你受的了!唉!”母親抱著外孫看著女兒滿臉苦澀地說。
“寶貝,你以后不許嚇唬媽媽了!媽媽要被你嚇死了!知道嗎?以后不許這樣嚇唬媽媽,聽到?jīng)]?寶貝,你可千萬要好好的,媽媽經(jīng)不起嚇唬的!”俞紓?cè)娇粗⒆诱f。小男孩的目光并沒有落在她臉上,而是落在了空中。俞紓?cè)讲恢浪诳词裁?,因為空中什么也沒有。俞紓?cè)侥脕硗婢叨核?,可他依舊不為所動,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始終落在空中,就好像他周圍根本不存在任何人或者物品一樣。
俞紓?cè)娇此焕硭?,便不再逗他。她抬起頭看著母親說:“媽,給我抱吧,你去忙你的吧。估計粥都要糊了,聞著一股糊味兒。”
“嗯,好。那你抱會兒,就把他放下吧。放下他也不會哭的,這孩子對我們不屑一顧?!蹦赣H說。
“嗯,媽,我知道了。”驚魂未定的俞紓?cè)奖е⒆?,思緒飄向了遠在BJ的丈夫身上。自從他走后,每天都會在晚上九點準時打來電話,問候孩子的喝奶情況和健康狀況,然后草草掛掉電話。他從沒問起俞紓?cè)降纳眢w恢復情況,俞紓?cè)綄λ墓ぷ骱蜕罱鼪r也很少問起,似乎他們之間唯一的連接,就是那個“極難伺候”的襁褓小男孩兒。但她并不以為然,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大驚小怪。因為,現(xiàn)在她的心已經(jīng)被眼前這個孩子填滿了,任何人、任何事都擠不進來。
那次嗆奶事件之后,俞紓?cè)皆僖矝]膽量獨自喂奶了。大多數(shù)時候,她倚偎在母親身邊,看著小男孩哼哼唧唧地喝奶,內(nèi)心反倒平靜安然。母親才是她們母子的庇護所。她覺得只要母親在,她和她的孩子便不會再跌入那樣可怖的危險境地。
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她的感覺是完全錯誤的。危險從未遠離,因為兩天后在外婆給外孫喂奶時,同樣恐怖的事情再次上演??粗樕l(fā)青、一動不動的小男孩,俞紓?cè)接忠淮螇嬋虢^望的深淵,她哭嚎著央求著上天垂憐他們母子,庇佑她的孩子。正當她以為自己的世界瀕臨崩塌,一切都為時已晚的時候,孩子半握著的小手動了一下,隨后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目光依舊凝滯在空中。俞紓?cè)胶湍赣H都松了一口氣,她們臉色慘白地一個抱著孩子,一個湊在孩子身邊,目光不約而同落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身上。
“媽,我真的快受不了了!這樣下去不行??!村子里連個像樣的醫(yī)生也沒有,我真怕哪次嗆奶,孩子就真的……”俞紓?cè)讲蝗汤^續(xù)往下說,雖然緊繃的神經(jīng)松懈了下來,但她的心依舊籠罩在恐懼的陰影中,眼淚隨之洶涌而出。
“紓?cè)?,你現(xiàn)在不能哭,別哭。這樣會把眼睛哭壞的,會落下病根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女兒憐惜地說。
“媽,我真的受不了了!要不讓陳彥回來吧。我害怕萬一有個閃失,我真的受不了!每次喂奶,都膽戰(zhàn)心驚的,我每次都……”俞紓?cè)饺耘f說不出那些可怕的字眼。
“陳彥能回來才行??!我看他都不一定愿意回來,每天就跟交差似的給你打個電話,沒說幾句就掛。唉,也是!沒幾個人能受得了這份兒罪!實在不行,咱還是繼續(xù)拿針管滴奶吧?;蛘摺蹦赣H停頓了一下,繼續(xù)道:“再觀察兩天。不行,就去醫(yī)院看看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男孩在她懷里昏昏欲睡。
“嗯,那再觀察兩天,不行就去醫(yī)院。咱去一趟醫(yī)院太不方便了!唉!我就不該回來!早知道孩子這種情況,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不同意回來的?!庇峒?cè)絿@息著說道,這時她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眼淚,轉(zhuǎn)而浮現(xiàn)出的是一團愁云。
“回都回來了,就別說這樣的話了。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F(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堅強,別總哭鼻子,你的身體也同樣重要。媽可不想讓你留下什么病根兒。女人生孩子、坐月子本來就受罪,你還攤上這么個孩子。唉!”母親說著嘆了口氣。接著她又說:“紓?cè)?,你餓了吧,媽給你弄點吃的去,你現(xiàn)在躺會兒。”
俞紓?cè)教闪讼聛?,她?cè)著身子眼睛茫然而苦澀地望著睡熟中的孩子。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睡眠中露出來笑容了。而他醒著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露出過笑臉。他明亮的瞳孔只是向空中張望著,小拳頭劃向空中。
“母親說的沒錯,這孩子對大人根本不屑一顧”俞紓?cè)叫南搿K暮⒆訌膩頉]有正眼瞧過她,即使他的目光碰巧落在她的臉上,她也無法從他的目光中分辨出一星半點的親情之光,甚至在他目光中連一絲熟悉的溫度都沒有。他是從她的腹中取出來的孩子,可是他卻根本不認識她。她為他痛苦煎熬,可他一無所知,他甚至連痛苦是什么都不認識。他純潔的有些殘忍?!斑@樣也好,這樣他會少承受很多心靈上的損害?!彼?。
俞紓?cè)剿馐艿耐纯嗍请p重的,她既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忍受異乎尋常的磨難,又要目睹著自己的母親因這個連喝奶都危機四伏的外孫,所耗費的巨大心力。她的感受如此復雜,小男孩身體上,或者面部的細微變化,都會將她拽入忐忑不安的深淵。
她每天都會受到很多次驚嚇,總是大驚小怪、如臨大敵地呼喊著:“媽,你快來看,快來看,果果臉色是不是不太對?果果是不是不太舒服?媽,你快來看看!”。當母親應聲而來,看一眼外孫后說一句,“沒事,正常”的時候,她懸著的心才會落地。
有時,母親被她的驚呼嚇得夠嗆。她在查看完外孫后,就會抱怨女兒:“紓?cè)?,你能不能不這樣一驚一乍的了,我都要被你嚇出心臟病了。你別一天天的自己嚇自己。好好睡一覺,你都快神經(jīng)衰弱了。你看看你自己的臉色,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聽話,睡一覺——踏踏實實睡一覺!你現(xiàn)在不能總這樣,這樣身體怎么恢復呢!聽話!”母親勸慰完又會去忙碌手中的活計。
每每這時,俞紓?cè)接謺萑胱载煛裁疵σ矌筒簧?。她除了給年邁的父母添亂,又能做什么呢!可是,自責歸自責,她每天還是會大呼小叫。她像是一只受了驚嚇的鳥兒,每時每刻都能夠在空氣中嗅到死亡的氣息。她總覺得自己被某種隱匿的危險牽引著、拉拽著,她憑借自己的力量早已無法掙脫。她就像墜入深淵的人,而且隨著小男孩哭鬧程度或者衰弱程度,她的墜落速度就會不斷加劇。
接下來的幾天里,他們又用注射器滴奶的方式,喂養(yǎng)小男孩。雖然嗆奶的情況沒再發(fā)生,但一個問題的結(jié)束,總意味著另一個問題的開始——小男孩喝奶的量又回到了先前的十五毫升左右,營養(yǎng)根本無法滿足。
“媽,這樣下去也不行啊!果果營養(yǎng)跟不上!”俞紓?cè)匠蠲伎嗄樀卣f。
“唉——,這個孩子真是愁人!可是,我們也沒什么好的辦法!”母親說。
“你說是不是因為他自己喝奶的時候,總是大口吞咽才導致的嗆奶。如果我們可以控制他每一口喝奶的量,是不是就不會導致嗆奶。注射器滴一滴量太少,他喝的費勁,喝著喝著就累了,不想喝了。要不然我們換個方式喂他。”俞紓?cè)饺粲兴嫉卣f。
“換個方式?還有什么好辦法嗎?小孩子喝奶不是母乳就是奶粉。你又沒有母乳?!蹦赣H說。
“奶粉還是奶粉,只是換個方式。我們用小勺子喂吧!怎么樣?這樣每勺多少奶我們好掌控,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我們試試看,說不定可以呢!”俞紓?cè)秸f。
“這么小的孩子用勺子喝奶,我還是頭一回聽說,虧你想的出來?!蹦赣H說。
“可眼下也沒什么好辦法,我們就試試看嘛!”俞紓?cè)秸f。
“好,那就試試吧?!蹦赣H說。
用勺子喂奶的方式仍然需要兩個人配合完成。母女兩分工明確——母親依舊負責懷抱著外孫,俞紓?cè)絼t負責小心翼翼地喂奶。當俞紓?cè)綕M臉堆笑地對著小男孩喃喃地說:“寶貝,來,給媽媽來個小魚嘟嘟嘴,好不好呀?寶貝你看這是什么?我們寶貝真了不起,要用小勺子吃飯嘍。來,寶貝小魚嘟嘟嘴!”俞紓?cè)綒g快地逗弄著孩子,用盛著奶粉的勺子觸碰小男孩的嘴唇,這時正癡癡望著媽媽的小男孩果真嘟起了小嘴,奶粉順著他卷起的小舌頭進入口腔、緊接著小男孩的細細的脖子起伏了一下。俞紓?cè)酱_定那是孩子吞咽奶水而引起的微小起伏。
她開心地看著母親說:“媽,你看,這樣喂真的可以,果果還很配合呢!好神奇!哈哈!”
“多喂幾口,看看情況?!蹦赣H微笑著說。
“嗯,好?!庇峒?cè)秸f著又從奶瓶里舀了一勺奶汁。
“來,寶貝,再來個小魚嘟嘟嘴,好不好呀?”小男孩的嘴唇一觸碰到勺子,就會嘟起小嘴卷起舌頭,又一勺奶汁被啜飲了下去。隨后是一勺、又一勺、一連二十毫升奶水被小男孩喝了下去。
俞紓?cè)介_心極了,她激動地放下奶瓶說:“媽,這樣喂奶真可以呢!這次我是不是奶粉沖少了,下次加到二十五毫升,說不定果果也可以全部喝掉呢。以前就是方法不對,果果營養(yǎng)都跟不上?!?p> “嗯,好,那你下次多沖點兒!瞧把你高興的?!蹦赣H笑著說,她懷里的外孫正在哼唧著向空中比劃著小拳頭。俞紓?cè)介_心的拿來起小鈴鐺在小男孩面前晃悠,但孩子總是向她投來一種模棱兩可的眼神,令她無法琢磨清楚,他究竟是在看她,還是碰巧看見她。他的眸子清澈的可以看到世界的倒影,但是那倒影里有沒有他的這位年輕母親,她卻不確定。
不管怎樣,俞紓?cè)焦虉?zhí)的認為她與孩子之間的眼神溝通是必要的。她渴望從孩子的眼神里,探尋到他對她與生俱來的親昵和喜歡。她覺得,即使他是懵懂無知的嬰兒,也應該對她保有一份獨一無二的依賴。
為了與孩子之間建立這種理所當然的母子之情,俞紓?cè)接帜贸隽颂ソ虝汀额櫝窃娺x》。只要小男孩喝完奶沒有很快入睡,她就會不厭其煩地給他讀一些,他在她腹中耳熟能詳?shù)男」适?。有時,她也讀顧城的詩歌。她聲情并茂,樣子十分滑稽。
母親要是碰巧在場的話,就會嘲笑她一番:“紓?cè)?,你看你這樣子多滑稽!這么小孩子他能聽懂什么?。俊?p> “他能聽懂,我相信他能聽懂,這些故事他在我肚子里就聽過了,現(xiàn)在是給他溫習一下。我相信,他一定能想起來的。”俞紓?cè)焦虉?zhí)的說。
“他能想起來?你就胡說吧!他現(xiàn)在都不認識你是誰,你看他正眼看你嗎?我說了,這孩子對所有人都不屑一顧。他只自己玩兒!”母親說。
“媽,你說他是因為太小了,才不認識我、不搭理我?他該不是個傻子吧?我有時看他的眼神,有些擔心!”俞紓?cè)酵蝗幻碱^緊鎖地問。
“胡說什么呢!大人都健健康康的,怎么可能生出傻子來!你就是想太多!果果好著呢!除了嗆奶,沒什么大問題。放心吧!紓?cè)?,你不能總這樣過分焦慮!”母親說。
“媽,我這么大的時候,眼神會不會跟著你轉(zhuǎn)?我總覺得這孩子,不管我在他面前做什么動作,他都似看非看,愛答不理的?!庇峒?cè)秸f。
“你像這么大的時候,都知道怎么折騰我了。我抱起你,你就不哭,放下你,你就哭個不停。果果這一點倒挺好,大人不抱他,他也不哭??赡芫褪呛⒆拥男愿癜?。不過,單單喝奶這一件事,就夠讓我們糟心的了。果果只要能好好喝奶,別的你就別擔心了。”母親說。
“也是,可能就是性格不一樣。反正我每天給他讀一讀小故事,逗他玩兒,漸漸地,他應該就認識我了。我最想看他醒著給我笑一個。”俞紓?cè)秸f。
“他現(xiàn)在在夢里笑的也不多了,嗆奶把孩子折騰壞了?!蹦赣H說。
“是啊,希望以后再也不嗆奶了。媽,是不是孩子身體舒服了,睡著就會笑?”俞紓?cè)絾枴?p> “是啊,只要好好喝奶,身體舒舒服服的,孩子做夢會笑的?!蹦赣H說。
“不過,我還是想看他醒著沖我笑?,F(xiàn)在我手舞足蹈逗他,他都面無表情,完全不搭理我。他看著我的時候,就像在看一個傻子,搞得我自己倒像個滑稽的小丑兒?!庇峒?cè)秸f。
“誰說不是呢!你看你一天天多逗,把我跟你爸都看笑了,可你兒子就是不笑。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那天,我看他自己揮舞著小拳頭,哼唧著就笑了,我都沒逗他,他自己玩兒開心了?!蹦赣H說。
“那你都沒跟我說。我想看看他笑呢!我從來沒見過他醒著笑。”俞紓?cè)洁洁熘?p> “你睡著了,我想讓你多睡會兒。小孩子笑有什么可看的,以后也會笑給你看的?!蹦赣H說。
自從小男孩出生以來,他的任何細微變化都深深地牽動著大人們的心弦,仿佛他的狀態(tài)就是家里唯一的晴雨表。母女兩都以為這種全新的喂奶方式,或?qū)椭齻儼具^至暗時刻。一連好幾天,全家人都沉浸在和諧歡快的氛圍之中。
不料,在小男孩滿月前夕,當大家都在張羅著滿月宴席的時候,更大的災難毫無征兆的降臨了。這一次不是由于嗆奶引發(fā)的恐懼,而是另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恐懼。
那天小男孩睡醒后就一直鬧騰,他哭的面紅耳赤,上氣不接下氣,就像是個被人不小心按響后就關不掉的小喇叭。起先俞紓?cè)揭詾樗I了,隨即沖好奶粉準備喂他,可他喝了幾口,就又開始繼續(xù)哭,任憑俞紓?cè)皆趺春逅?、逗他、搖晃它或者輕撫他都無濟于事。就像母親說的“這孩子哭起來六親不認?!笔肿銦o措的俞紓?cè)奖徊唤^于耳的哭聲和驟減的喝奶量,攪得心神不寧。
她沖著哭鬧的孩子喊道:“你能不能不哭了?到底又是怎么了嘛?”可是哭聲既沒有因為她的吼叫而停止或者減弱,也沒有因為她的吼叫而抬高。他只是在哭鬧,旁若無人。
“寶貝,別哭了!媽媽,在呢!媽媽,抱著你呢!別哭了,啊——”俞紓?cè)骄o緊抱著孩子,搖晃著他的身子。小男孩隨著她的搖晃,左右擺動著。
半個多小時后,哭聲逐漸減弱了,不是因為小男孩不想哭了,而是因為他已經(jīng)氣息微弱、臉色慘白,就連他小小的嘴唇也呈青紫色了。俞紓?cè)娇粗鴳牙锏暮⒆訃樀媚樕珣K白,她哭嚎著問:“媽,孩子不會有事吧?嘴唇都青了!媽,我好害怕!媽——”。在恐懼中,她的聲音越來越大。這時,孩子已經(jīng)不哭了,他看上去奄奄一息,眼皮輕輕合著。
“紓?cè)?,別害怕,不會有事的。讓你爸去找車,咱去醫(yī)院。別害怕!不會有事的?!蹦赣H焦急地地安撫著她。
十幾分鐘后,她父親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家里。他愁眉苦臉地說:“村子里的兩輛私家車,今天都不在家,咱趕緊想想別的辦法?!?p> 這時小男孩似乎已經(jīng)緩過來了,他又開始睜著那雙明亮的眼睛望著空中,不哭不鬧,好像剛剛的哭鬧只是他因為做了個噩夢似的。身心俱疲的俞紓?cè)饺耘f抱著孩子,輕輕搖晃著。她看著一臉無辜的小男孩說:“寶貝,你是要嚇死媽媽呀!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母親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俞紓?cè)?,拿來紙巾擦拭她臉上的淚水。
“趕緊讓陳彥回來!這什么孩子,我女兒都要被折騰壞了!不能再受刺激了!”父親說。
“紓?cè)剑圻€是帶著孩子去醫(yī)院看看吧。這孩子肯定是哪里有問題,要不然不會這樣!這樣下去可不行,真要把你急出個好歹來呢!”母親說。
“嗯,媽你現(xiàn)在給俞欣打電話,讓他立刻開車回來,我們?nèi)メt(yī)院?!庇峒?cè)秸f。
“好,我現(xiàn)在就打。你別擔心了,暫時不會有事的。你看果果現(xiàn)在好多了,臉色比剛才好。”母親說著撥通了俞欣的電話。
大約兩小時后,俞欣驅(qū)車趕回了家。這時,小男孩已經(jīng)在俞紓?cè)綉牙锼?。母親也已經(jīng)幫他們收拾好東西。
俞欣一進門就問:“我外甥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
“好什么?這孩子從出生就沒消停一天,就把你姐折騰的夠嗆!我們都要被嚇出心臟病了!別耽擱了,趕緊出發(fā)。到醫(yī)院了大家才能心里踏實些?!蹦赣H說。
“好,那就現(xiàn)在出發(fā)。姐,你穿厚點,帽子也戴上。外面風大,很冷。媽,你也多穿點?!庇嵝勒f著快步往門外走。
“好!來,紓?cè)剑惆延鸾q服穿上。”母親說著將一件厚重的羽絨服披到女兒肩上。接著她做個了抱孩子的手勢,將外孫抱了過來。俞紓?cè)綄⒆约喝蔽溲b后,又將孩子抱了過去。她三步并作兩步往門外走。母親在身后喊著:“等等,等等,紓?cè)?,你帽子沒戴,口罩也帶上。你現(xiàn)在特殊時期不能吹風。別只顧孩子,不顧自己死活?!蹦赣H說著將帽子戴在她頭上,又將一個厚厚的系帶兒的口罩覆在她臉上,只留著兩只眼睛裸露在空氣中。
“好了,出發(fā)吧?!蹦赣H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