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xí)r,俞紓?cè)浇K于到家了。她沒有叫醒熟睡中的陳彥,自己沖了個澡后便上了床。她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
睡夢中,她感覺身子被輕輕搖晃了一下。她半瞇著眼睛看著陳彥說:“你干嘛不讓我多睡會兒?我太困了!”
“都幾點了,你不上班兒?。俊标悘┱f。
“徐總說我今天可以在家休息一天,昨晚折騰太晚了!”俞紓?cè)介]上了眼睛說。
“你昨晚幾點回來的?”陳彥問。
“昨晚回來都半夜了,所以沒叫醒你。你趕緊去上班兒吧?!庇峒?cè)讲荒蜔┑卣f。
“你們徐總沒事兒吧?你們一晚上都在醫(yī)院?”陳彥追問。
“嗯,他急性胃炎發(fā)作去醫(yī)院看了急診。困死我了,下班再說好嗎?我先睡會兒?!庇峒?cè)秸f。
“好吧,好吧,我十點投標(biāo),先走了,你好好睡?!标悘┰捯魟偮?,便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
傍晚時分,俞紓?cè)讲艔幕杌璩脸恋乃咧刑K醒過來。她裹了件睡衣便窩在了沙發(fā)上,散亂的頭發(fā)隨意地垂在肩上。她一只腳踩在沙發(fā)上,腿懸在空中。她看上去神情呆滯,目光沒有落在任何一處地方,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心緒空洞。
她總喜歡在閑暇時間窩在沙發(fā)上。她覺得這個單人沙發(fā),是這個局促的房間里唯一一件舒適的家具。雖然蘋果綠的顏色看上去與整個房間極不協(xié)調(diào),但俞紓?cè)椒浅O矚g它。沙發(fā)是她與陳彥逛舊貨市場時淘來。當(dāng)時,俞紓?cè)絼倓倧募亦l(xiāng)回到BJ不久。生活好像開啟了新篇章,房子也是陳彥新租的。他們把房間布置的煥然一新。在房間里原有的老式床、書桌和椅子之外,又添置了其他家具——一個餐桌、兩把凳子和一個單人的布藝沙發(fā)。俞紓?cè)阶钪幸膺@個單人沙發(fā),就像她當(dāng)初在地下室中意那一束仿真玫瑰一樣。他們把它搬回家后,俞紓?cè)揭唤z不茍地對這個二手的寶貝,進(jìn)行了一番徹底的洗滌消毒,然后才把它放到了房間里采光最好的位置。閑暇時,俞紓?cè)娇倳焉眢w蜷起來,慵懶地窩在沙發(fā)里讀書或者神態(tài)渙散地聽音樂。
晚霞透過窗紗照進(jìn)房間,照在俞紓?cè)降袼馨愕哪樕?。餐桌上的粉玫瑰靜悄悄地綻放著,書桌上的仙人球毛茸茸的,好像永遠(yuǎn)無法長大。
樓道里不斷響起房客們說話的聲音和匆匆走路的腳步聲,俞紓?cè)竭@才意識到陳彥馬上就要下班了。她強打起精神簡單拾掇了一下自己,準(zhǔn)備出門買菜。出門前,她習(xí)慣性地給陳彥發(fā)了條信息“你幾點回家?晚上想吃什么?我準(zhǔn)備出去買菜。”
過了很久,她收到了陳彥的回復(fù):“我晚上聚餐,不在家里吃了,你自己吃吧。”
陳彥的這條回復(fù),讓俞紓?cè)礁杏X自在。一方面因為她還處在慵懶的狀態(tài)中,另一方面她對于昨晚發(fā)生的事還沒有想清楚,或者說她還不知道如何向陳彥講述昨晚發(fā)生的事。
她一籌莫展地思索著:我是和盤托出,還是有所保留?陳彥會百分百信任我嗎?不,他早上只是無暇過問,晚上回來他一定會盤問我!首先,我應(yīng)該向自己坦誠——我是否因為徐譯在酒桌上的仗義行為而內(nèi)心波動?還是我早就有了些許心動?徐譯胃痛時我心急如焚難道僅僅是出于歉意?我的潛意識里是否對徐譯早已產(chǎn)生某種莫可名狀的情愫?我對徐譯刻意表現(xiàn)出來的冷漠疏遠(yuǎn)是給自己的警示還是對徐譯的暗示?我答應(yīng)他上樓等待天亮?xí)r是否意識到將要發(fā)生的事?是否在我內(nèi)心深處本就期待著他能夠?qū)ξ艺f點什么?徐譯,這么優(yōu)秀、這么紳士,有誰不喜歡呢?公司的小姑娘都喜歡他不是嗎?那多我一個又怎樣?反正我也不會和他怎么樣的!不,這樣很危險!我沒資格喜歡他!我不能喜歡他!我可能只是因為感情生活太匱乏,我可能只是渴望關(guān)照和溫暖。這些應(yīng)該是陳彥給我才對,其他男人的示好我怎么有資格接受呢!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像審視一個陌生人般審視著自己的內(nèi)心。她心亂如麻,根本無法沉靜下來。徐譯像是她毫無起色的生活荒原中的一團(tuán)篝火,時而隱匿,時而又透出星星點點的火光?;鸸獬霈F(xiàn)的時候,陳彥的面孔消失了,一陣風(fēng)吹來,火光被吹滅,陳彥的面孔又清晰可見。
她心神不寧地拿起書桌上的一本書。書從某一頁打開,朝下放著。黑色封皮上寫著《自深深處》,那是她讀了近半個月還未讀完的一本小書。如今,繁忙的工作幾乎令她無暇讀書,只有周末時間才得以有空翻一翻。為了方便閱讀,她總會把沒看完的書朝下放在桌上。陳彥很少挪動她的書。只有他需要占用書桌的時候,才會隨手把書推到一邊。他們從未討論過文學(xué),也沒有談?wù)撨^理想。他們之間就像電腦與書的關(guān)系,他們占用著同一個空間,卻對對方的世界一無所知,或者說他們根本提不起興趣走入對方的世界。
為了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干脆壓低聲音讀了起來:“你的沉默是可怕的,并且那不是僅幾周或幾個月的沉默,而是幾年:就是那些和你一樣的人——他們平日如你一般輕松快樂度日,幾乎難以追上光陰白駒過隙似的鍍金腳步,只在尋歡作樂的游戲中落得氣喘吁吁——也承認(rèn)這是漫長的、以年度量的光陰。你這樣的沉默是無法用任何借口可以掩飾的。我知道你的雙腳是用土而非鍍金材料做成的,這一點有誰比我知道的更清楚?當(dāng)我創(chuàng)作諸如‘恰恰是陶土之足襯托出金像的貴重’的格言警句時,心里想的就是你。但是你為自己塑造的形象絕不是泥土金身,在我看來,你用的材料是有角獸類的四蹄在尋常大路上揚起塵土而成的穢泥,你用這穢泥塑造了一個惟妙惟肖的雕像給我看。因此不管我的秘密心愿是什么,此時此刻,我對你除了鄙視和嘲笑再也沒有別的情感。對我自己亦如是。并且,拋開別的理由不算,你的冷漠、你的世故、你的無情、你的精明——不管你選擇如何稱呼它們,加之我人生崩塌之時與之后的特殊境況,已令我的苦難翻倍增長?!边@時,陳彥推門進(jìn)來了。
“你怎么又讀書,不是說好了安安靜靜的看書嗎?怎么又讀出聲來?”陳彥說。在他眼里,讀書的行為顯得神經(jīng)質(zhì),他很反感俞紓?cè)阶x書。為此,幾年前他們就約定好,她在家只能默默看書不能讀出聲來。
“我心血來潮讀一下,你嫌聽的煩,我不讀就是了?!庇峒?cè)骄锪司镒煺f。與此同時,她放下書,抬頭望著蹲在門口換鞋的陳彥說:“你們聚餐時間夠久的,去哪兒吃的?”
“雙安商場?!标悘┱f著將外套掛在門后。
“那就在你們公司旁邊啊!你喝酒了?渾身酒氣。我給你沖杯蜂蜜水,解解酒。”俞紓?cè)叫崃诵岜亲诱f。
“嗯,大家開心嘛,就喝了幾杯?!标悘┧难霭瞬娴匦笨吭谟峒?cè)絼倓傭v開的沙發(fā)上。
“給,喝了早點洗澡睡覺吧?!庇峒?cè)秸f著,把蜂蜜水遞給他。
“這才幾點就睡覺,咱們聊會兒天兒唄!”陳彥吞了口蜂蜜水說。
“好啊,你想聊什么?”俞紓?cè)娇粗麊?。他們很少坐下來聊天,大多時候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幾句,或者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今晚她對陳彥的提議一點不感到意外。因為自從看到徐譯送她回家之后,他總會佯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些她工作中的事情。所以對于接下來將要進(jìn)行的聊天內(nèi)容,她早已了然于心。她覺得接下來的對話與其說是閑聊不如說是審問。
“你昨晚真是晚,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起先,我還等著你呢,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了?!标悘┱f。果然不出她的所料,陳彥的第一個問題就直擊主題。
“我們在醫(yī)院又是排隊、又是檢查,又是等結(jié)果,時間就折騰久了唄?!庇峒?cè)诫S手拿起桌上的薯片,邊吃邊說。
“你晚上是不是沒吃飯?”陳彥說著自己也拿了片薯片放進(jìn)嘴里。
“嗯,晚上沒吃?!庇峒?cè)秸f。
“怎么沒吃飯啊,不餓嗎?”陳彥問。
“不餓。昨晚沒休息好,今天睡了一天,起床都快晚上了。你又不回來吃,我也懶得動?!庇峒?cè)秸f。
“那你多吃點兒,再喝袋牛奶,只吃薯片可不行。家里也沒什么零食了,周末去買點?!标悘┱f著把水杯遞給她說道:“再幫我倒杯水?!?p> “你們這個徐總,怎么總是拉你出去開會?”陳彥喝了口水繼續(xù)說。
“工作需要,我不是會翻譯么,所以出去的機會比較多?!庇峒?cè)秸f。
“你們公司就沒有其他人會翻譯嗎?不是跨境電商公司么,怎么只有你一個人懂英語?”陳彥說。
“有些客戶最初是我對接的,所以后續(xù)的溝通對接也是我?!庇峒?cè)秸f。
“哦,也是。昨晚你們徐總沒事吧?怎么喝成那樣?”陳彥說。
“我不是不喝酒么,結(jié)果有客戶要跟我喝酒。我不喝,徐總覺得難堪,就替我喝了。結(jié)果他的急性胃炎發(fā)作了,我們就去了醫(yī)院。做了好多檢查。本來醫(yī)生說要做胃鏡,但因為不是空腹沒法做,就做了其他一大堆檢查,最后還打了點滴,時間就晚了。哎呀,晚上居然還有那么多人看急診。又是排隊,又是等號的,真是累死我了?!庇峒?cè)秸f著說著,鬼使神差地撒了謊,這讓她自己都頗感驚訝。
“以后飯局什么的你盡量少參加,那種場合不適合你,你應(yīng)付不來。你們徐總也是,怎么不叫商務(wù)去,偏偏帶個不會喝酒的人參加飯局。”陳彥說。
“昨晚是開完會,那個王總說要介紹新客戶給徐總認(rèn)識。計劃外的飯局。”俞紓?cè)铰唤?jīng)心地說。
“哦——這樣啊,總之,以后這種場合,你盡量找個理由脫身。別傻乎乎的!”陳彥陰陽怪氣的說。
“知——道——了——“俞紓?cè)嚼L聲音不耐煩地回答。陳彥看著她笑了笑。她瞥了他一眼繼續(xù)說:“好了,不跟你說了,你說的我都餓了。我想出去吃點東西,順便去公園走走。我都一整天沒出門了,你陪我去吧!”俞紓?cè)秸f。
雖然俞紓?cè)缴钜刮礆w的事并沒有在她與陳彥之間掀起波瀾,但她還是被陳彥審問似的聊天搞得很不舒服,她想趁早結(jié)束話題,享受安寧。與此同時,她對于自己內(nèi)心滋長的那些莫可名狀的東西也更加警覺。她想出去走走,透透氣,她需要冷靜清醒的理清頭緒。
“都快九點了,你還想出去?”陳彥看了看手機說。
“還早呢,我想出去吃點東西。你去不去,你不去的話,我自己去了?!庇峒?cè)秸f著已經(jīng)從衣架上取下外套。
“我不去了,今天有些累了。你去吧,不過別去公園了。這么晚了,不安全。”陳彥說。
“知道了”俞紓?cè)秸f著便出了門。
她在樓下的小飯館吃了碗餛飩后,徑直朝附近的郊野公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