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古清酒紅人面
“回爺?shù)脑?,三天了?!?p> 杜八兩雖然看不見人,這道聲音,他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而且這說話語氣,腔調(diào),他實在熟得不能再熟。
抹了一把額頭汗水,杜八兩連忙起身往門外走去。
似乎門外青天上,那高掛的艷陽,能給他帶來一點安全感。
墻角女子一身花衫衣裳,頭戴粉紅珠花,臉上的妝容還未曾卸去。
凡伎,以墨點破其面者為花旦。
觀這女鬼身段妝容打扮,生前應該唱的就是花旦。
看其氣質溫婉恬靜,則應該是多唱的閨門旦。
就是不曉得一個氣質溫婉的閨門花旦,死后鬼魂怎會在這豬肉鋪子里,久久不肯離去。
“你與那殺豬的杜老八,可是有什么仇怨?”
樓腳女子先是沖著陳仁矮了矮身子,行了個禮,才哭哭啼啼的說將起來。
隨著女子哭訴,陳仁腦海中青燈轉動,再次身臨其境。
三天前,月色正明,李家班的梨園里,一出好戲,將將落幕。
臺下的看客們紛紛叫好,坐在偏桌的杜八兩一邊鼓掌,一邊卻是雙眼冒著浪光。
戲臺上那位身穿粉色戲服的女子,每一次扭腰,都仿佛扭進了他的心坎里。
那如蔥般的玉指,每一次輕比蘭花,都撩撥得他心癢難耐。
欲到了極致,那便是惡。
杜八兩叫來沏茶的小廝,一番打聽之下,知曉了那花旦姓名,樓小鳳。
杜八兩沒什么學問,只曉得拿大錢砸人,掏出一錠雪花紋銀,丟給小廝,就讓他幫忙約那花旦樓小鳳,散場之后喝酒談戲。
小廝惹不起這有財氣的主兒,回頭立刻給李家班班主說了。
李班主當場怒極,這鳥廝竟是拿他這梨園當妓院?
可一番打聽下,才得知這杜老八杜屠夫,不僅家境殷實,那姐夫更是在衙門里,做著那高高在上的捕頭。
開梨園兒唱戲的,不管臉面上再怎么光鮮,說白了也只是下九流的行當。
若是不幸被劃做了樂戶,那更是只供人娛樂的器物,下賤中的下賤。
那屠夫雖然也是身份低微,但架不住人家有錢有背景。
無奈之下,李班主只得含淚收了紋銀,讓樓小鳳去小心陪著這位杜爺,莫要被臟了身子便好。
自古清酒紅人面,有道是財帛動心田。
杜八兩半斤濁酒下肚,臉色發(fā)紅,心中也是越發(fā)旖旎。
那樓小鳳卻是無論怎么說勸,也不肯取他那財帛銀錢。
酒令神迷,色令智昏。
苦苦勸說無果,杜八兩拍案而起,摔碎了手中酒壺,徑直把那樓小鳳往地上按去。
一雙帶滿繭子的大手往上一抬,就想將那花旦粉袍一撕兩半。
衣袍破裂之聲將起,一口銀牙就止住了那只作亂的大手。
杜八兩手上吃痛,腮幫子倒吸了一口涼氣,抬手就是一巴掌猛然揮下。
這一巴掌正中太陽穴,直打得樓小鳳腦袋里開起了水陸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
這樓小鳳也確實貞烈至極,頭頂珠花都被一巴掌扇飛老遠,她還是抬起腿來,運足全身力道往杜八兩胯下蹬去。
“嘶!”
“你這賤貨,半邊屁股都快扭進了勾欄,還真當自己是個角兒!”
說罷也不曉得杜八兩從哪里摸出了一把殺豬尖刀,向著樓小鳳脖頸處,就是一刀扎了進去。
這一刀,不愧是屠夫出身,精準無比。
只一刀,就讓那樓小鳳鮮血長流,當場身死。
青燈中的畫面戛然而止,身死當場的可憐人,只剩一縷孤魂在樓梯角哭哭啼啼。
那手持尖刀施暴之人,此時卻完好無損的在門口曬著太陽。
略微思索了一番,陳仁就知道,應該是杜八兩那衙門當捕頭的姐夫暗中使了勁兒,才將他給保了下來。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話打誕生那一刻起,就是說給天子聽的,只是圖得個上安天意,下順民心。
你聽聽我聽聽,大家樂了就散,沒有誰會傻到真要去讓天子伏法。
陳仁上下打量了一眼樓小鳳,才開口問道,
“你既已化鬼,且心有不甘,為何只是盤旋在他家中,卻遲遲不下殺手?”
“回爺?shù)脑?,那屠夫整日殺豬,身上煞氣太重,我靠不上去?!?p> “于是你便用鬼氣壞他氣數(shù),想讓他自行暴斃?”
樓小鳳不知道陳仁到底什么打算,是要送她輪回,還是要阻她報仇,支吾了半天,也沒繼續(xù)開口。
“你這樣弄不死他的,他這鋪子里請了庖丁神像,那神像有高人開過光?!?p> “雖說那神像離著通靈還遠,可你那點兒鬼氣纏身,頂多就是讓他夜里做做噩夢,平日里再倒些血霉?!?p> 聽到報仇無望,樓小鳳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還請仙長幫我。”
陳仁搓著手笑了笑,同時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
樓小鳳見狀,急忙往墻角里縮了縮。
陳仁連忙示意樓小鳳不要怕:“我只是好久沒聞著肉味兒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樓小鳳更急,生怕陳仁連鬼都不放過,連忙摘下發(fā)釵,就要誓死捍衛(wèi)清白。
陳仁眨了眨眼,一臉的不解:“我只是好久沒吃上肉了,想問你會不會做飯,你在干啥?”
樓小鳳依舊不信,以發(fā)釵別著自己脖子,好像真能把自個兒給戳得魂飛魄散一般。
“只是做飯?”
陳仁一臉正氣:“不然呢,我陳某雖然頗有幾分姿色,也算是遠近聞名。但是人鬼殊途啊姑娘,我勸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
直到被青燈收了起來,樓小鳳還是一臉的黑線,陳仁全當她是剛死不久,陽氣兒還沒散夠。
起身往門外走的時候,陳仁腳下一滑,一個沒站穩(wěn),就不小心把那神龕給推倒在了地上。
泥土燒制的庖丁神像,自然是頃刻間碎了一地。
神龕上的幾個新鮮瓜果,順著地板一直滾到了門檻那兒。
杜八兩跟啞巴聽著動靜,伸頭往屋里看來,陳仁擺了擺手道,
“腳滑腳滑,事兒辦好了,杜老板你可以放心了。”
聽到事情擺平了,杜八兩也懶得計較神像的小事兒。
閉眼感受了一下,鋪子里果然沒有任何陰涼氣味兒以后,他才滿意的笑了。
“辦成了就好,這破逼玩意兒神像,碎了也就碎了。
相國寺那群犢子還忽悠我說開過光的,訛了老子十兩銀子,求用不起,我開他老娘的包漿木魚還差不多!”
罵完以后,杜八兩似是還不解氣,又在庖丁神像上狠狠踩了兩腳,才從地上撿起滾落的瓜果,隨手在屁股上擦了一把,往嘴里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