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踏足這段記憶,周圍時間流逝速度便莫名加快,作為靈威擁有者,莫陸離甚至能夠感受到這里不受拘束的物理法則在興奮的跳躍。
莫陸離皺眉,隨手將卡在記憶通道里的江穗白拽出,接著環(huán)視四周。
“奇怪,這段記憶就像是……被什么東西封存了……這跨度也沒過二十年,不至于啊……”
奇怪,太奇怪。
人類善記憶,但記憶也會隨著時間流逝而風(fēng)化凋零,猶如秋季夏花。
在過往莫陸離行走過的記憶中,時間跨度過長,但又異常重要的記憶,都會染上濃重的主觀色彩,導(dǎo)致進入者觀看記憶就像看幻燈片一樣無語。
“被封存的記憶!”江穗白少見正經(jīng)一回,體內(nèi)靈威沸騰,他極力想看清這段記憶的本質(zhì)。
“嗯,這家伙的記憶可能存在問題,先看看吧。”莫陸離頷首,其實他本人對此也無可奈何。
正常的記憶肯定是有條理可循的,但這段記憶完全就是記憶主人的自我意識在記憶中自由發(fā)揮,讓這世界毫無條理。
漸漸,周圍光聚攏起來,就像舞臺劇一樣,將光投射到了兩個人身上。
……
……
【我叫李剛,一個普通人】
【上大學(xué)了,講實話,我并不是很開心,周圍還是那些對我不感興趣的人,并沒有什么變化?!?p> 【沒有長大的喜悅,我上的還是本地的大學(xué)。依然面臨著熟悉的場景,對我討厭極了的生活毫無辦法?!?p> 【而部分光輝區(qū)的孩子們有一個走出去的夢想,要我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們想去看看】
【中素才是天素最繁榮文明的地方,而北素光輝區(qū),只是幾區(qū)中最不顯眼的區(qū)域之一,教育也相對落后】
【但是,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并不好,也沒有足夠的金錢,不足以支撐我去外面的世界拼搏。而我也會像普通人一樣留在這里……】
這些,本被我記錄在日記本里,無奈有一天我的日記本被她撿到。
我去找她要時,她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的日記,像個惡魔般質(zhì)問我:
“你這寫的這些都是什么?你不喜歡這個大學(xué)我能理解,但你不至于連你的老家都討厭吧……”
我承認我有些惱羞成怒,我怒斥她侵犯我的隱私權(quán)。
她確實理虧,但她卻仍然想表達她的意思。
“我知道,你厭惡這里,對這里的人有怨念……但是,同學(xué),我曾經(jīng)也是這樣的人。你能好好聽我說嗎……光輝區(qū)對你我而言,究竟是什么?”
那女人已經(jīng)松開拿日記的手,面色堅定,就像六歲小朋友在電視上看益智動畫片,在我看來,天真又可笑。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
我的父母早早便離婚了,我在學(xué)校也曾因懦弱被人欺負,我對這地方恨極了。
并且我認為,只有這里,人才如此惡毒。
所以我無數(shù)次向天發(fā)誓——我一定要離開北素。
在北素,每三個家庭就有一個是離婚家庭,我對這個地方恨極了,我巴不得離他遠點!越遠越好。
我瞧著那女人的眼睛,使勁咬牙說:“這與你無關(guān)吧,我有多討厭我的家鄉(xiāng)沒有關(guān)系……”
那時的我實在討厭這個多管閑事的女人……不,只要是多管閑事的人我都討厭!
你們都懂什么?
你們都懂什么!
你們知道被一群家伙俺在地上揍的感覺嗎?你們知道被人遺棄,被群體孤立的感覺嗎?你知道自己的東西被他們踩在腳下毫無尊嚴的感覺嗎?
不!你們不知道!你們最后也是說出一口一個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不能反擊!
你們,有什么指責(zé)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譴責(zé)別人?你享受著那幸福的童年,被人護著被人安慰,最后卻說一句“如果是誰肯定會”怎么樣?
于是,我跑的很遠。
我聽到他在身后喊著什么,她在喊,像是在問我的名字。
周圍的人紛紛側(cè)目,我絲毫不怕他人誤會,因為怕了也沒什么用。
再者說,這女人長的不算好看,說話還總是莫名其妙,所以我對她更加排斥。
而我的心在觸動,為什么?
為何我認為那個女人是特殊的?
難道是她是少有的肯和我多說話的女生?
我不知道,只是我跑遠了,而此后,我們的一生恐怕也再無交集。
(時間的流速變快,中途的記憶都顯得模糊不清。而時間的指針到達某一個時段后,時間流速恢復(fù)正常)
也許是命運對我的捉弄,我竟然再次見到了她!太不可思議了!
那是大二的一個下午,好幾十位同學(xué)聽同一堂課,忽然教授叫了我的名。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這位教授總是喜歡出難題去考學(xué)員,而他所出的題大都是這所破爛大學(xué)里的學(xué)生答不上來的。
我不情愿的上臺,拿起粉筆,背對著眾人,就那么呆板站在講臺上一動不動,似是個傻瓜。
像是沒什么意外的,我會遞交教授不滿意的答案,但是我回頭的剎那,看到一只手舉起,晃了晃。
一個相貌不算出眾的女生在人群中踮起腳尖,對我露出若有若無的微笑。
我認得她,她也一眼認出了我。
她似是在說——嘿,原來你叫李剛。
“老師,這題我會做?!?p> 這聲音在并不空蕩的大廳產(chǎn)生微弱的回響,沒有人敢言語,一如往常。
得到教授的首肯后,她道著“對不起借過一下”,從人群中小跑著出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當時的心情……
她穿的衣服并不華麗,是二三十就能買的地攤貨,她的容貌也不出眾,可以說的上普通。
可,她雙眼那彎彎笑意卻沖垮了我的心靈。
為何她對我如此執(zhí)著?為何她不怕生?
答案我無從得知,就像我無從得知那么長時間我還是能一眼認出她一樣。
她從粉筆盒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快速寫著,行云流水的寫出一個個答案……
笑似乎會傳染,教授也慢慢開懷笑了起來,等到她寫完最后一個字,教授鼓起了掌。
學(xué)生們看不懂黑板上的字,但也明白她是做對了,紛紛附和著鼓掌,笑了起來。
這簡直就是奇跡。
竟然有人能做對這種變態(tài)的題!
教授問起她的名字,她呵呵笑著,回首望我一眼,又面向眾人說:
“吳月明?!?p> 然后,她似是一陣風(fēng),放下粉筆,回到座位上。
剩下,只有那長發(fā)卷起的薰衣草香。
我不知不覺放回粉筆,遲遲走到座位前,坐下。
那一天,我們再次認識了一遍。
……
……
有了名字,便能很簡單的打聽到我在哪里了。
她再次找到我,我知道,這次逃不開,只好硬著頭皮和她談?wù)撈饋怼?p> 我直問她為何如此緊跟著我。
她讓我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再說。
人在很多人面前便不能坦誠相見,人們對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總是遮遮掩掩?!@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還是重復(fù)那個最簡單的問題——你為什么對我如此感興趣。
吳月明說:“我實際上啊……和你差不多,我對這個世界有很多抱怨,怨天怨地。只不過我發(fā)現(xiàn)這沒有絲毫用處。
“你知道一個人一眼便能看出與他相同的人的憂傷嗎?只不過我看到了你的日記,就想起我自暴自棄寫的那些句子……”吳月明開心笑的呵呵笑了笑。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愛笑,但我還是一直想著擺脫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
我問:你看我的日記又能看出什么呢?
她說:“你不懂,一個人寫的文章再倉促再粗俗它的用詞造句,故事篇幅變化都可以看出他這個人的性格。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來了?!?p> 我無言以對。
接著她沒有再說什么晦澀難聽的大道理,便同我討論起喜歡的事,年少的經(jīng)歷。
不知道為什么,對她很排斥的我在很長時間的言語攻勢下,身體變得越來越放松。
而吳月明一直沒有問有敏感性的問題,只是安靜當一個聽客,時不時問出一些問題。
漸漸的,我將我過去的經(jīng)歷和心中的怨悶全說出了出來。
而我發(fā)現(xiàn),將那些心里陰暗的東西全說出后,我心里居然好受不少,連呼吸的空氣也變得不像以往吸入口腔里的那般輕薄了。
我下意識去看吳月明的臉,她的臉上仍然帶著笑,而天已經(jīng)不知不覺昏沉下來,她一雙明亮的眼睛就那么看著我,沒有嫌棄,沒有鄙夷。
我忽然有個沖動!
那就是抱著這個女人,然后嚎啕大哭!
明明我對你那樣!
你為什么……
為什么?
我想開口問她,但始終哽咽,鼻頭酸澀,我不敢開口,因為我怕我一開口,眼淚就會止不住的流下來。
她明明長得那么普通……
但在我眼里,她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昏黃的余輝落在她干凈的臉上,她眉毛的輕顫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我都說了……”我還是開口道,“我想殺死那些混蛋……我想……”
吳月明還是笑著,她側(cè)著頭說:“但你沒那么做,不是嗎……每個人心里都有惡意,只是有的人壓制的好,不去做而已?!?p> 無言以對。
還是無言以對……
她侃侃而談著,我第一次覺得,這種話從一個人嘴里說出來不是什么大道理,不是什么晦澀難懂的哲學(xué),而是誠心的勸解……與關(guān)心。
“你反復(fù)問我為何纏著你,因為我想幫你!”吳月明眼睛亮了起來,對我伸出來了手,說,“我,以后就是你的朋友了。”
就這么……簡單?
我仍然無言以對,卻也伸出手,與她溫?zé)崛彳浀氖衷诎肟蛰p握著。
“謝謝。”我輕聲道。
……
……
從那以后,我們成為了朋友,她確實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她學(xué)習(xí)認真,有人說,如果她愿意,甚至有可能轉(zhuǎn)入中素的學(xué)校。
而我不舍,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會誠心祝福她。
就像她最初只為幫助我一樣,我把她看成朋友,為了她也會建議她去發(fā)展更好的中素。
因為什么?
因為是“朋友”,她也不是我的什么私人占有物。
但她本人對這類傳聞卻沒發(fā)表態(tài)度,毫不操心。
這未免有些讓人不能理解。
……
……
?。ê鋈?,時間停止流動)
莫陸離心起疑惑。
“老板,怎么了?!?p> 莫陸離嚴肅道:“不對勁……”
江穗白疑惑:“你是說……記憶出現(xiàn)斷層嗎?那我們?nèi)ハ乱欢斡洃浘托辛搜??!?p> “不,這問題比那更嚴重?!蹦戨x搖頭,接著說,“你剛才太投入了沒有注意,你看看,這個吳月明作為記憶的第二個主角……是不是有點太突兀了?”
“突兀?”江穗白茫然。
“我是說……”莫陸離一直盯著那個吳月明,沉聲道,“這家伙好像跟李剛的老婆不是一個人啊?!?p> “???啊!”江穗白大腦宕機。
載入的是與李剛老婆相關(guān)的記憶,但是這段記憶里卻沒有李剛老婆的身影,而是另外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江穗白猜測道:“那,這段記憶……可能有問題?”
人類是擅長為記憶分類總結(jié)的,一般情況下,以人生的階段為大分類,一些重大事件為小分類收集整理一小段一小段的記憶。
但也有例外,有的記憶播放著播放著就卡殼了,只有通過新的記憶才能繼續(xù)觀看。
而這,也就是“記憶斷層”。
人的大腦會不自覺的修復(fù)和遺忘重要或無用的記憶,可無論再怎么修復(fù),虛假的記憶終歸是虛假,這類記憶在播放時便會莫名其妙的被終止播放,提醒你這段記憶結(jié)束了,只有切換到下一段記憶才能繼續(xù)觀看。
簡單點來說,就是把本來應(yīng)該是一段的記憶,被切成了兩半分別播放。
“不一定,這段記憶和他的下一段記憶應(yīng)該至少有一個是真實的記憶,而另一個,就是大腦修復(fù)記憶所誕生的產(chǎn)物。”莫陸離一邊說著走到莫月明身前,手放在吳月明的頭上。
漸漸,吳月明身形和色彩逐漸扭曲混淆,變成一個幽深的隧道。
“走吧,這段旅程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蹦戨x露出笑來,踏入隧道。
江穗白緊隨其后。
時間凝固著。
隧道待兩人消失后又轉(zhuǎn)回吳月明的模樣。
而吳月明雙手抱著書,臉上依然掛著她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溫和笑容。
似乎,世界始終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