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章 把酒舞劍問青天
隨著時間推移,天邊出現(xiàn)一輪下弦月。
夜色清冷。
兩壇子好酒越來越少,盡管這個時代的酒沒有經(jīng)過精餾提純,但兩壇子酒分量在那里,趙巨鹿和李鳳良也很快醉意熏熏。
沒敢讓他們多喝,畢竟明天要領(lǐng)兵出城。
倒是趙秋瑞,好家伙,酒量之好令人嘆為觀止,和盧象英殺了個棋逢對手,兩人不僅沒有醉意,甚至越喝越清醒。
徐氏一直乖巧的坐在一邊。
手肘架在膝蓋上,雙手捧臉,顯得有點(diǎn)丑乖丑乖的,看著小官人杯酒十千恣歡謔,談笑間天地俯臥如掌間,既有讀書人的灑脫寫意,又有大丈夫的豪情萬般。
徐氏小小的心里越發(fā)跳脫。
盧象英喝得盡興處,一按腰間短劍,起身,拔劍,劍指青天,哈哈大笑道:“吾本后山人,偶做堂前客,醉舞經(jīng)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大志戲功名,出井?dāng)埳胶?,論到烽煙染月時,怒指乾坤錯!”
趙秋瑞畢竟是個當(dāng)兵的,不太懂。
附庸風(fēng)雅的說了句好詩好詩。
趙巨鹿嘿嘿的笑。
他也不懂。
徐三和李鳳良默不作聲,不懂的事情就不摻和。
徐氏么……
再看盧象英,眼里有光!
而酒意清醒了不少的李寄,倏然拍案而起,“好一個大志戲功名,好一個怒指乾坤錯,好一個宜興盧氏,有盧忠烈公之奮勇余烈,再有小官人之才艷能卓,必將力挽這舊山河!”
好詩。
李寄是有才華的,只不過明朝的詩詞水平,和唐宋比起來,著實(shí)拿不出手。
但不代表明朝的讀書人沒有鑒賞力。
盧象英這首詩,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五言七言絕句,對仗和平仄上,也有些……嗯,其實(shí)對仗平仄上并不算絕對工整。
更像是詩仙李白擅長的那種古體詩。
但是,這首詩的情感,上佳!
前半闕,述說詩人作為一個讀書人,一直無憂無慮的過著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看天下事猶如坐井觀天,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后半闕,話鋒一轉(zhuǎn),述說詩人胸懷大志而無意功名,但卻從閉門讀書的世界里走了出來,在烽煙燃遍江南的時節(jié),說天地乾坤錯了。
錯了該怎么辦?
當(dāng)然是書生一怒拔劍,攬山河而歸正道。
如此情感……
此詩在對仗平仄上,遠(yuǎn)遠(yuǎn)不如岳飛的《滿江紅》,但在情感上,不說并駕齊驅(qū),至少也能望其項(xiàng)背,以李寄的才華,自然看得出,這是一首堪稱驚艷的詩。
盧象英哈哈大笑。
這其實(shí)不是自己寫的,是一本小說里的詩,自己一直很喜歡,今夜喝酒,感情到了,于是脫口而出,甚至靈犀所致,修改了一二,讓感情更符合當(dāng)下情境。
趙秋瑞干笑了一聲,“卑職不太懂,李主簿,給我們說說這首詩好在何處?”
李寄如此這般一說。
趙秋瑞恍然,沉默了一陣,“還是不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來得快意啊?!?p> 盧象英愕然。
自己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原綠營軍總旗趙秋瑞,竟然也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他能在這個時候說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話來,說明他心中就是這么想的。
有點(diǎn)意思。
繼續(xù)喝酒,菜已經(jīng)吃完,不過對于酒量好的人,一碟花生米足夠了。
等兩壇子酒見罄,已過子時。
趙秋瑞看著時候不早,和已經(jīng)清醒過來的李鳳良告辭,徐三也準(zhǔn)備和趙巨鹿一起回軍營,盧象英和李寄將四人送出院門,叮囑了幾句。
返回院子,徐氏已經(jīng)乖巧的在收拾桌子。
李寄和盧象英重新坐下。
李寄道:“之前一直有些擔(dān)心趙秋瑞和李鳳良,今夜看來,似乎可以信任了?”
盧象英搖頭,“再看看罷?!?p> 知人知面不知心。
郭大的事情給了自己一個教訓(xùn),有的人,你可以貼心貼肺的相信他,比如趙巨鹿,有些人,你可以試著相信。
比如李寄和劉陽平。
但有些人,你在信任的同時,一定要一直對他保持懷疑。
比如趙秋瑞和李鳳良。
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畢竟這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是他自己生活世界里的主角,都有他自己的心思和算盤。
信任,是要經(jīng)過磨難來建立的。
而且再志同道合的人,隨著局勢的變遷,最后都有可能出現(xiàn)分歧而各奔東西。
比如太平天國的那一撥人。
自己必須謹(jǐn)防這種情況。
李寄嗯了聲,“反正如今九十八名綠營軍士卒已經(jīng)被打散,趙秋瑞和李鳳良兩人縱然是總旗,可在你和趙巨鹿的掣肘下,應(yīng)該也做不了什么?!?p> 盧象英沉默了一陣,“明日出兵后,我們的策略還是之前商議的那樣,對鄉(xiāng)紳富賈,先禮后兵,道理講得通愿意拿錢出來最好,道理講不通,我就讓趙巨鹿拔刀和他們講,到時候若是殺了人,介立,你可不要有婦人之仁?!?p> 雪崩了,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明末的山河陸沉,鄉(xiāng)紳富賈誰沒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責(zé)任?
別說現(xiàn)在動刀。
就算是支持了自己反清的人,等將來大業(yè)既成后,在利益再分配時,自己也要對這些鄉(xiāng)紳富賈下手——明朝的制度,早就徹底推翻重建了。
所以盧象英一直覺得,南明宗室是要去找的,畢竟也是一股力量。
但復(fù)不復(fù)明,真不好說。
如果南明宗室愿意改制,大家好說好商量。
如果不愿意改制?
我盧象英不介意反清之后再次為天下百姓挺身而出。
李寄猶豫著沒有吱聲。
恰好徐氏過來收拾沒吃完的花生米,盧象英從桌子上端起來遞給徐氏,不經(jīng)意間,手指相觸了一下,盧象英倒沒什么。
就覺得徐氏的手指很涼,手感不錯。
徐氏卻羞紅了臉。
端起花生米低頭就跑了,像個受驚的小兔子,花生灑落一地也沒注意。
李寄看著這一幕。
心里唉了一聲。
冤孽啊。
盧象英起身欲走,“早些睡了罷,接下來這一串事情中,你這個天雄軍‘軍師’要做的事情一點(diǎn)也不比趙巨鹿拔刀輕松,還是早些歇著養(yǎng)精蓄銳,才能舌綻蓮花說服那些鄉(xiāng)紳土豪。”
李寄沉默了一下,道:“其實(shí)有些興奮,睡不著。”
明天,大兵出城。
意義重大。
意味著,天雄軍反清,真正的走上了道路,一條極其艱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