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澤村的雨,像以往的千萬次落雨一樣,這片土地被似窗紗般的雨幕罩住。
雨幕里闖進一個跌跌撞撞的小男孩,奔跑得滿是慌張。
他覺得今天好生奇怪。
小男孩今天早晨醒來看見枕邊站著一尊佛。
這是一尊很大很大的佛,佛看著小男孩,面無表情,小男孩揉了揉眼睛,那尊佛消失了。
“娘,我今天早上起來看見了佛?!?p> “瞎說什么呢?我們家又不信佛,家里哪來的佛?”
小男孩看著碗里白白凈凈的粥,剛想反駁。
粥里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尊小佛。
“娘!娘!我的粥里有一尊佛!”
小男孩的弟弟聞聲探頭過來看,只看見白白凈凈的粥。
“哥哥騙人,哪來的佛?”
“就在粥里啊,秋,你看不見嗎?”
弟弟喝了一口自己的粥,然后咯咯咯地笑起來,他覺得哥哥今天傻掉了。
他為自己今天比哥哥聰明而感到自豪。
小男孩的母親瞟了一眼碗里,她好像什么都沒有看見似的。
小男孩有些失望,喝完了粥,吃完了肉餅,就出門了。
這一天,小男孩看見了很多很多的佛,有站在青石板大街上的,有躲在西瓜攤旁的,有從面館里滾出來的,有笑的,有哭的,有愁的。
小男孩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他站在街邊看著天。
天上有云,云中有一座大銅佛。
接著,天落雨,似佛淚。
佛淚大而多,密而急,小男孩看見每一滴雨里都有一尊小佛。
小男孩很害怕,他想回家了,他只好沖進佛堆里……
大澤村有個大夫。
“大夫,真的只有這個辦法了嗎?”
“唉,”大夫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這病好生古怪,但好在也有古籍可尋,待到這孩子成年之時,讓他去修修佛吧!”
“謝謝大夫!”
小男孩楞楞地看著滿頭散發(fā)著金光的大夫,他不記得以前他的頭這么亮過。
出了大夫的小屋,小男孩被母親拉著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還是像往常一樣一排排的佛站在路兩端。
它們望著小男孩。
小男孩早已司空見慣。
他開始數(shù)佛,當(dāng)他數(shù)到第三百六十七尊佛的時候,母親停下了腳步。
回家路上,有座寺廟。
母親拉著小男孩走了進去,拜了拜佛,燒了幾炷香。
出了寺廟,母親還在一旁嘮叨說:
“以后你可以來這寺里做做和尚,看看能不能治你的病,若是……”
但是令小男孩在意的是,路兩端的佛已經(jīng)不見了。
回家的一路上也不見佛。
大佛沒了,小佛也沒了。
他很開心,他覺得自己的病因為拜了佛已經(jīng)好了。
直到第二天睜眼,他又看見了那尊笑面佛直勾勾地看著他了。
蘇國十六年初。
今夜,夜色漸濃。
今日是寒山成年之日。
走出村口,風(fēng)微微涼。
村口那棵大榕樹滿是蟲洞卻還是屹立不倒,樹下那個秦老頭不知道坐在那里坐了多久。
風(fēng)雨無阻,也不喝水,也不吃東西,仿佛這個世界與他沒有絲毫瓜葛。
當(dāng)寒山來到老頭身邊,才看看到他似乎已經(jīng)睡著。
水坑早已經(jīng)沒有水了,因為最近幾個月都沒有下過比較喜人的大雨。
那根釣魚的木桿子空蕩蕩的一端無力地耷拉在硬硬的水坑土塊上。
寒山也不管老頭是不是睡著,直接開口詢問,像往常一樣。
他不期待回答,因為老頭以前從來沒有回答過他的問題。
“老先生,為什么我能看見身邊有,很多很多佛?”
十六年間,自寒山從大澤村出生以來,老先生第一次回答了他的話。
“孩子,你也許是不存在這世間的人。”
“你看見佛,也許是佛祖對你有所怨恨?!?p> 所謂不存在這世間,寒山想了想,自己打娘胎里出來時,沒有天地異變,也沒說是三頭六臂,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所謂佛祖的怨恨,吾平生也未曾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又何來怨恨之由?
老先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十六年來他坐在這里用這根空桿子釣魚。
雖然一次都沒有釣上過魚,所謂魚餌也不過是用的年華。
老先生釣魚釣了十六年,也看寒山看了十六年。
他看寒山出生。
看寒山吃飯。
看寒山睡覺。
看寒山打獵。
他邊釣魚,邊看寒山。
那天,他看見了這世間某處一個沒有陽氣的地方。
世間萬物都有陽氣,縱使是至暗至陰的寒潭萬尺深處也有如游絲般的陽氣存在。
而此處無陽氣,則此處非世間所有。
他來了,他看見了那處。
那處,便是寒山。
而寒山,便不再是這世間之人。
老先生坐了十六年,今天他站起來了,頭也不回地就向西走去。
寒山有些驚訝,要知道這位老先生跟個死人一樣坐了十六年,而今天他卻要離開了。
雖然與老先生都沒說過幾句話,但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舍,似目睹了落葉飄零卻未歸根。
“老先生,你要去哪里?”
老先生停下緩慢的腳步,頭也不回地指了指西方,疲憊地說道。
“西域?!?p> ……
……
“娘,哥哥要去修佛了嗎?”
寒山的弟弟有些不開心,他不希望哥哥離開他。
女人抱住弟弟,安慰他說道:“哥哥有他想做的事,你不能阻擋他哦,小立秋?!?p> 二人看著遠(yuǎn)去寒山孤獨的背影,不免感到一絲落寂。
寒山并不想去修佛,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一輩子和家人待在那個小村子里不走。
可是他想知道一些東西,那些東西仿佛觸不可及卻又悄悄圍繞在他四周。
他想去觸摸那未知的領(lǐng)域,那佛,那老先生的話,那西域。
那位對世界還懵懂的少年,在成年后的第二天遠(yuǎn)行了。
那位非世間存在之人,邁入了世間。
……
……
蘇國黑暗的十六年里,經(jīng)歷了一年換一代皇帝,朝政代代腐敗的十六年現(xiàn)實后。
不知從何來的兩位少年,以二人之力在一晚創(chuàng)建了新的朝代。
那晚無多少人知曉,知曉的人無一不是世間的佼佼者。
蘇國十六年后,新皇改蘇為大唐,而寒山所要去的京城便是長安。
在長安,有座寺廟名曰普天,普濟蒼天的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