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北風(fēng)迷眼，還在十年前，那時(shí)，只是途游，并無枷鎖。新月更替，萬物皆倒轉(zhuǎn)乾坤，命數(shù)，已是枯木，一陣風(fēng)，便可以連根拔起，粉身碎骨?！?p>　　胡須蒙沙，面容枯槁，天啟前少主九長天囚籠中倚欄，仰天回望。

　　這天地真是一處稀罕的人間煉獄，所見之處光彩奪目，卻并非是個(gè)好地方。日間炙烤，夜里寒風(fēng)刺骨?？尚业氖谴藭r(shí)的活物比平常更加懂得活著的妙處。

　　蝕骨的疼痛，也就更加清晰明了了。

　　車隊(duì)在日落余暉下如螻蟻般緩慢移動(dòng)。

　　囚衣融入這片荒漠之中，就如同蜥蜴爬過沙土，只留下淺淺的腳印，風(fēng)沙蓋過，便沒了痕跡。

　　老人和婦孺佝僂著肩背，近乎貼著沙丘的表面。

　　忽而，孩童抬頭凝望著天空，清澈的眼眸似乎被掠奪了光，永久地合上了。

　　婦人跪地，將孩童緊緊地護(hù)在懷抱中。嗚咽的聲音隨著風(fēng)沙逐漸飄向遠(yuǎn)處。

　　“又走了一個(gè)?！?p>　　如今，這條道上已經(jīng)分不清囚犯和押解兵。

　　陷入險(xiǎn)境，人人自危。

　　六神無主的老人步履蹣跚地靠近囚車。

　　“少主，老奴，怕是挨不過了，只求一死！”

　　他木然地挪了挪身體，抓起欄桿，卻又像被點(diǎn)了穴道，使不上勁。

　　“最壞的就是死，不用求，該來的總會(huì)來?！?p>　　士兵收回些許期盼的眼神，轉(zhuǎn)身試圖拉起婦人。

　　“不！”婦人抱著面色蠟黃氣息微弱的孩童，小心翼翼地?fù)崦~間的幾縷發(fā)絲，只怕是一瞬間，這懷抱中的溫暖就要被奪走。

　　“少主，再走下去，大家都會(huì)沒了命的！”

　　“都，都會(huì)死在這兒？那我也不走了，我們都不走了。至少這里離天啟還近一點(diǎn)兒！”

　　“少主，您看？”押解頭子上前異常恭敬地詢問。

　　“國已滅，各安各命?！?p>　　“這？”

　　婦人閉上眼睛，抱著孩子在原地坐下。老人和婦孺圍擁過去，絕望的眼中居然出現(xiàn)了點(diǎn)點(diǎn)星光。似乎安于宿命，才是連續(xù)敗退之后，贏了那么一回。

　　此時(shí)，月光升起，無暇顧及的暗處，慢慢涌現(xiàn)出十幾雙眼睛，透出了覬覦和饑餓。

　　一道血光，忽而，十幾道血光閃現(xiàn)，急不可耐地?fù)湎蝌榭s在一起的眾人。

　　“??！”

　　“我不想這么死了！”

　　“這是命！”

　　狼群的撲咬嚇壞了已經(jīng)心如死灰的老人和婦孺，反而激起了他們求生的愿望。

　　“還輪不到你們這些畜生糟踐！”

　　幾個(gè)守衛(wèi)點(diǎn)上火把，向狼群丟去。一頓亂砍之后，強(qiáng)裝勇敢地將受傷的老人拖到人群之中。

　　“嗅覺可真靈敏，專挑弱的！”

　　只見暗夜中出現(xiàn)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這人眼神比狼還要銳利，極薄的嘴唇顯出一些刻薄，鼻梁正好擋住一側(cè)的發(fā)絲，怎么看都非人類。他手中的火把，像活了似的，按捺不住興奮，直接搗碎了狼牙。

　　這些沙漠里的閻王見這等猛獸級別的人，隨即往后退了百米之遠(yuǎn)。

　　四周眾人在驚愕和惶恐中反復(fù)跳躍，終于怯怯地平靜下來。

　　“蠢物！火烤最好?！?p>　　公子的眼神，透過隨風(fēng)而動(dòng)的發(fā)絲，挑釁地注視著幾米遠(yuǎn)處。

　　“今晚加餐！某人，還不幫忙？”

　　四周靜默，無人回應(yīng)。

　　看守不大情愿地靠近血腥地帶，用隨身的佩刀挑著幾只狼的殘肢。隨后，不痛不癢地丟下一句話：“這，能吃？”

　　押解頭子不知從哪一處閃出身來，面目大有僥幸存活后的善意，他作揖道：“恩人！今日之事，老朽感激不盡！來生～”

　　“此生已如此這般，還想來生，你怕不是沒被折磨夠！”

　　“是，是！”

　　“貪生怕死，命長！幫我看住他，他不死，你就能長壽。”

　　公子嘴唇略微斜出一個(gè)角度，轉(zhuǎn)過身，緩緩踱步過去。

　　“怎么？這是已經(jīng)死了么。”

　　“死了也就了了。你來做什么，做軍師很閑嗎？”

　　“邀請你這一隅之主，吃狼肉！”

　　方寸之中的九長天在囚牢里冷冷地苦笑了好一會(huì)兒。

　　“在這大漠之地，吃這里的霸主，太奢侈了。凌爺，自己享用吧?！?p>　　“沒意思，這就結(jié)束了?！?p>　　“差不多了，該結(jié)束了?！?p>　　二人四目相對，氣氛有些擰巴。

　　“最近，坊間有一個(gè)消息，我想你應(yīng)該有興趣?！?p>　　“世間萬物與我無關(guān)。”

　　“武學(xué)邪術(shù)的祖宗現(xiàn)世了?！?p>　　“冥閻秘籍？！”眼前這一心求死的男子眼中忽然有了生機(jī)。

　　“嗯！”

　　“如何得知？”

　　“先吃再聊?！?p>　　“快說！”

　　“你這樣子，怕是活不久了，有了秘籍也沒了用處?！?p>　　言語間，囚車被九長天隨手一掌整得四分五裂，碎屑飛起。馬兒瞬間拔腿就跑，塵土落地時(shí)，才耷拉著臉回來了。

　　眾人掩面，凌秋水卻正不逢時(shí)地狂喜。

　　“你這暴躁的脾性，身處何地都是老樣子。能溫柔一些嗎？”

　　“對你，我已經(jīng)足夠耐心了，凌爺?！?p>　　不知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jìn)，還是真的出于某些情愫，凌秋水算是打蛇打七寸，抓到點(diǎn)子上。

　　押解頭子一副怕死地不得了的樣子，近乎發(fā)抖地走近九長天，顫顫巍巍地作揖。

　　此人正要開口說話，他擺了擺手。

　　吃了回魂丸似的九長天，看上去精神氣又回來了。他甩了甩衣袖，伸手從凌秋水的胸前位置拿出幾粒藥丸和一瓶治外傷的藥粉瓶子，不由解釋，直接遞給婦人和受傷的老人，言道：“這里不比宮里，要活下去，得扛??！”

　　言罷，他轉(zhuǎn)身拿起被他掙脫的囚牢木架子碎片，認(rèn)真地比劃著。

　　凍僵的身體逐漸回暖，婦孺和老人飲水食肉后，又活了過來。

　　那個(gè)昏死過去的孩子，飲了幾口狼血，居然醒了過來。

　　他們看向恢復(fù)體力的九長天，像是有了主心骨，臉上逐漸恢復(fù)了往日的笑容。

　　“少主，你這是？”

　　“他這是在裝傻充楞?！?p>　　九長天回過頭瞥了一眼，再準(zhǔn)備鉆進(jìn)去，卻發(fā)覺這籠子已經(jīng)散了架。

　　要不是暗夜，這押解頭子尿褲子的丑事兒恐怕要露餡。

　　“別害怕，極北地也不是什么不能活的地界，我隨你去。”

　　“你可想清楚，秘籍可不在那里?！?p>　　剛要開口問，眼神中那股熊熊燃起的火苗突然熄滅了。

　　從凌秋水囂張的姿態(tài)里，他仿佛看到身份有別的意思。

　　對方往自己的心窩處戳了戳，口吻輕佻地說：“在這兒?！?p>　　“沒勁！”

　　九長天拂袖而去。

　　這人一向號稱男子中的狐媚子，此番矯揉造作的樣，令人有些膈應(yīng)。

　　他皺眉道：“凌爺，我在朝野已經(jīng)被除名，若是江湖沒有一席之地，咱倆還得還回來?！?p>　　“你這是威脅我?”

　　“算不上，僅僅是兄弟的仗義執(zhí)言?！?p>　　“等你坐上武林第一寶座，我來看看?！?p>　　“呵~”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要回天啟，享受榮華富貴。你呢，走你的荊棘之道吧！”

　　暗夜下的火把幾乎熄滅，在微微閃爍的眼中，依稀見到曾經(jīng)的彼此。

　　那人腳下的步伐聲漸漸消失，九長天凝望著那個(gè)模糊的背影，身姿尤在，傲氣多了幾分。踏上馬后，頭也不回，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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