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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三十六幕 ? 焚月 ? 七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406 2023-03-30 19:28:00

  墜下的濁月就好似一團吸飽了油脂的棉花,瞬間便被地面上射出的火光引燃,于夜空中化作一只碩大的火球。末世,終將人間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地獄的猙容。

  然而,其卻并未因此而停止墜落?;鸸鈱⑵岷诘奶祚啡咀饕黄粫r間,天火燎云,赤霞滿天。而那奪目的火光,也瞬間照亮了大地之上的眾生絕望的臉。

  所有人紛紛仰頭,看著頭頂那團熾烈的火球徑直朝地面墜來,卻是無計可施。所有人都已放棄了逃跑,只是無助地同自己身邊的人緊擁在一起,靜靜地迎接這無比耀眼,甚至看起來帶著些詭異的美麗的終局。

  誰料,天空中的那枚火球再次發(fā)生了變化。伴隨著一聲經(jīng)久不息,如雷鳴、若戰(zhàn)鼓般的巨響,幾能撼動大地的沖擊波率先而至。從天而降的力量卷起前所未有的勁風,將所有人死死壓倒在地,根本無法起身。

  與此同時,天空中那恍若一只巨輪般壓向地面的碩大濁月,竟毫無征兆地自內(nèi)向外爆裂開來,化作了萬億大大小小的碎片。爆炸所產(chǎn)生的強光,甚至比夏日正午的太陽還亮,直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強光瞬間驅(qū)走了冰原之上的永夜,也驅(qū)散了所有人心中的絕望。分崩離析的碎月,便似是天穹上打碎的一只琉璃瓶,四散飛舞。又似一場盛況空前的年節(jié)煙火,在深藍色的天幕上,劃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線。

  待風勢漸小,地面上的眾人才得以重新起身。最初他們?nèi)运朴行┎桓蚁嘈抛约貉矍鞍l(fā)生的一切,皆保持著緘默,相顧無言。但當他們意識到,自己竟是同死神打了個照面,僥幸躲過了一場似乎避無可避的浩劫時,瞬間再難抑制住內(nèi)心的狂喜,紛紛歡呼雀躍起來。

  看似咽下最后一口氣的閭丘博容,蒼白的臉上竟也重又泛起了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血色,似是回光返照,又或是此前甯月的咒術起了些許作用。然而,她卻將目光從自己身前的姑娘臉上挪開,轉而看向了那個身著白色狐裘,于爆炸時不惜以身體死死護住紅發(fā)少女同自己的少年人,攢起了一絲力量:

  “曄國公……你……或許是比朕……更適合接過這江山社稷的英雄……”

  祁子隱的眼神之中滿是悲戚,只是呆呆地看著遠處冰原之上,那道點燃了濁月的沖天烈焰,漸漸熄滅了下去。一雙金色的瞳仁間,早已淚光洶涌:

  “什么英雄——我自始至終不過是個軟弱無能,只能被命運裹挾向前的普通人罷了。真正的英雄,當是如將炎那般,不需任何人保護,卻能以一人之力,改天換命,救無數(shù)生靈于水火……”

  而他身邊的甯月,也哭得似個淚人:

  “當英雄究竟有什么好的?今日過后,世間的一切美好,他都再看不見了!”

  “既是如此……你二人更當好好替他活著……在你們看見新世界的時候……活在你們心中的他,自然也會看見了……畢竟英雄……是足以讓活著的人,永生銘記的……”

  女帝卻是微微搖頭,用盡最后的一口氣道。隨后她的雙目微闔,便好似睡去了一般,臉上還掛著無比純凈的笑容,仿佛又見到了自鎖陽關下一別,便再未見過的那個他……

  伴隨著天上的火流星漸漸燃盡熄滅,四下里再次復歸黑暗。而之前的爆炸,卻似蕩盡了世間的一切污濁與塵埃,令夜空變得無比澄澈、通透起來。

  極夜之下,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光氣重又出現(xiàn)在夜空,卻是比之前的更加絢爛美麗,仿佛融匯了世間所有的美好,將漆黑的永夜也染作一片五彩繽紛。

  祁子隱與甯月看著頭頂那團光氣,心情久久無法平復?;秀遍g,他們也好像在那團光氣之中,看到了那個用生命守護了所有人的同伴。黑眼睛的孩子爽朗地笑著,仿佛同世間剪不斷的萬千愛恨再無半點糾葛,只是靜靜地同昔日故友一起,為這世界的浴火重生感到由衷的欣慰。

  次日凌晨,當啟明星重又升起時,幸存下來的寥寥百余人,不論國別,不分種族,一齊踏上了東去回家的路。

  很明顯,活著從這片冰原上走出的人,卻遠不止一隊。剛剛行出半日,他們便遠遠地看到了一支作軍人裝扮的行伍正于一處溫泉前休憩。待走得近些,只見對方身上穿著清一色的夔蛟皮甲,正是一股此前于群狼混戰(zhàn)之中走散的澎國軍。

  然而,對方明顯并不清楚昨夜的冰原之上,究竟發(fā)生了怎樣的一番生死變故。見遠處竟有人逼近,當即如臨大敵一般重又將武器舉在手中。

  “你們不用害怕。如今馳狼已盡數(shù)退散,末世也再不會降臨。大家不必再相互搏殺,隨我們一起回去南方的故國吧。”

  甯月上前朗聲道。然而對面的澎國軍卻是認出了對面所立之人乃是曄國國主,擔心對方設計報復,絲毫聽不進勸,只是揮舞著手中兵刃想要將其嚇退。

  對此紅發(fā)少女非但沒有害怕,反倒孤身一人走上前去,于口中卻是念念有詞起來。澎國軍見識過姑娘咒術的厲害,只道昨夜的白光與巨響是其所為。陣中數(shù)人當即怒吼著揮刀上前欲先發(fā)制人,眼神里卻滿是目睹了太多生死之后的畏懼與膽怯。

  然而,他們手中的長刀還未砍至姑娘身上,便如同被火烤化的糖塊一般,化作了一截截的綿軟之物,再也無法傷人。一眾甲士見狀,當即又揮舞著雙拳向少女撲將過來。然而還未欺近五步之內(nèi),卻好似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墻,無法靠近一步。

  甯月也并未因?qū)Ψ降淖钃醵O?,而是徑直走入了澎國軍中,于幾名躺在火堆邊難以行動,甚至無法站立起身的傷兵面前蹲下。

  在對方驚懼的眼神中,姑娘的掌心泛起了一團暖黃色微光。她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手輕輕按在甲士的傷口上。進而,對方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竟是隨著甯月雙手的移動,緩緩地愈合了。

  澎國軍臉上的表情由起初的憤慨漸漸轉為了驚訝,只是口中依然高喊著“妖女”,讓剛剛對同袍施以援手的紅發(fā)少女速速離去。

  甯月對此卻不以為意,重又走回了祁子隱的身邊。

  “看來對方并不領你的情,便不要再耗費自己的精力了?!?p>  曄國公當即上前安慰起來,卻見姑娘微微一笑,搖著頭應道:

  “總要給他們一些時間習慣。畢竟此刻在對方眼中,我們還是曾經(jīng)刀兵相向的敵人。小結巴舍命救回的天下,還需你我一起守護。而天下人之間,以仇恨對立構筑起的無數(shù)道冰冷的墻,也需要極大的耐心,方能將其融化……”

  二人率眾繼續(xù)循著水流,朝暖水河下游行出數(shù)里,方才扎營安頓下來。然而一覺醒來,卻聽見帳外喧嘩,外出一看,竟是人頭攢動。不曾想到,此前那隊澎國甲士,眼下居然整整齊齊地列隊于帳外。其中一名率隊校尉上前拱手,向少年少女行了個大禮:

  “曄國公、恩人姑娘在上,末將及麾下諸多兄弟,愿聽侯二位差遣,萬死不辭!”

  白衣少年上下打量了那校尉一番,認出其竟是昨日里甯月救治的傷兵中的一位。他連忙轉頭去看身側不遠處立著的姑娘,卻見對方抿嘴朝自己一笑,雖未開口說一個字,欲言之意卻已在明顯不過了——甯月是在以這種方式提醒他,是時候擔負起天下的重任了。

  回程的路,似乎變短了許多。又行了整整十日,一行人便已抵達暖水河口。一路上,陸陸續(xù)續(xù)又有許多幸存者加入了進來,及至渡河上岸,來到那片此前祁子隱用于避風休整的聚落遺址時,原本僅百余人的隊伍,已然擴充到了兩千余眾。

  漫天陰霾,也終于在這一刻徹底散盡,重又露出了久違的晴朗。陽光令曄國公不由得瞇起了眼睛,看著身后長長的隊伍,陷入了一段長久的沉默。進而重新轉回頭來,看著身邊同樣吃驚的甯月問道:

  “接下來我們?nèi)ツ睦???p>  “既然此去南下途徑朔州,我想,我們應當先去一趟雁落原,去給小結巴立一座衣冠?!?p>  紅發(fā)少女說著,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卻是自懷中掏出了一團以絹帕悉心裹起的小包來。將那小包層層解開,方見里面是一塊兵刃的碎片。碎片上那一抹烏金的顏色反射著陽光,于白色的絹帕上格外醒目。

  “這是——嘯天陌!”

  祁子隱立刻認出了那碎片。

  紅發(fā)少女點了點頭,反手又重將碎片小心收好,才又繼續(xù)道:

  “那天小結巴的刀斷裂之后,我便將這塊碎片一直帶在身上,希望待一切過去之后,能尋遍天下名匠,重新為他打造一柄趁手的武器。只可惜,這個愿望恐怕再也無法實現(xiàn)了……”

  姑娘嘆了口氣,又欲垂淚,“但至少,我們眼下還能為他再做些什么的?!?p>  白衣少年使勁點了點頭。他看著天上那輪熾烈的太陽,恍惚間,仿佛重又回到了多年前,三人初見時的那個伍陽節(jié)。而將炎的英魂,也似從未離去一般,如今仍附著在那塊嘯天陌的殘刃上,護佑著他們。

  整整一個月后,隊伍穿過了烏屏山脈,經(jīng)由石鏡海,沿著屏東戈壁的北緣,終于重新回到了雁落原。

  得知來人是大和罕的朋友,原本與南人互為死敵的草原人紛紛自躲藏的草窠石臼中現(xiàn)身出來。雖言語不通,但牧人們卻似乎從祁子隱同甯月的表情上讀出了些什么,默默地跟在隊伍后面,低頭不語,一片肅穆。

  “我們,帶回了將炎唯一的遺物。是他,讓天下免于毀滅,救了我們所有人。他是我們的朋友,是你們的和罕,更是天下人的英雄!”

  祁子隱自甯月手中接過嘯天陌的碎片,沖著面前不知不覺匯聚起來的萬余眾朗聲道,卻是數(shù)次哽咽。人群之中旋即也傳來了陣陣低聲的嗚咽,進而一位老婦上前,畢恭畢敬地沖著白衣少年手中之物跪下,雙膝并攏,雙掌合于額前,伏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口中卻是以朔狄語與南人官話交替著高呼起來:

  “都倫格爾,坎寧古勒!蒼狼白鹿,英魂不滅!”

  “都倫格爾,坎寧古勒!蒼狼白鹿,英魂不滅!”

  在老婦的帶領下,其四周的人群也紛紛跟隨其后高聲呼喝起來。草原人性格豪爽,悲喜的情緒亦不做任何掩藏。穿云裂石的高呼聲越來越大,最后已近乎于嘶吼,如月下潮鳴,更如雷霆萬鈞,于草原上空回蕩著,經(jīng)久不止。

  “謝謝阿嬤,謝謝阿嬤了!”

  甯月垂淚,俯身將老婦從地上扶了起來,心中隱隱覺得對方似乎認得將炎,便攀談了起來。

  原來那老婦名喚蘇布,正是此前于草泊故去的木赫的妻子。于是姑娘將要為將炎修衣冠冢的心愿告訴了對方,而老婦也表示,那個南人孩子像極了自己的兒子,定會用心操辦。

  一晃數(shù)日過去,葬禮的籌備也已就緒。在七七四十九名號手的吹奏下,長牛角發(fā)出了古樸而嘹亮的鳴響。一輛綴滿了丹羽蘭的大車,載著以白綾裹起的嘯天陌殘片,緩緩由人群面前掠過,所經(jīng)之處,每一個人皆低頭垂目,以手撫胸,無比虔誠地送這位南人和罕最后一程。

  大車最終在一座墳塋前停了下來——那是圖婭長眠的地方。而今將炎的陵冢,特意修在了她的身旁。

  甯月親手將嘯天陌的殘片自車上取下,矮身放入地上三尺見方的石質(zhì)墓穴中,卻早已難掩撲簌而下的淚水。而后,她又同祁子隱一起,親手于石室內(nèi)放上了一顆在掌心揉搓得光亮,仍帶著體溫的、通體烏黑的小石塊。

  參與葬禮的每一個人,也陸續(xù)將自己手中的一塊戈壁卵石放入了墓穴。石塊越壘越多,越壘越高,終將整座墓穴完全堆砌封住。

  草原人并不似南方諸國那般鋪張,即便是對自己的和罕,這樣一座小小的墳塋便已是全部。然而這簡單卻不簡陋的葬禮,卻反令人心底最質(zhì)樸、最本真的感情流露了出來。紅發(fā)少女心想,這樣的安排,也一定是將炎所希望的。

  “攬蒼山腳,雁落原上,

  都倫格爾,縱馬云顛。

  蒼狼作旌,白鹿為旗。

  天以穹廬,山以帷帳。

  逐草放牧,挽弓射雕,

  難從天命,不屈兵戈。

  跨我良驥,舉我刀槍,

  長歌烈酒,可托生死!”

  牧云部的戰(zhàn)歌再次響起,雄渾嘹亮,響遏行云。而在這樸拙的歌聲里,祁子隱同甯月卻是翻身上馬,率領著并不屬于這片草原的一行人,繼續(xù)向南進發(fā)。

  因為就在昨夜,蘇布忽然傳來了消息。因為濁月墜落的緣故,以致澶瀛海水陡長,竟是自各條水脈的入海口倒灌進了內(nèi)陸。滔天洪水危及一十二個侯國,萬千黎民的生命。眼下對于他們二人來說,立即南下治水,便是對去往長生天的摯友最好的告慰。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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