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奇幻

孿月

第三十一幕 ? 籌謀 ? 一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487 2022-11-14 19:28:00

  昭熹二年,九月初七。夕陽下的曄國國都暮廬城,早已告別了往日的喧鬧。數(shù)月前,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一場大屠戮,將衍江入??谔幍乃嬉踩咀髁顺嗉t。而今,如血的晚霞再次將水面映得色若鮮血。秋風拂過江面,嗚咽如訴。就仿佛那些慘死于刀兵之下的冤魂,仍不肯就此離去。

  天空中,仍有成群的墨鴉同兀鷲盤旋不去。暮廬城內(nèi)百萬眾,幸存者不過寥寥萬余。其中也皆是些老弱婦孺,無法像青壯年那般聞風而逃,只能留在殘垣瓦礫間如鼠蟻般茍且度日。生怕有朝一日被人發(fā)現(xiàn),登時便會在冰冷的屠刀下丟了性命。

  眼下,城內(nèi)外各處皆堆滿了血肉模糊,爬滿蛆蟲的尸骨。其上散發(fā)出的陣陣惡臭隨風而起,晝夜不止,甚至將數(shù)十里外的野犬豺狼也紛紛吸引了過來。被野獸啃咬之后,黃綠色的尸水滲入地下,甚至令原本肥沃的土地也呈現(xiàn)出巨毒的顏色。

  日落月升,四下里一片沉寂。然而,就在這一片近乎于絕望的死域中,卻有一處地方人馬喧囂,燈火通明。那里,是曾經(jīng)的曄國白沙大營。如今,卻早已成為郁禮所率澎國艦隊的駐扎之所。

  營外的淺海中,被藍焰燒毀擊沉的曄國戰(zhàn)艦,如森森骸骨般于波濤中悚然而立。岸邊原本屬于它們的地方,如今則泊靠著十余艘掛有髻鯊旗號的五牙艦。近日來,這支艦隊沿著海岸幾乎將整個宛州劫掠了個遍。眼下于白沙大營中,除了整齊碼放著的一桶桶藍焰,便是成堆的糧草與酒水。

  每日傍晚,營內(nèi)便會傳出炙烤生肉的濃香。然而,只有不到三成的澎國將士,時常跟著郁禮喝到爛醉,并圍于篝火邊大快朵頤。

  然而這終日飲酒作樂的一幕,還是令紫鳶感到有些無法忍受了。一連數(shù)日未曾出帳的她,在主帥哨位那有些令人不快的目光中闖入中軍大帳,努力將憤怒壓在嗓子里問道:

  “你莫非忘了,我們還要北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郁禮卻是把玩著一對方才剛剛送入帳內(nèi)的酒盞同酒壺,并沒有要喝的意思,只是看著對面的姑娘面露疑惑:

  “當初不是你讓我南下,來暮廬屠城中泄憤的么?”

  “但現(xiàn)如今人也殺了恨也消了,為何還要繼續(xù)停留這么許多時日?”

  見對方不明白,紫鳶終忍不住氣急敗壞地質(zhì)問起來。不料,郁禮卻反倒笑了:

  “你莫不是害怕了吧?別擔心,死人便是死了,不會還魂回來的,否則大昇立朝一千八百余年,死去的那些孤魂野鬼不早把皇帝老兒給活吃了?不必太過在意——”

  “哎呀,我說的根本不是此事!你難道沒有看見營內(nèi)軍士們臉上的表情么?他們簡直恨不能將我立時殺了,去安撫那些慘死在自己刀下的亡魂!”

  紫鳶狠狠剜了對方一眼,難以想見自己竟找了這樣一個木訥之人作為依靠。

  誰料,年輕將軍聽聞此言卻是不為所動,依然搖了搖頭:

  “外面那些將士乃正規(guī)的諸侯軍,并非什么山賊土匪。如今奉命戕殺了那么多手無寸鐵之人,任誰心里都會不好受的。但是你信我,再過幾日,再過幾日便會好了?!?p>  “能好便有鬼了!眼下我們早已屯夠了北上所需的給養(yǎng),你現(xiàn)在便給我下令,明日一早便揚帆起航!”

  紫鳶仍嚷嚷著,伸手便要去奪郁禮綁于胸前夔蛟皮甲上的鯊牙軍符。正當此時,帳外卻突然闖入了一名當值的軍士,見此情形立刻拔刀欲將姑娘拿下。郁禮卻一聲低喝,閃身擋在了對方身前,進而反手又按住了身后姑娘的肩頭,這才開口詢問來人何事。

  軍士只得拱手稟道:

  “營外來了許多人,希望將軍能夠賞口飯吃。”

  郁禮聽后不禁扭頭微微一笑,進而又問:

  “那些人中,孩童約有幾成?”

  “盡是些孩子。拜此女所賜,如今除了不經(jīng)世事的半大孩子,哪還會有活人敢來我們這兒討吃食?”

  軍士說罷,又狠狠瞪了將軍身后的紫鳶一眼。而在數(shù)月前,任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看起來柔膚弱體的姑娘,竟會是個心腸如此歹毒,下手如此狠辣的蛇蝎女子。

  然而,昔日見到下屬有此等舉動當即便會暴跳如雷的郁禮,而今非但不怒,反倒笑得更歡了,進而從懷中掏出了幾枚金株賞了對面的軍士,將其打發(fā)了出去:

  “將那些孩子悉數(shù)帶入營來,本將軍要見!”

  待軍士走得遠些了,紫鳶方才出了口氣又問起來,語氣間滿是對對方不肯聽從自己安排的責難:

  “你瘋了么?你沒見方才那人幾乎快要對我動手,此等時候,還不快些帶我上船離開,反倒去見些什么來路不明的野孩子作甚?!”

  郁禮正邁步向帳外走去,聽聞此言突然立住,進而轉(zhuǎn)過身來,鄭重其事地看著身后的姑娘:

  “屠城一事,大昇朝古往今來只發(fā)生過兩次。上一次,乃是狄人南下作亂。如今我們卻行出此等暴虐之事,絕無可能不引起軍中的不滿。若想繼續(xù)去尋先民之力,則必須先將身邊這些澎國軍士收拾服帖。你信我,我是絕不會害你的!如若不信,隨我一起來看便是?!?p>  年輕將軍說罷,轉(zhuǎn)身便出帳去了,再也沒有回過頭。紫鳶心中無比懊惱,自己為了一時泄憤,卻惹來了如此大的一個麻煩。然而獨自于帳中顧影自憐也不是辦法,她也只得硬了頭皮,快步跟在對方身后鉆了出去。

  帳外原本空無一物的校場上,眼下早已擠滿了人。舉目望去,攢動的人頭不下千余,果真皆是些個頭低矮的半大孩子。孩子們身上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應(yīng)當是于戰(zhàn)亂時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孤兒。他們之中年幼的僅六七歲,最大的也不過十歲上下,眼神之中滿是見到澎國軍的懼怕,卻又難以抵擋住營內(nèi)飄出的陣陣肉香,滿臉渴求地吞咽著口水。

  “你們來營內(nèi),所求何事?”

  郁禮走上前去,揮手示意擋在孩子身前的軍士閃開一條路來。

  “我們……我們只想討口吃食。如今城中連樹皮草根都早已被吃得凈了,我們中許多人接連數(shù)日也未能尋獲一粒糧食,求將軍行行好!”

  有個膽大的孩子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起初不敢抬頭去看郁禮那張面目猙獰的臉,而后卻是抬起頭來越說越急,言語間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求生渴望。

  “來人,先取些白面饅頭同水來!”

  郁禮未有半點猶豫,竟是當即下令取來了數(shù)擔吃食。原本虛弱不堪的孩子們見到饅頭,竟不知從何處又攢起了力量,當即紛紛涌向澎國軍士的身邊,高舉著沾滿污穢的雙手跳躍著,呼喊著,爭搶著那僅夠他們分得一口的水糧,都希望能先吃上一口。

  “好吃嗎?”

  看著面前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著的對方,郁禮俯下身去又問,臉上卻是掛著一絲古怪的笑意。

  孩子們卻并未察覺到有何異常,一邊吃一邊回過頭來使勁點著頭道:

  “好吃,好吃!我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饅頭!”

  “那你們吃飽之后,又打算做些什么?”

  “自然是好好報答將軍的恩情!”

  幾個孩子說著,當即沖著年輕將軍拱手便是一禮,竟是忘記了眼前之人正是造成自己國破家亡,食不果腹的罪魁禍首。

  郁禮瞇起眼睛,盯著對面的那些孩子看了許久,旋即又命人取出了更多的食物,卻是狠狠抬腳將那些碼放著饅頭與清水的擔子踢翻在地。

  白凈的面食盡數(shù)滾落在校場上,沾染了塵土與沙粒。孩子們的眼中登時流露出了一絲疑惑,郁禮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又抬起腳狠狠將那些泡在臟水之中的饅頭踩扁踩爛,和成了一攤根本難以下咽的爛泥。

  “不錯,不錯!你們是該好好報答于我。本將軍不日即將駕船北上,成就一番大業(yè)。你們今日若是能將這些饅頭吃下,便可隨我一起出征,吃軍糧,用軍餉!”

  起初,那些孩子之中并無一人敢動。他們互相對視著,依然對面前這個行事怪異的將軍心存顧慮。然而,此前吃下肚去的那一點點白面,很快便將肚里的饞蟲勾了出來。開始有三五人走了出來,抓起地上和滿了泥沙的面團便朝口中塞去。

  有些人當場便被沙礫劃傷了喉嚨,大口地嘔吐起來?;祀s著鮮血、面團和沙土的黏液從胃里重新翻涌出來,掛在唇邊嘴角。然而,這卻無法阻止孩子們繼續(xù)將那些幾乎不能下咽的食物朝自己的腹中填去。

  其間,更有人因此而大打出手起來。拳腳相加之下,總有勝負。有些過分虛弱的孩子,被原本互稱“同伴”者打翻在地上,滿嘴滿臉盡是鮮血,卻再也無力站起身來。最后立于場上的,僅剩下了八百余眾。

  然而,這才是剛剛開始。一番爭斗過后,已然認為自己奪得了隨船出海機會的孩子們,卻見郁禮將手一揮。軍令既下,其麾下的十余名親兵,當即趕著數(shù)輛大車由白沙營深處駛將出來。車上一多半,是剛剛出鍋、冒著熱氣的白面饅頭,而另一半,則是數(shù)千支孩子們從未見過的,通體黝黑的細長管狀兵器。

  “自今日起,你們便被正式收編于本將軍麾下。而面前的這些火栓銃,早已裝填完畢。現(xiàn)在,本將軍命令你們拿起它們,拉動機括,結(jié)束那些倒在地上的失敗者的性命!”

  獲勝的孩子們見郁禮當真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對于任何冷血無情的命令,也都不再有絲毫遲疑。相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毫不猶豫地端起了一支支火栓銃,沖著倒地不起的其他孩子拉動了機括。

  未曾想,這些許多年前,祁守愚在暗中謀劃起事前,特意命郁禮藏于白沙營中準備兵變所用的火栓銃,如今竟還能順利擊發(fā)。

  伴隨著聲聲巨響,一片耀眼的火光與濃煙騰空而起。依然倒在地上呻吟著的失敗者們登時被射穿了肚腹四肢,好似一窩鱔魚般在血泊中扭動起身軀。但很快,他們虛弱的身體便再也感受不到傷處傳來的劇痛,漸漸安靜了下來。

  見此情形,郁禮邪佞地笑了。他又一揮手,此前于營內(nèi)篝火前飲酒吃肉的那些澎國軍士,也紛紛自多處隱秘的水牢中押出了百余名五花大綁,卻同樣穿著夔蛟皮甲的囚徒,強迫其并肩列于岸邊的木質(zhì)的碼頭上。

  從那些人犯的甲胄制式判斷,多是位居校尉與都尉的中上級軍官。此刻甫一露面,當即便引來了許多普通澎國軍士的一片嘩然。

  紛擾之中,郁禮卻再次高聲沖面前的孩子們下令道:

  “你們每射殺這里的一名校尉,便可有一人被取代其位置。而每射殺一名都尉,你們之中便會有一人被擢升為都尉!”

  事到如今,即便澎國軍中有人覺得郁禮行事過分而想有所行動,也已經(jīng)太遲了。又是一陣巨響之下騰起的火光與煙霧,那百余名澎國軍官當場便被射成了篩子。穿在身上的夔蛟甲胄在火栓銃的威力前,便似一張張暴露于利劍之下的纖薄的紙。洞穿的傷口同四散飛濺的血肉,將營中校場染得一片緋紅。

  見識過此前孩子們毫不猶豫殺人的模樣,更面對著火栓銃強大的威力,其余那些于軍陣之上也能面不改色的澎國軍人忽然變得膽怯了起來,竟無一人敢再貿(mào)然反抗。

  “自今日起,這支艦隊及艦上一眾軍士,皆需聽從這些孩子們的號令。而你們,則直接聽命于我!如有不從者,殺無赦!”

  郁禮高聲下令道,看著面前手持火栓銃的那八百余名孩子,知道自己的計劃終于成功了。他將手高舉起來,任由那些臉上帶著稚嫩,眼神中卻又因殺人而流露出駭人狠厲的孩子在自己的身邊歡呼著,雀躍著,將他拱衛(wèi)起來。

  而在年輕將軍的內(nèi)心深處,深知這種渴望從絕望的泥潭中抽身,有人指引,獲人賞識的感覺——因為他自己,也曾有過同樣的經(jīng)歷。祁守愚曾經(jīng)施于其身上的那些招數(shù),如今的他不僅掌握嫻熟,更毫不猶豫地便用在了面前這些尚未成年,甚至還無法分清是非對錯的孩子身上。

  但正因如此,如今立于校場上的,不再是八百余個在戰(zhàn)火中流離失所的孩子,而是只聽命于郁禮一人的,八百余名手持火栓銃的親兵衛(wèi)隊!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將視其為自己的再生父母,更會將他的命令當做無可違逆的圣旨。他們,也會比任何成年人組成的正規(guī)軍更加冷血,更加地心狠手辣!

  直至此時,紫鳶方才驚魂未定地走到了年輕將軍的身邊,用手輕輕按住仍怦怦亂跳的胸口問道:

  “這一切,都是你早已謀劃好了的?”

  “那自然了。怎么樣,我沒有騙你吧?從今日開始,這支百八人的‘孤兒軍’,便是你我的貼身護衛(wèi)。如此,即便澎國軍士中仍有心懷不滿者,也絕不敢再輕舉妄動。我們終于可以北進了!”

  郁禮點了點頭,沖著身邊的姑娘一笑,沒有鼻子的面孔愈發(fā)猙獰起來。

  然而,紫鳶對此卻是毫不在意,反倒挽住對方的胳膊,向其面頰上用力吻去。

種大麥的狐貍

終章后續(xù)章節(jié)將在VX公號免費更新至完結(jié)。   都看到這里了,還不趕緊關(guān)注一下?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