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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二十六幕 ? 物是人非 ? 四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161 2022-09-21 19:28:00

  昭熹二年晚春,雁落原終于迎來了冰消雪融。原本被一層厚厚的白色覆蓋起來的草原,又重新露出了真容。碧空流云,春風拂面,仍頂著積雪的深褐色山脈乍看起來就像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卻又好似遠在天邊,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始終都是那個模樣。

  草泊上游的亞古娜河,乃是草原人的母親河。冰消雪化,河水陡漲。湍急而充沛的水流漫過河床,沖垮了原本就很淺的河堤,在由泥土與砂石構(gòu)成的平原上,重又沖刷出一條嶄新的水道來。

  河流所經(jīng)之處,不消幾日便會生出嫩綠的新草。在人們尚未意識到冬去春來時,這星星點點的綠色便已經(jīng)連成了一片片,進而染遍整個草原。

  絨毯一般的草甸上,開著各色藍的、黃的野花。蟄伏了整個冬天的野兔和旅鼠,于其間奔走跳躍,啃食著新鮮的草葉。地獺也成群結(jié)隊地鉆出了地洞,在陽光下慢條斯理地替彼此梳理著油光锃亮的皮毛。

  就仿佛是不忍打破這春日的慵懶,偶有經(jīng)過的赤狐與猞猁,也早已在別處吃得大腹便便,面對著滿目獵物,甚至連去追的欲望也沒有了,只是瞇著雙目躺在草甸上打著盹。

  然而,天空中忽然掠過一個影子。放哨的地獺率先發(fā)出了尖利的叫聲,而后,則是無數(shù)小獸被驅(qū)趕著逃往同一個方向。而在它們的頭頂,則是一只俯沖而下的,褐背白尾、黑翼黃趾的虎頭雕。

  那雕體型碩大,雙翅平展后足逾一丈。眼下其收攏雙翼,以極塊的速度貼著草尖掠過,兩只粗壯有力的勾爪向下張開,好似兩只奪命的鐵鉗。而它所撲向的獵物,則是一只膘肥體胖,已然避無可避的地獺。

  只電光火石的一瞬,虎頭雕重又將雙翼展開,猛地向空中飛升上去。而其尖利的腳爪,則已經(jīng)牢牢地抓住了地獺脆弱的后頸與腰背。

  那雕于半空中以尖喙朝地獺的臉上猛啄了幾下,登時便啄瞎了獵物的雙目。地獺仍想奮力掙脫,然而即便其在重量上占據(jù)優(yōu)勢,卻也早已沒有了招架之力。

  猛禽的腳爪深深嵌入了獵物背上的筋肉,更是深入椎骨之間。待地獺被松開后墜落回地面時,甚至連出聲哀嚎的力氣也沒有了。

  虎頭雕以右足按住了獺子的腦袋,奮力撕扯開它的喉嚨與肚腹,將最為肥美的肝臟率先吃下肚去。進而其抬起頭來,昂首挺胸地看向遠方。

  空氣中飄來些許炭火點燃后的淡淡煙味。伴隨著一陣勁風,十數(shù)騎人馬漸漸由地平線下冒出頭來。只聽一聲唿哨響起,虎頭雕立刻又抓起了鮮血淋漓的獵物,騰空朝那馬隊上空飛去,將獺子準確地拋入了一只網(wǎng)兜,進而落停在主人纏著豹皮護具的左臂上。

  這隊人馬身上所穿的,皆是清一色的曄國制式厚鐵甲。唯一所不同的,則是其甲并非是如曄國那般的玄色,而是猶如火焰一般的赤紅。

  馬隊由草原上疾馳而過,徑直奔向位于草泊水濱大營中的千余座潔白的氈房。與此同時,十數(shù)艘懸掛著新月旗的平底大船,也正源源不絕地將其上運載著的鐵錠與木材送上岸來。

  這些船,皆是自??诔霭l(fā),一路沿著澹水逆流北上至此的。而千百年來,綽羅部也正是憑借著這條水路,用草原上的駿馬與美酒源源不斷地換取巨量的財富。

  ??谀耸谴髸N朝境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自由港,即便此前御北同朔狄相戰(zhàn)正酣,港內(nèi)的商人也無視禁令,依舊將糧食與布匹出售給任何開價合理的人。

  貨物剛剛自船上運下,便被徑直送往大營之中的工坊內(nèi)。工坊一側(cè),燒紅的鐵水被澆筑成鎧甲同各色刀兵。而另一側(cè),鍛造成型的武器則被送去巧匠的手中打磨開刃,甲胄也被浸入染缸之中,待再撈起時,已是一片丹朱。

  這片營地,是月前方才于此地駐扎下來的。打從第一天起,營內(nèi)的火光便未曾熄滅,通宵達旦。若是深夜從草原上朝著草泊的方向遠眺,即便相距數(shù)十里,也能見到被火光映紅的夜空。而向這些騎軍發(fā)號施令的,正是不久前剛剛率軍同御北颯雪騎進行過一場血戰(zhàn)的,統(tǒng)領(lǐng)著這片草原的天合罕將炎。

  “用來制作戎旃的料子,今日可曾送抵?”

  黑瞳少年用流利的朔狄語問道。此時的他正立于中軍大帳內(nèi),頭也不抬地聽人念起剛剛運抵的貨物清單。在他面前的案上,則放著一張繪于羊皮之上,墨跡早已模糊不清的昶朔二州堪輿圖。

  “稟合罕,運送布料的船只半個時辰前已經(jīng)抵岸。如今蒙敦將軍正親自率人卸貨?!?p>  前來傳信的軍士回話道,進而又問,“蒙敦將軍還命屬下詢問,是否可命工匠以蒼狼白鹿圖騰制作戎旃了?”

  “不了。蒼狼白鹿,乃是牧云部的圖騰——命工匠于旗上描繪一團烈焰。從今日起,這支赤甲騎軍便叫赤焰軍!”

  年輕的合罕說著,抬眼朝帳外正漸漸成型的那支兵隊中看去。

  數(shù)千人中,不乏有須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長者,更有甚至連配發(fā)的重甲都無法穿戴整齊的青澀少年,然而眾人身上那股銳不可當?shù)耐L,卻是分毫不弱。

  任誰也無法想象,在與朔北交戰(zhàn)中幾乎消耗殆盡的牧云部鐵旅,竟會以這樣的方式,仿佛在一夜之間便盡數(shù)重生了。

  “得令!”

  對面的軍士當即以右手撫胸,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后退了出去。然而還不等將炎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圖上,圖婭便已在元逖的陪同下入得帳來。

  “德勒赫,大合罕吉祥如意!”

  元逖口中說的雖是朔狄語,行的卻是南人的拱手禮。而立在他身的圖婭臉上蒙了一面薄紗,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究竟幾何。

  “你們來做什么?”

  年輕的合罕只將頭稍稍抬起,見來人是妻子,便立刻又將頭低了下去。

  “合罕于攬蒼山下救了公主,她心中一直惦念自己還不曾有機會道聲謝?!痹讶詫⑿卸Y的手舉在身前,圖婭卻是一聲不吭。

  就在兩個月前,將炎率領(lǐng)牧云殘部由忽蘭臺出發(fā),一路向北,終于在攬蒼山南麓的一片避風的山坳里,尋到了早已在風雪中絕水斷糧,幾乎快要支撐不下去的圖婭等人。

  屆時,留在公主身邊的八百名鐵重山已凍死凍傷近半,待其余人等回到草泊,便當即被將炎抽調(diào),重新編入了這支赤甲騎軍。自那之后,年輕的合罕便率軍于草泊邊駐扎了下來,也再未見過自己的妻子。

  聽元逖如是說,少年人臉上卻是看不出任何喜怒:“救你本是分內(nèi)之事,何必言謝?!?p>  他說著便擺了擺手,示意對方無事便可退去。圖婭見狀終于忍不住了,走上前來,屈膝行了一禮:

  “自御北退兵之后,你便從未回過忽蘭臺。此番又大動干戈,招募兵馬,竟是連知會我一聲也做不到了么?”

  “此事本就與你無關(guān)。如今我招募的兵馬,多是綽羅、邑木與青茲三部的族眾。你便帶著牧云部好好在雁落原休養(yǎng)生息便是——”

  將炎仍毫無感情地應道。聽起來雖像是在安慰對方,卻是惹得圖婭當即開口打斷了他:“與我無關(guān)?你別忘了,時至今日,你我仍是夫妻!”

  “既是夫妻,你便當聽從我的安排,速速跟隨元老將軍回忽蘭臺去。眼下我須得為可能面對的大戰(zhàn)做準備,沒有功夫照顧你的情緒!”

  年輕的合罕依舊冷冷地道,“若是覺得路途遙遠,我還可從營中調(diào)配些給養(yǎng),派一隊騎軍護送你回去?!?p>  面對這樣的態(tài)度,圖婭終于憤怒了,又上前一步高聲質(zhì)問起來:“什么大戰(zhàn)?如今御北既退,草原好不容易才得來了短暫的安寧,當是下令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又怎能無端耗費精力,厲兵秣馬,擐甲執(zhí)兵!”

  待走得近了,公主這才看到了案上放著的那張輿圖。她詫異地抬起烏黑的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的夫君:

  “你這是——這張圖是哪里來的?”

  將炎終于抬起了頭,對上妻子的雙瞳里卻隱隱帶著一絲怒意:

  “這張圖,是當年鐵重山大舉南下時繪制的大昇地形與關(guān)隘布防圖。木赫將其交給了蒙敦,而今蒙敦又將圖獻給了我?!?p>  “所以,你是打算領(lǐng)兵南下?”

  狄人公主先是一愣,旋即便反應了過來,“你——莫非是收到了我以墨鴉送出的那封信,打算去尋那個紅頭發(fā)的姑娘?”

  “你既知道,又何必多問。”

  對此,年輕的合罕并未否認。圖婭的氣勢卻忽然便弱了下去:“其實,我本就打算待時機合適,便將一切都如實告訴你的。只不過此前御北進犯,生死攸關(guān)之局,我不想使你分心——”

  “所以,你便可以將對我而言無比重要的信箋燒了?”

  黑瞳少年也終于再按耐不住心中憋了數(shù)月的話,沖著面前的妻子喝道:“若是當真無意隱瞞,你又為何不在我于攬蒼山中尋到你的當日便說出來,卻偏偏要等到今日?至少須得告訴我月兒她是否安好,如今又在何處,這才是真的令我安心!”

  “可我怕,我怕你知曉以后,便一心想著去救人,我——我是怕你在戰(zhàn)場上,精神恍惚而丟了性命!”

  圖婭急著替自己辯解,未曾想?yún)s是說漏了嘴。只見她面前的少年人雙目一橫,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案上,一張臉已是急得通紅:

  “這么說,月兒她是遇到危險了?你可知人命關(guān)天,今日若是我沒有提起此事,你是不是還打算繼續(xù)隱瞞下去!說,現(xiàn)如今她人在哪里?!”

  “她——她應當只是受困,并未遇到危險。將炎你相信我,千萬不要沖動行事,以身犯險啊。

  圖婭徹底慌了,支支吾吾地勸道??蓪⒀讌s是一點商量的余地也不肯再讓,繼續(xù)厲聲逼問起來:

  “月兒究竟在哪?!”

  圖婭沒有辦法,只得如實說來:

  “煜……煜京……那個紅頭發(fā)的姑娘,如今被人囚禁在煜京深宮。但她于信中說,對方每日都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她,并無性命之憂……”

  誰料將炎聽聞此言,卻立刻沖著帳外的親兵高聲喝道:“立刻傳令下去,命各百夫長、千夫長率麾下騎士備好行囊,大軍今日便將開拔,南下煜京!”

  圖婭見狀,再也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哭喊著撲了上去,一把將案上的輿圖攥在了手中,不肯再讓夫君多看一眼:

  “萬萬不可!百年前弘吉祖父以數(shù)萬精兵圍攻煜京,雖耗時數(shù)月便得攻陷,但究其原緣故,卻是因城中斷水絕糧,而非人力攻下!我答應你,定會竭盡全力想法助你救人,但此事還須從長計議。如今你想以區(qū)區(qū)數(shù)千兵力便深入昶州腹地,簡直無異于飛蛾撲火!”

  年輕的合罕看著面前哭得如同淚人的妻子,雖想開口安慰,可話到嘴邊卻只剩下了四個字:

  “把圖給我?!?p>  “我錯了,將炎我知道錯了!我求你,我求求你原諒我!”

  圖婭哭得跪倒在地,兩只手將圖捧在胸前,哀聲央求起來。元逖見狀于心不忍,走上前來扶住她的雙肩,卻不知該如何相勸,只得抬頭看向了黑瞳少年:

  “合罕,公主她只是一心希望你能平安,并無惡意。出兵并非兒戲,若烽煙再起,你要面對的將不僅僅是煜京足有十萬之眾的武衛(wèi)十二軍,而是所有宣誓效忠于白江氏的諸侯聯(lián)軍?!?p>  其實,年輕的合罕也知道,老者所言不虛。然而甯月的安危,已不僅僅是他的一個心結(jié),更是早已成為了或許此生都難以輕易放下的執(zhí)念。而眼下,唯一能夠令其獲得些許安慰的法子,便只有親自去尋。

  將炎沉吟片刻,終于還是走上前去,從元逖手中扶過了圖婭,將她攙至了一旁,柔聲安慰道:

  “南下之事,我心中自有分寸,更會事事小心,大可不必擔心。你是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待我想法救出月兒,自會回來繼續(xù)同你于這草原上廝守。但今日之事,若是想讓我日后不要記恨于你,便切莫再作阻擾!”

  說罷,少年人徑直出帳,牽過門外拴著的烏宸,便率領(lǐng)著近萬人的赤焰軍,浩浩蕩蕩地朝銷金河與藏刀嶺以南的大昇朝邊境進發(fā)。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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