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們聽說了嗎?似乎王宮里又出事了!這次聽說是國主的小兒子回宮當日,便被投入了大獄。”
“莫非是前陣子那個隨舟師遠征澎國的少主?為何?”
“具體誰又能知道,可你沒見宮門都封閉起來了嗎?估計是吃了敗仗之類的罪名吧。國主這究竟著了什么魔?月夕節(jié)的時候剛剛砍斷了世子的一條胳膊,如今又要將小兒子當街問斬。再這樣折騰下去,咱們曄國還能不能有個完整的王子繼承王位都是問題嘍。”
“噓——你不想活啦?此話若是被當官的聽去,可是殺頭的罪!”
“真是趕上了多事之秋啊!日子好不容易才稍稍安定下來,咱們幾個能坐在這里吃飯喝酒已經(jīng)是造化了。莫論國事,莫論國事,那都不是我等小民該操心的?!?p> 迦蕓齋中,酒桌上的幾位食客正小聲議論著。他們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對于冷迦蕓而言,卻好似鐘鳴一般聲聲入耳。大軍出征前,她心中便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而直至艦隊離港,她才發(fā)現(xiàn)甯月竟也不見了蹤影。
所幸,少女沒忘了傳口信回來,說自己偷偷跟著將炎與祁子隱出海去了,這才令冷迦蕓焦灼的情緒稍稍有所緩和??伤穷w懸著的心卻始終難以放下,魂不守舍地終日盼著三個孩子早些歸來。
如今忽然聽到祁子隱要被當街問斬的傳言,紫衣女子的一顆心瞬間又揪了起來。若是子隱已經(jīng)回城,那同他一起的將炎與甯月呢?而眼下率陸師出征的向百里身在何處?他又是否知道這個天大的壞消息?
想到這,冷迦蕓收拾著的殘羹冷炙的雙手忽然停了下來,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亂響。一個不小心,滿是湯汁的碗碟便滑落在地上,“當”地一聲摔了個粉碎,油膩的湯水也濺滿了她那身華麗的紫色裙擺。
突如其來的聲響引得店內食客紛紛側目過來,可女子卻再顧不上矜持了。只見她三步并作兩步,失了魂一般沖出了門外,當街攔住了一輛路過的馬車:
“速速送我去東市的折柳軒!”
風止樹靜,鴉雀無聲。修業(yè)坊本就是暮廬城內少有的幽靜去處,松林深處的折柳軒周圍更是人跡寥寥。寂靜之中唯一的響動,便是女人踩著掉落于青石板路上的那厚厚一層枯黃的針葉,發(fā)出咯吱的聲響。
冷迦蕓一口氣爬上了松崗,鼻尖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并不清楚自己為何要在第一時間趕來這里,只是出于本能覺得,或許那個可以依靠的肩膀或許也同祁子隱一道回來了。
折柳軒內的海棠開得正當季,幾支綴滿了鮮花的枝條自墻頭伸了出來,嬌艷欲滴。而女人也清楚地看見,原本院門上掛著的粗重銅鎖,果真被人給打開了。
她心中登時激動了起來,伸手便推門闖將進去,口中還高聲喊道:
“向百里!你回來了怎地也不同我說?子隱那孩子究竟犯了何罪,為何會被國主下入大獄?宮里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然而出乎冷迦蕓的意料,應聲由屋內走出的并非是令自己引日成歲的青衣將軍,卻是那個長發(fā)齊腰,明艷如火的紅頭發(fā)少女。見到來人氣急敗壞的模樣,姑娘也不禁怔了一下,隨后緊張地反問起來:
“迦姐你怎會來這里的?方才你是說子隱他被下入了大獄?”
“小月你且先回答我,你們幾個回城已經(jīng)多久了?又為何悄悄躲在這里,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百里他如今又身在何處?”
東黎女子沖上前來一把掐住了女孩的肩膀。甯月還從未見過對方如此慌張失措,支支吾吾地小聲道:
“百里大叔說是要帶小結巴去換傷藥,一大早便出門了。我們是昨日傍晚入城的,可百里大叔卻吩咐說暫時不要告訴你這個消息,也不許我和小結巴擅自離開折柳軒,便沒有去迦蕓齋見你……”
“你們幾個小鬼究竟于海上遇見了什么?又怎么會同百里他遇上的?他為何不肯讓我知道你們已經(jīng)回城了?”
冷迦蕓隱隱感覺到事態(tài)似乎已經(jīng)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不依不饒地追問了下去。甯月便只得將出海后遭遇大霧,以及如何被人擄上海凌嶼,靖海侯又如何意欲篡位的事一五一十地盡數(shù)告訴了對方。
“百里這個混蛋,出了這么大的事,難道還打算自己一個人來扛么?!他有沒有說自己打算帶將炎去哪里換藥,什么時候方能回來?他又知不知道子隱明日便要被當街問斬了!”
聽女子如是說,甯月當場便被嚇得傻了。起初她還以為,那個看起來邋里邋遢的大叔既然救了自己與同伴一次,也定能有辦法扳回一城,此時卻忽然聽說祁子隱即將被當街問斬,眼中的淚一下子便涌了出來。
然而不等院內二人繼續(xù)商量對策,便聽見院外的林子里傳來了一陣金屬撞擊的叮當聲。隨后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竟是來了許多人將整座折柳軒給包圍了起來!
“來者不善,我們快些進屋!”
東黎女子面色一變,立刻推著甯月朝身后的房中躲去。進門后,她又回身將一張案臺掀翻在了地上。說時遲那時快,二人剛剛于案臺后矮下身子,便聽院墻外響起了一陣弓弦彈動的聲音!
無數(shù)羽箭在空中劃出長長的弧線,猶如雨點般飛進院內,再射破窓紙鉆進了屋來。對方一共進行了三輪齊射,儼然一副不打算留下活口的架勢。根根鐵矢就釘在先前冷迦蕓掀翻的那張案臺上,篤篤作響,直聽得人心驚膽顫!
齊射雖只有短短一瞬,但對于冷迦蕓和甯月來說卻是一段極為漫長的煎熬。待羽箭終于不再落下,紅發(fā)少女方才探出腦袋,大著膽子去看外面的情況。
“小月別亂動!他們這是打算進門了!”
東黎女子卻連忙伸手將姑娘給拽了回來。話音剛落,便聽嘭地一聲悶響,院外那隊人果真撞開了大門,手持兵刃涌將進來。由窓紙的破洞中可以看見,來者乃是一隊身著玄甲的舟師精銳。
“……七、八、九、十——十一個人!他們等下定會分散開來,逐間搜查是否還有活口留下。我們距離院門很近,待對方進屋之后才是逃離危險的最好時機,小月你到時務必聽我安排,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二人藏身的這座單間的小屋朝南,本是向百里平日里當做暖房,用來扦插花草的地方。此時屋內擺放著的各色瓶罐盆鉑,已經(jīng)在密集的箭雨中碎了滿地,一片狼藉。然而橫七豎八,高矮錯落著的大小花架上插滿了羽箭,卻是構成了一道可以用來同對方周旋的迷宮。
果然不出冷迦蕓所料,率隊闖入折柳軒的什長很快便吩咐一眾部下四散開來。而徑直朝二人藏身的這間屋子中走來的,則是兩名手持長刀的甲士。
女子臉上重新恢復了一如既往的鎮(zhèn)定,轉而探手自腰間抽出了一根綿軟彎曲,僅有柳葉粗細的軟劍來。其讓少女藏身于角落里的一張桌案下,小聲吩咐了幾句之后,便自行矮身潛伏在了門邊幾座廢置不用的花架后,又用一張滿是泥漬的麻布將整個架子遮擋起來。從麻布的縫隙中,她時刻關注著外面的動靜,屏息凝神,打算伺機而動。
很快,那兩名甲士便已行至了屋前,卻在門外探頭探腦地不敢貿然進來。其中一個用力推了推另一個人的肩膀,催道:“你停下做什么?!”
“羅哥,這可是間花房,應該——不會藏著人吧?”另一人只是笑著搖頭,不肯繼續(xù)邁步。
“話雖沒錯,可若是真的有人呢?總得進去看看,什長可是下了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
“可其他人都去東頭那座主樓里了,明顯是覺得那里更有可能藏著人啊。你瞧這屋里頭都已經(jīng)被箭射成了這幅德行,連盆花都沒剩下只完整的,若是有人,也一定早被穿成了刺猬。咱們要不就在這門口瞧上一眼吧,若是沒動靜便算完事了!”
“也好,但你可得看仔細了。據(jù)說這次負責全城緝拿反賊的郁將軍心狠手辣,對自己人也毫不手軟。事后若是讓他知道我倆辦事不利,絕對不會輕易饒!”
聽對方如是說,渾身緊繃,隨時準備動手的冷迦蕓終于稍稍松了口氣??删驮谀莾擅资砍T內張望了片刻,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屋子的角落里卻突然響起了幾聲輕微的鼻音,聽上去似是小貓在打呼嚕。
紫衣女子立刻反應過來,那是躲在桌案下的甯月吸進了彌散在空氣中的花粉,忍不住打起了噴嚏。她心中暗道不妙,待轉眼再去看那兩名甲士時,見其也因這幾聲異常的響動警覺起來,已是一人持弩,一人握刀踏進了屋門,一前一后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了過去!
如此一來,藏匿行跡已再無意義。避無可避之下,冷迦蕓也毫不猶豫,將身上蓋著的麻布猛地掀開,朝那兩名甲士身上罩去。
來者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甯月藏身的那張桌案,又怎會想到斜刺里居然會殺出另一個人來,登時慌了手腳。手握弩機那人此刻距離女子較近,立刻搬動機括還擊??陕椴妓查g便蒙住了他的腦袋,凌空射出的羽箭完全失了準頭。待其扯下頭上的遮擋,想要再取一支新箭時,卻見一道寒光已然攻至了身前!
東黎女子奮力將軟劍一甩,纖薄的劍身便恍若一條銀鞭般纏上了對方的手臂。那持弩的甲士也終于看清襲擊自己的竟是一名柔弱女子,有恃無恐地伸手去奪對方手里的兵器。
然而用力一握之后他才發(fā)覺,這柄看起來僅一張牛皮紙厚薄的軟劍,竟可削鐵如泥,摧金斷玉。冷迦蕓只將手中劍柄用力一抽,收緊的鋒刃便輕易切入了其身上厚重的玄甲!
整個過程如此之快,甚至那甲士都未能來得及出聲哀嚎,便驚恐地看見自己手臂上的筋肉恍若被熱刀劃過的牛油一般,化作了一圈圈切口整齊的肉塊。
紫衣女子卻不給他任何出聲的機會。只見她將軟劍收回之后又迅速一甩,直接將利刃纏上了對方?jīng)]有甲胄防護的脖頸。平日里恬靜慵懶,看似柔弱的她,轉眼間竟是化身成一名奪人性命的殺手,輕輕松松便將那甲士的整個腦袋給絞了下來!
另外一名持刀的甲士則被眼前鮮血飆飛的情形嚇破了膽,不敢再做任何抵抗便已旋踵而逃。冷迦蕓卻不打算放過一個活口。眼下,穿著軟底布鞋的她便好似一只捕鳥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拖著軟劍緊隨對方身后追去。就在那甲士已經(jīng)奔至門口,大張著嘴想要出聲呼喚主樓內的援軍時,如毒蛇吐信般刺出的軟劍已直接從其后頸鉆了進去,又自喉頭下刺了出來。
甲士瞬間被切斷了氣管同聲帶,只能伸長著舌頭朝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地上。傷口中涌出的鮮血倒灌進肺里,令他痛苦地蜷在地上扭動起來。
而趕在對方被自己的血活活嗆死前,冷迦蕓便已用軟劍刺穿了其額頭一側的太陽穴,提前結束了他的痛苦。女子根本來不及考慮太多,轉身便折返回屋去,由桌案下拉起了抖若篩糠的甯月,頭也不回地朝院門外直奔而去。
畢竟,這是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逃生機會,絕不容許再有半點失誤!
又過了約一炷香的功夫,折柳軒中才又傳出一聲尖利的呼哨,似乎闖入院內的甲士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同伴的尸體。然而天色已晚,松崗之上的林木又頗為繁茂,他們即便立刻去追早就跑遠的冷迦蕓與甯月,也已經(jīng)不可能再追得上。
一路上紫衣女子卻根本不敢放慢腳步,只是死死牽著少女的手徑直鉆入了人流熙攘的梓潼街,這才停下了腳步。
甯月心有余悸地朝身后看了一眼,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我們甩掉那些兵了嗎?迦姐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須得盡快找到將炎同百里他們。不過眼下我們兩個就這樣在走在街上實在太過招搖了,須得喬裝改扮一下,回去迦蕓齋再從長計議。”
女子說著,隨手便從布店棄置于路邊的廢料中扯出了一片,疊作一塊方巾交給甯月稍作遮掩。甯月也知道自己滿頭的紅發(fā)太過明顯,當即接過,一邊將布裹在頭上一邊轉身繼續(xù)朝著迦蕓齋的方向趕去。
然而就在此時,行在紅發(fā)姑娘身后的女子,卻冷不防被斜刺里突然伸出的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口鼻。她當即奮力掙扎起來,卻根本不是對手,被對方生生拖進了一條僻靜無人的窄巷內,眼見著對此毫不知情的少女越走越遠,徹底隱沒在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