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歸宿

　　鳳棲宮。

　　著一襲天青色襦裙的端木婉，正握著一把花剪，咔嚓一下剪掉多余的花枝。因她不喜吵鬧，遣開了其他宮女，平素身邊只跟著一個宮女阿落。

　　“皇后娘娘，您何必為了康樂公主，得罪林家呢？”

　　端木婉抬起頭，頭上的青玉流蘇步搖搖曳生輝，她眼波流轉(zhuǎn)，微微一笑：“阿落，你應(yīng)該明白，我討好的不是林家，而是皇上?！?p>　　阿落望著自家妝飾素淡的娘娘，不禁紅了眼：“娘娘是看到康樂公主，念起當(dāng)年的自己了吧？”

　　端木婉出嫁前，做宮女的母親早逝，無人撫養(yǎng)，是北朔皇室最不受寵的公主。當(dāng)年北朔三月前打贏了北秦，為了攻下西梁，北朔決定借道北秦，順便送一個公主去和親，以此來掌控北秦。和親的重任自然是落在了端木婉的頭上——沒有誰更適合當(dāng)這么一個倒霉蛋了。

　　北朔使者捎來一句話：“我們天朝上國的公主，是一定要做皇后的，至于怎么處理，就看您了?！?p>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宣德帝臉色都青了，要不是有皇后拉著，他只怕已經(jīng)將那使者碎尸萬段了。

　　可是十多年前的北秦經(jīng)此一戰(zhàn)，倍受打擊，根本無力拒絕。宣德帝還想拖延幾周尋找機(jī)會，皇后秦幽蘭卻因為幼子早夭郁郁寡歡，經(jīng)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在鳳棲宮自縊而亡。

　　她的絕筆書上用娟秀的小楷寫著：若是能換得北秦的太平，蘭兒便是死的有意義了。只求皇上能看在蘭兒的份上善待這個小公主，她也是個可憐人。愿皇上莫牽莫念，來世有緣自會相逢。

　　秦幽蘭是宣德帝發(fā)妻，待人溫和，北秦與北朔那一仗，她更是和后宮一同縫制棉衣送往前線。可是這么一個仙女似的人，卻紅顏薄命，早早追隨幼子而去了。后宮嬪妃無不為之哀痛。

　　沒有人不會認(rèn)為是端木婉害死了先皇后。

　　十六歲的端木婉就在這種時候嫁入了北秦，做了繼后。

　　大婚當(dāng)晚，嬤嬤來為她穿鳳袍時，她喟嘆了一聲：“這喜服可真紅啊?！薄斑@是皇后才能穿的鳳袍，自然是紅?！?p>　　是了，用先皇后的血染的鳳袍，怎么能不紅呢？

　　端木婉長了十六歲，從來只有被人欺負(fù)的份，她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搶了別人的東西。

　　大婚當(dāng)晚，宣德帝只來看了她一眼。掀開蓋頭的那一瞬間，端木婉瞧見他穿著素服。只看了一眼，她就迅速低下了頭，乖巧的問：“我也能穿白嗎？”

　　宣德帝看著十六歲的她，想到了當(dāng)年也是不情不愿地娶了這個年紀(jì)的發(fā)妻，不由動了惻隱之心。他又想起先皇后的絕筆書，終是沒有沖她發(fā)火，板著臉說：“你知道怎么做就好?！?p>　　第三日，端木婉早早打發(fā)了北朔使團(tuán)走，隨后就換了孝服。不久，她又托人尋了絕子湯飲下，以示自己沒有野心。宣德帝見她可憐，就把一個宮女的孩子交與她撫養(yǎng)，立了那個孩子為太子。

　　先皇后仙逝后，北秦不再甘于偏安一隅，一日強(qiáng)過一日，就在端木婉二十四歲時，宣德帝御駕親征，成功伏擊了北朔軍隊，大敗北朔，北朔皇帝被亂箭穿心。北秦只奪回原有的土地，剩下的地方分裂成玉奴、青云、靈犀三國。

　　北朔皇室無一幸存，被盡數(shù)斬首?；屎蠖四就褡鳛楸彼坊适业囊粏T，還能在宣德帝班師回朝時在城門下坦然迎接。這次宣德帝沒有再無視她，而是下馬主動牽過她的手，帶她上馬。

　　朝臣對此議論紛紛，有人提議要廢黜繼后。宣德帝卻對端木婉百般維護(hù)，甚至說：“她嫁給了朕，就是朕的妻子，先皇后尚且讓朕好好待她，你們這些人活了半輩子，連一點容人之心都沒有！”

　　自此無人再敢議廢后一事。

　　“是，所幸我雖然嫁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皇上卻待我很好。這已經(jīng)是我最好的歸宿了?！倍四就窦艋ㄖΦ膭幼魑⑽⒁活D。

　　“成婚十三年，皇上都沒碰過您！”阿落不滿道。

　　何止是沒碰過，在北秦大勝后納蘭霖收了面對玉奴來和親的公主，端木婉也是笑語相迎。

　　玉奴公主鐘離清瀾，小字怡真，和先皇后的小字一模一樣。入宮時剛剛雙十，已不是豆蔻年華的少女，可樣貌卻和先皇后如出一轍。她出生即被預(yù)言會為家族擋災(zāi)，于是被養(yǎng)到二十也不曾嫁人，天真爛漫，一副孩童心性。

　　“這樣豈不更好，我對一個四十多的男人也不感興趣。他再大幾歲都能做我爹了?！倍四就駥⒓粝聛淼幕ú逶诎l(fā)間，俏皮一笑，“而且，我有了兒子，也不需要冒險去生。除了先皇后和怡妃，皇上待后宮諸人都差不多，都是不情不愿娶的。我免了后宮的請安，不為別的，只是麻煩?！?p>　　阿落哽住，這倒也是。

　　端木婉又笑道：“如今后宮也算是清凈，只除了一件事，那便是怡妃死的不明不白，巧的是康樂這遭落水了，我就去讓皇上再查查。阿落，替我更衣，我要去養(yǎng)心殿找皇上?！?p>　　“是?！?p>　　養(yǎng)心殿。

　　門口守著的小太監(jiān)向端木婉道：“皇上去內(nèi)閣議事了，午時才能回來?！?p>　　端木婉并不介意，還禮貌地問：“本宮可能進(jìn)去坐坐？”

　　“娘娘請進(jìn)?！?p>　　端木婉頷首微笑道：“有勞?！?p>　　身后卻傳來宣德帝納蘭霖的聲音：“皇后沒事向來是不找朕的，走，一起進(jìn)去說?！?p>　　端木婉抬眼看去，這個年近五十的帝王許是修煉的緣故，眉眼仍豐神俊朗，一如初見，鬢發(fā)間并無一絲雪白。

　　他是不是永遠(yuǎn)都不會老？

　　“是?！彼齻?cè)身讓開，手卻被宣德帝拉住了。端木婉怔了怔，還是順從地跟上去了。

　　殿內(nèi)，納蘭霖走到窗邊，回首看向端木婉，問：“有什么事？”

　　“請皇上再調(diào)查當(dāng)年怡妃離世的原因?！倍四就竦脑掔H鏘有力，擲地有聲。

　　納蘭霖挑了挑眉，旋即無奈道：“可是朕不想查了?！?p>　　端木婉反問道：“為什么？如今北秦皇室已經(jīng)不需要看四大家族的眼色行事，皇上要查盡管去查。怡妃出身平凡，是誰要害她？還是說，要害康樂？”

　　納蘭霖還未開口，就有侍衛(wèi)急急忙忙的沖進(jìn)來，大殿的翡翠珠簾搖的嘩啦作響。

　　那人跪到跟前，一臉焦急：“皇上，有人對康樂公主出手了，康樂公主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