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阿熙只想跟著大公子
白宅便在眼前。
眼看著就要見到他了。
才幾日不見,竟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若他再不來找她,她便把他忘了。
他卻來找她了。
他是因為掛念她么,
還是想把她誆回去弄死?
畢竟她進過木王府。
他說過,若是她敢去,他便把她捉回去,弄殘,弄死。
然后扔到地窖里,自生自滅,燒了。
再把她的一捧骨灰,灑在茅房前。
咦,為什么是茅房?廚房前也好啊,那里種著幾棵小蔥。她可以用骨灰滋養(yǎng)這一小片土地,讓它長出源源不斷的小蔥。他可以用來配魚、配肉,將它吃進肚里,便相當(dāng)于吃了她的骨灰。
他想把她誆回去,然后吃了她?
眼前出現(xiàn)一扇門,木紋已經(jīng)有些發(fā)舊,樸實無奇。
推開門,門后是她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屋子。
她的腿自己往后轉(zhuǎn)了。
她想跑。
阿生卻站在她身后,木訥而平靜,像是只是與她一起辦個事回來。
是的,只是出門辦個事,只不過辦得久了些,隔了幾日罷了。
熟悉的書房,熟悉的白子蘇和福叔。
他們停下說話,齊齊看著她,像是不認(rèn)識她似的。
“你們先去吧?!?p> 白子蘇吩咐福叔與阿生,他大約想要動用私刑了。
阿生卻堵在門口,似乎連他的話都聽不懂了。
“阿生,還有何事么?”
“公子,阿熙把我的銀錢都拿走了?!?p> 這個小崽子,實在太不讓人省心了。
“你拿阿生的銀錢做什么?”
這個小崽子一臉怯怯:“送人了。”
白子蘇一拍書案:“還他!”
她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些零零碎碎的銀子與銅板,估摸著差不多了,一并交到阿生手上。
早知便不要他的了。
還能少給些福來,反正他有投奔的地方。
這個阿生,真是可惡得很?;ㄋ╁X怎么了,不知道男人就該給女人花錢么?
哦,他不知道她是女子。
屋里只剩白子蘇和她兩個人,陽光斜斜落入,照出一地蓬塵。
他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眼眸黑幽,像一口深井。
井,若用來汲水,便可以救人;也可以用來殺人。
“出去一趟,連禮數(shù)也忘了?”
她低下頭:“子蘇哥?!?p> 他眉眼一松:“還知道叫我哥呢?!?p> 他是不讓她這么叫么,她趕緊改口:“大公子?!?p> 白子蘇往后一靠,甚是牙疼。
那日讓福叔放了狠話,等著她乖乖進來認(rèn)錯認(rèn)慫,等到日頭西斜,也未等到她。再開門已是蹤影不見。
不知她是出了城,還是去找了安如玉或容燦。
大約是他放的話太狠,把她嚇跑了。
后悔已是來不及。
若是時間能回到那日,他何苦端著架子,倒不如干干脆脆地放她進來,再關(guān)門放狗。
未待滿城找她,陳遣農(nóng)卻上了門,說她跟一個八九歲的小乞丐撬門溜鎖、持刀傷人,結(jié)果被滿城通緝。她倒是逃了,卻是請了尊貴的安王爺,輕輕松松便把那小乞丐撈出去了。
她似乎未曾住在王府里,他讓阿生去和祥街附近轉(zhuǎn)悠,果然找到了她的蹤跡,竟跟著那小乞丐住在一家客棧里,阿生在門外偷聽她說話,她話里話外倒是不愿意跟著安王爺。
他又讓阿生跟蹤了兩日,未曾見她有要投奔王府的意思。
這才請了回來,再看看她的一顆心,到底是紅是白。
她卻又一臉委屈無辜。
“你還愿意回來?”
等她表忠心,她卻說:“是阿生硬要我回來的。”
“若是阿生不讓你回來,你便不回了?”
“我不想日后橫著出去。”
她倒是理直氣壯,似乎所有的錯都是他白子蘇的。
“所以你情愿去撬門、傷人,情愿去求安如玉,也不愿回來找我?!”
一股委屈在他心頭升起,他也是要面子的,她就不能回來哄哄他,求求他?
她但凡回了頭,哪怕說一句狠話,他白子蘇也會把她留下來。
非得讓他把她抓回來!
他的聲音如此憤怒,如雷霆萬鈞,似若都只是她桂熙的錯。
明明是他拒她在先。
他又怎知她干的這些事,想想也只有陳遣農(nóng)這個小人,忙不迭地找他抱大腿來了,順便把她一咕嚕全賣了。
賣得干干凈凈。
可是她能怎么辦,她也不想,命運捉弄如斯。
“哭,只知道哭!”
不哭怎么辦,若再多說一句話,誰知道白子蘇的怒火會不會燒上來?
倒不如多哭些眼淚,他看著或許便心軟了。
他果然聲音低了下來,甚至聽出了一點溫柔:“你為何不愿跟著安如玉?”
給梯子了!趕緊爬!
“阿熙只想跟著子蘇哥?!?p> 用最委屈的聲音,說著最深情的表白,她就不信,白子蘇會不感動!
對面沒了聲音,她抬眼偷望,白子蘇定定地看她,眼里星光點點,莫不是感動的淚水?
他一定會瘸著腿走過來抱住她,深情地對她說:我一輩子也不想讓你離開我。
說呀,他要說話了。
“你以為這件事情便這么算了么?”
那還要怎樣?
還能怎樣,先認(rèn)慫:“請大公子責(zé)罰?!?p> 堂上人卻說:“我可不敢再罰你。萬一你又怨天怨地跑出去,真若有什么事,我也不好跟你娘親交待。你娘親孤苦伶丁一個女人可如何是好,還連累我們白家在新鄉(xiāng)縣丟了面子?!?p> 語氣幽幽,怨的卻是面子。
他只是怕不好交待,怕丟了面子,而不是少不了她桂熙,才巴巴地把她請了回來。
她卻以為是他掛念她了,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哪怕他就是為了弄死她才把她捉回來,也是因愛生恨,也是對她有感情的。
卻不是為了這些虛的,有的沒的。
一顆少女的心,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般,晃晃悠悠,沒個準(zhǔn)頭,只是一路往下飄去,似無止境。
白子蘇見她的臉突然垮下,一臉失魂落魄,也不知哪句話又戳到了她敏感的心靈,大約是說不得她了。
本想再招手讓她過來,語重心長地跟她說:“要聽話,子蘇哥也是為你好。你在這里,我多少也要為你擔(dān)責(zé),你若想好好跟我,我自然也會護你。你若不想呆在這,我們白家也不會虧待你?!?p> 然后等著她撲進他懷里認(rèn)錯:“子蘇哥,我錯了,我再也不走了!”
可是她的魂卻似不在身子里了,眼神飄忽,恍恍惚惚。
若是他招手,想必她是看不見的罷。
罷了。
“你先下去歇息吧?!?p> “是?!?p> 這么輕松逃脫責(zé)罰,為何仍覺著不開心。
院子里仍是清清爽爽,只是地上一層的灰,她不在的時日,福叔都沒掃過這里的地面么。
怎能讓白子蘇坐在一地灰塵里?
那落進來的日光里飛舞的塵土,看著便覺著嗆人。
一捧捧清水灑在地上,桂熙找了笤帚掃了地,又拿著濕抹布一塊塊地把地擦干凈,忙得小臉通紅,額頭冒汗。
“子蘇哥,把腿讓讓?!?p> 他的腿動也不動。
“讓讓?!?p> 他卻拖過一張小板凳:“阿熙,坐?!?p> 他把她手里的抹布扔進盆里,用他干燥溫暖的大手握住她。
“阿熙,對不住。”
她抬眼望他,他的眼里真的有星光點點。
“你一個人跟著我進京,我卻不能照顧好你,害你三番四次遇險,還差點丟了性命。我卻不曾體諒你,總是苛責(zé)于你。你要回來,我還說那樣的話嚇唬你,未曾想過你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p> 最誠懇的道歉便是自責(zé)。
他一自責(zé),她心里的氣便全沒了。
“子蘇哥,是我太任性?!?p> 她能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可真不容易。
她黑亮亮的眼睛望著他,她眼里有他。
他的瞳仁里也映著她。
相逢一笑泯恩仇,說的便是此刻的他倆吧。
一個捏著另一個的臉,一個在另一個的手心里咧嘴笑。
像是老虎與小貓終于和解,互嗅鼻子(貓科動物打招呼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