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子蘇哥更好聽些
“你是想去投奔那容家小公子么?”
白子蘇冷不丁問了一句。
“投奔他做什么?”
“你不是找他去了么,若不是他不在家,想必此刻你正坐在他的床上呢。”
什么意思?若是去投奔做他的小廝,她也不會坐在他床上。難道他知道她和容燦是血親,所以可以隨便地坐他的床?
不知他是何意,還是不說話為妙。
“小兔兒爺。”
他輕輕說了一句,拿過托盤起身便要走。
“大公子,”她忍不住叫住他。
“何事?”
“兔兒爺?shù)降资鞘裁???p> 看著她求知若渴的眼神,他也不想再誆她:“哦,說的是跟男子相好的男子?!?p> 說完,一腳深一腳淺地飄然離去。
卻是晴天里打了個霹靂,把桂熙震得半天不曾回過神來。她竟白白地被大舅哥和容宅的看門家丁侮罵了。
“??!”
只有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才能出了她胸中的悶氣,這“啊”還未收尾,便聽著院子里傳來劈哩啪啦的聲音。
“公子,怎地摔了碗了?”是福叔的聲音。
這個天殺的白子蘇,看她被蒙在鼓里,不但不幫她罵回去,還屢次調(diào)笑于她,讓她顏面盡失,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唯有狠狠地把他拒之門外,若他要進來,便讓他滾出去。
他若讓她滾,她便滾回新鄉(xiāng)縣去。
一連幾日,白子蘇都不曾進得去她的睡房,一出現(xiàn)在門口,便會聽到她聲嘶力竭的“出去!”,一點也不顧及他作為主人的面子。他卻毫無辦法,竟不覺生氣,也不知是因為他害她差點失了性命而覺得內(nèi)疚,還是大約在他心里,她已是他的一個弟弟,弟弟任性,做哥哥的可不得受著么。
終于她的氣性漸漸消了,他再去,她也不吭聲,已是吼不動了。
“阿熙,該起來了?!卑鬃犹K沒事人似的,“小懶蟲,太陽都曬屁股了?!?p> 她不理。
“你這小廝,在主家吃喝,卻不替主家做事,天天睡床上不動,哪有這樣的奴仆,你往日跟著煒兒時也是如此么。”
仍是不理。
“再不起來便把你扔出去了?!?p> “扔便扔?!笨偹慊亓艘痪?,卻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白子蘇長嘆一聲:“如今我白子蘇落魄,不名一文,一無是處,連個小廝也使喚不動。天地茫茫,孑孓一人,世人的熱鬧與我何干,不若找一根三尺草繩,懸于梁上,唯余肉身晃蕩,再無余生?!?p> 越說越悲涼,那撐著拐杖往屋外走的背影無比落寞。
這哪兒跟哪兒,何至于便尋死了呢。桂熙坐起來,楞楞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真可憐,才剛失去了心愛的妻子,便被岳丈家逼得快要失去他的居身之所,有誰能替他承擔(dān)這一切呢,難不成要丟下顏面回去求白家資助么,他又不是未成年的白煒。
“子蘇哥?!彼滩蛔『傲艘宦?。
他身子一頓,停了下來。
“你莫要死。”
身后她的聲音真摯而純凈,帶著一絲惶惶的熱切。
她走了過來,從身后抱住他。
“子蘇哥,你莫要死,你還有我,還有白夫人,還有小公子,還有福叔和阿生?!?p> 不曾提白老爺。
白老爺也有回新鄉(xiāng)縣探親的時候,他曾勸說白夫人帶著白煒跟他一道上任,那時她還惶惶了一陣,生怕要離開娘親漂泊異鄉(xiāng)或是沒了生計。白夫人卻不愿,她寧愿在這鄉(xiāng)下過安穩(wěn)日子,何況老爺身邊不缺嬌妾侍候。
桂熙心里不自覺地把白老爺劃出了她的圈子。
她把她自己排在所有人的第一位,仿佛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白子蘇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幽幽回道:“你都已不睬我?!?p> “睬你,自然是睬你的。”她急急地回道,又似難為情地說道,“約摸是落入水里掉了魂,這幾日不太想動彈,偷個懶而已?!?p> 他忍不住笑出聲:“是么,那是我的疏忽了,竟忘了給你叫個魂回來。”
“如今已是回來了,不必再叫了。我此刻便去給大公子端茶送水,洗衣做飯,我先扶你去書房坐下,替你找本書,泡壺茶,你想吃什么我去給你買,京城里好吃的小吃多著呢,我小時......”
她止住嘴,小時不可追憶,提它做什么。
他拍拍她的手,似有感慨:“好?!?p> 她將他小心扶到書房:“大公子,今日你想讀什么書?”
“你莫叫我大公子。”他遲疑了一下,“我覺著子蘇哥更好聽些?!?p> 他如此說,便是不想尋死了。一個心如死灰的人怎會介意一個稱呼好不好聽。
她愉悅起來:“是,子蘇哥?!?p> 替他拿了書,泡了茶。
書房里有一罐正山小種,條索肥壯,色澤烏潤,帶著一股松煙香氣,泡開后茶色便變得紅濃醇厚。
白子蘇拿著茶杯美美地飲了一口,茶里帶著桂圓的干香,含在嘴里似有果香,回味甘甜,滋味頗佳。他才舍不得死呢,只是這喝茶的辰光,便勝過人間百味。
抬眼見桂熙眼巴巴地望著他,似是很想嘗嘗這茶味。
這小崽子,渾然沒個小廝樣。
“你也取個杯,這茶你想喝便喝?!?p> “真的么?”她的眼睛唰地亮了,真的回身取了杯倒了茶,站在他跟前學(xué)著他的樣子先聞香,再品茶。
“你都叫我哥了,我還能怎地?”
白子蘇喃喃地說了一句,一邊嫌她沒個小廝樣,一邊卻在放縱她,只是話都說出口了,收也收不回來。
“子蘇哥,這茶真香。”
可不香么,上頭的賞賜怎么也不會差的。
只是這會兒想起來,這香氣里便夾雜了一絲血腥氣,把這壺好茶的滋味全數(shù)攪壞了。
他怏怏地放下茶杯,眉頭微皺。
見他神色不悅,想必心情又壞了起來,總得哄哄他才好。
“子蘇哥,今日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給你買?!?p> 白了蘇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下:“如今已是沒有銀錢了。”
桂熙這才想起來他已窮困潦倒,不名一文,她身上的幾十文銅錢也已被她送人,此刻也是身無分文。
只得拿了本市井小說坐到矮凳上,似在安慰自己,又似在安慰白子蘇,她一邊翻書一邊嘆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p> “書外不還有個安如玉么?”他涼涼地提醒。
“此如玉非彼如玉,豈能相提并論?”
“一個是佳人,一個是良人,豈不相得益彰?”
怎地陰陽怪氣?桂熙轉(zhuǎn)臉看看他,他垂著眼,眼角尾梢盡是寂寥。
“子蘇哥是提醒我去跟他要銀子,回來養(yǎng)你么?”
要比陰陽怪氣,難不成她桂熙不會么。
果然他漲紅了臉:“你莫瞎說,我白子蘇豈是吃軟飯的人,要一個小廝賣身養(yǎng)我,我不如現(xiàn)在便上吊去?!?p> 她冷哼一聲,不信似地斜睨著他。
“去,去我床底下找一個兩尺寬的小箱子,你從里面找?guī)准锸碌洚?dāng)了去?!?p> 都淪落到要典當(dāng)了,就他這點家底拿什么典當(dāng),莫不都是些跟架子上一樣的不名貴的瓷器?
“去呀?!?p> 他有些急了,臉上盡是急于辯白的意味,他白子蘇不是她想的那種要淪落到靠小廝賣身養(yǎng)活的落魄之人。
去便去,她一溜煙地竄進他的睡房。
他的床下有兩只箱子,一大一小,大的有一臂多寬,小的約兩尺寬,便是他說的那個了。
這箱子雖小,竟沉沉的,桂熙用了些力才將它拖了出來。
箱子是用紫檀木做成,色已紫黑,似是年代已久,敲上去梆梆作聲,很是堅硬。
這木料不錯,不知里邊放了什么好物。
箱子竟未上鎖,可見里邊之物不甚珍貴,否則怎地連把小鎖也沒有,似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取用似的。
來都來了,打開看看罷。
嘩!
眼前竟一片珠光寶氣,琳瑯滿目。
那金的綠的是釵子、步搖和鐲子,那白的是珍珠、玉佩和玉鐲,那紅的是瑪瑙、翡翠和珊瑚......
她拿起一根步搖,那步搖用金子做成花樹狀,枝上穿著桃形金葉,微微一動,金葉琮琮作響,又吊了一個綠玉小墜,桂枝相繆,美不勝收。
又撿起一顆珍珠,那珍珠只比鴿蛋略小一些,渾圓天成,珠光閃耀,惹人喜愛。
再看看被擠在一邊顯得很是低調(diào)的玉佩,那玉佩用和田脂料制成,細膩溫潤,色澤柔和,一看便是價值不菲。
珠釵還有許多根,式樣不一,金蝶簪、菊花釵、梅花釵、鳳尾簪、珠玉步搖......
鐲子有金的、玉的、圓的、扁的、寬的、細的......
大珍珠竟也有十來顆,混雜在一堆珠寶里邊也不怕磨損了。
還有那把綠玉梳子,也被扔在這箱子里頭,桂熙原本覺著它特別好看,這會兒竟顯得有點“灰撲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