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有人來救我們了
天色黑了。
這些山賊居然一整天未找他們麻煩。
白子蘇略略松了一口氣。
大約去索要銀子的還未送回確切的消息,他們暫時不會提前滅口。
但也難說。
當黑夜降臨時,
說不定有些人會將自己的良心也置于黑暗之中。
桂熙沒他想得深刻,也沒他沉得住氣。
她很焦躁。
躺下,坐起,下床轉(zhuǎn)圈,一刻不停。
嘴里念念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她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面臨死亡,沒有大哭大鬧,已經(jīng)算是鎮(zhèn)定了。
只是動來動去的,有些煩人。
“阿熙,你安靜些可好?”
她撲到他跟前:“大公子,你說他們會不會趁我們睡覺把我們殺了?”
“會?!?p> 他并不安慰她。
她臉色慘白:“我還不想死,我還沒活夠,我還有娘親?!?p> “人生自古誰無死?!?p> 他偏不識相,也不知是想戳她心窩子還是在安慰自己。
她啪嗒跪下,朝著西邊磕頭:“娘,這輩子女兒沒有好好孝敬您,下輩子再做牛做馬報答您?!?p> 小崽子慌了。
連自己是男是女都搞不清了。
還是要提醒她一下,免得到閻王面前報到時說錯了,下輩子真變成女人,那他和她,便做不成師徒了。
?。?p> 院子里突然傳來慘叫聲。
來了!
穩(wěn)了。
他的心定了。
桂熙不知發(fā)生何事,撲到門邊,扒著門縫使勁往外看。
迎面一道白光落下,
仿若回到了那口井邊,也是一把刀迎面而下。
她往后一仰。
還好,只是門鎖被削了。
一個灰色短衫、面目精干的男子雙手持劍,站在屋門口。
他一步步走進來。
她一步步退后去,直退到床前。
退無可退。
身后是白子蘇,他腿傷著,擋不可擋,逃不可逃。
她移了一步,擋住他:“什么人!”
虛張聲勢。
什么人她也擋不了。
那男子卻站定,微低下頭:“首領(lǐng),屬下來遲了?!?p> 首領(lǐng)?屬下?
認錯了吧?
她還在發(fā)懵,身后白子蘇平靜地說了一句:“去找夫人?!?p> “是?!?p> 灰衣人領(lǐng)命而出。
他在叫白子蘇首領(lǐng)?
白子蘇的屬下跑到深山野嶺救他來了?
他的屬下這么厲害?
她轉(zhuǎn)身看他。
他既無驚喜,也無意外,竟是心里有數(shù)的樣子。
“有人來救我們了?”
“嗯?!?p> 她沖出門外。
院子里一地血泊,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具山賊的尸體。
就這么獲救了?
正在發(fā)楞,那邊又沖過來一個灰衣人,對她舉刀欲砍。
救命!
不是來救他們的么?
為何要殺她?
她連滾帶爬撲向白子蘇。
那人見了他,收住劍:“首領(lǐng)?!?p> “自己人?!?p> “是。”
差點又死了。
還死在自己人手里。
倒也沒嚇尿。
滾燙的淚水落下來了。
“你莫非真是個姑娘?”
?。?p> 他為何這么說?
被他看出來了?
“怎地眼淚這么多?”
這是疑問,還是嫌棄?
她用衣袖抹了一把臉,不知如何作答。
姑娘家只會用帕子試淚,不會像她這般大撒把用衣袖抹過去,粗糙得很。
只是個愛哭鼻子的傻小子。
“好了,沒用的東西。扶我出去。”
“是?!?p> 院子里插著兩枝火把。
這些山賊,晚上睡覺就不該點火。
招賊。
不,招灰衣人。
白子蘇環(huán)顧四周,不知可曾找著嬌娘。
有人報告:“首領(lǐng),有數(shù)人逃脫,正在追趕?!?p> 他不關(guān)心這個:“有找著夫人么?”
“找著了。”
“帶我過去!”
他小小地激動了一下。
那人卻不動,腳尖在地上蹭了兩下。
“怎么了?”
“夫人她......”
這半截話一出來,后半句必是不太好。
“她如何了?”
“歿了。”
果然死了。
這一日一夜都過去了。
他原本希望她活著,活著便行。
全怪自己沒用。
若他不去追馬和馬車。
若他沒有落入井里。
若他沒有踩上捕獸夾。
哪有這么多的若,她已經(jīng)死了。
死在自己的無用。
他想再見她一面。
“人呢?”
一個泥坑,在一間屋后。
坑里躺著一個女人,那張曾經(jīng)白嫩標致的臉變得毫無活力,臉上濺著已經(jīng)發(fā)烏的血跡,脖頸處深深的血窟窿觸目驚心。
衣袖被撕了一半。
手里緊緊捏著一根金簪,金簪上滿是血。
他緊緊捏著桂熙的手腕,仿若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她直覺著腕骨要被捏碎,忍不住低呼一聲。
他松開手,無依無靠,想要抓住些什么,卻什么也抓不住。
怎么能讓他如此無助。
她握住他的手。
抓吧,抓碎也無妨,只要你別那么難過。
終是捏緊又松開,一滴淚落了下來。
他走過去,手指撫過嬌娘的臉龐,她臉上的血都干涸了,帕子怎么也擦不凈。
阿生帶了兩個灰衣人走了過來:“公子,馬車已經(jīng)備好,夫人她.......”
他似沒聽見,仍是認真地給她擦著臉。
“大公子?!?p> “她愛干凈?!?p> 他低低地說。
她愛干凈。
若不是她愛干凈,她怎地會急著要趕路。
他為何舍不得那五兩銀子,要那間最好的房間?
即便是十兩、一百兩、一千兩......又怎么抵得過她的命?
桂熙問阿生:“有水么?”
阿生拿來一個水囊,她給他的帕子倒上一些水。
帕子沾了水,干了的烏血似又活了過來,殷紅一片,從韋氏的臉上慢慢淌下,仿佛她流了滿臉的血淚。
“嬌娘,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報仇。”
她的臉上竟似浮現(xiàn)了一絲微笑。
隨著他的手拂過,她的手心輕輕打開。
他拿起她手心里的金簪,包在血帕里。
嬌娘,這便是我的誓言。
阿生和灰衣人將韋氏的尸體小心地搬入馬車。
白袍男子卻在山里失了蹤影。
他們在死掉的賊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刺青。
指節(jié)長短的暗紅色火焰紋。
每具尸體的腰間都有。
“把這邊山搜上兩遍,不要有遺漏。”
“是。”
“把刺青拓下,查一下什么來頭?!?p> 他陰沉著臉發(fā)布命令。
或許只有手刃仇人,才能彌補他內(nèi)心的悲痛與愧疚。
那些連著刺青的皮肉被割下,如豬肉一般發(fā)白。
簡直不能直視。
天亮后,一眾灰衣人護送著白子蘇和馬車到了京城外。
一路急馳。
離京城越近,身邊的灰衣人越少。
到了城門口,也只有桂熙和白子蘇,還有趕著馬車的阿生。
這些是什么人?
是他的手下么?
怎的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
他的宅子在京城一處普通的坊內(nèi),巷子也不寬,巷口寫著“平江巷”。
宅里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仆人,正等著他們回來:“公子,送信的在地窖?!?p> 那送信的被關(guān)地窖了?
這個老仆也不簡單。
白子蘇點點頭:“福叔,去購置一副上好的棺木,順便通知韋家,嬌娘沒了?!?p> 福叔驚詫了一下,不再多言,帶著阿生出去了。
要不要告訴大公子,少夫人是為了救她才被山賊擄了去?
若是說了,他會不會把她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