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降下,北二環(huán)上依舊車水馬龍,道路變成了閃耀著紅色和黃色鱗片的兩條長龍,并肩延向遠方。一口大石鼎穩(wěn)穩(wěn)矗立在安定門橋的中央,保佑著人們“安定生活,成家立業(yè)”。
沿安外大街慢慢向前走著,天佑的每一步都踏得十分沉重。她仔細地環(huán)顧周圍,不想漏掉任何一個角落,試圖把自己的腦子挖出來,去找尋過去的一點記憶。
很可惜,什么都沒有。老房子沒了、街道變了、商鋪換了,護城河邊也被翻修了……十幾年,這里發(fā)生了太多的變化,只有地壇公園門口那個高高的牌坊依舊鮮艷高傲地矗立著。
可是,即便這一切都沒變,天佑也什么都找不回,兒時的記憶已被那場火燒得干干凈凈,她像是一個流浪在陌生城市的孩子,腦中空空蕩蕩,心里沒有了方向。
看著失落的天佑,司辰把頭扭向了跟在后面的梁化光——這個好不容易找回的叔叔,帶給天佑的并不是溫暖的親情,更像是留給她的一道傷疤,每每撕開必是痛苦的。
司辰走上前,對梁化光說道:“你之前提起過,她還有一個小姨,是嗎?”
“嗯嗯,是的。”
“她在哪里?知道嗎?”
“當年一直在河北老家呢,就我哥結(jié)婚時,來BJ見過一面,此后也再沒見過。”
“他們出事后,她也沒來?”
“這個……”梁化光遲疑了起來,磕磕巴巴地說,“那個……后事,我一個人處理就好了。她大老遠的就……就沒來。”
司辰狠狠地瞪著梁化光,不用再追問什么,也能猜到當年這個貪婪的小人都做了什么。
梁化光低下頭又跟了幾步,實在是待不住了,他走到天佑跟前,說道:“丫頭,哦不,大侄女,那個……天也挺晚了,你嬸兒等我回家吃飯呢。地兒我也帶到了,我先走了?。∧莻€……改天,改天咱再見啊……”
說完,梁化光扭過頭,擺了擺手,一路小跑地倉皇逃離了他們的視線。
孫瞳要去追,卻被司辰拉住了:“孫哥,算了,我們已經(jīng)要到了答案。他這種人,不必再見!”
孫瞳收起了腳步,看著梁化光遠去的背影,臉上泛起了一絲奇怪的表情。
司辰問道:“怎么了,孫哥?您是不是也在懷疑他?”
孫瞳反問道:“懷疑什么?”
“福利院外的那場車禍……會不會是?”
孫瞳把頭扭了過來,對司辰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想多了?!?p> 司辰?jīng)]再繼續(xù)追問,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孫哥,我想再請您幫忙找一個人。”
孫瞳點了點頭:“我明白!找她的小姨唄!”
孫瞳轉(zhuǎn)頭看向天佑。此刻天佑正呆坐在街鋪前的臺階上,直直地看著前方,眼前匆匆而過的行人和車輛都無法轉(zhuǎn)移她的視線,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好像一尊泥像。
孫瞳輕輕嘆了口氣,對司辰說道:“好好陪陪她吧!我先走了,等我電話?!比缓笈牧伺乃境降募绨?,離開了。
司辰慢慢走到天佑身邊,挨著她坐了下來,輕聲說道:“這里太吵了,我們換個地方待會兒好嗎?”
天佑沒有回應(yīng),只是把頭輕輕靠在了司辰的肩膀上。她的目光仍然那樣茫然而平靜,看不到一絲波瀾。過了許久,天佑突然坐直了身子,冒出一句:“我為什么還活著?”
“什么?”司辰一愣,充滿擔憂地看著天佑。
天佑咬了下嘴唇,淡淡地說道:“父母沒了,老師沒了……兩次劫難,唯獨我自己還活著……我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司辰馬上接話:“幸運,當然是幸運的!‘大難不死,必有后?!?,所有苦難都過去了。天佑,你的未來只有美好!”
聽著司辰的鼓勵,天佑輕輕搖了搖頭:“我覺得,我茍且活著,只是還有事情沒做完而已……”
“為什么這樣說!”司辰對天佑此刻消沉的狀態(tài),感覺既心疼又著急,他輕輕地扶住天佑的肩,說道,“我聽過一句話——萬事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人生經(jīng)歷的每一次坎坷,都在為你的未來積累福分!”
“未來?”天佑輕輕搖了搖頭,“我沒有想過未來,我感覺自己只是在救贖我的前世?!?p> “前世?!”天佑淡淡的一句話,卻把司辰嚇了一跳,他趕緊用手摸了一下天佑的額頭,“天佑,不要胡思亂想嘍。你今天一定是太累了,咱們回去休息吧!我給你拉琴聽,好不好?”
天佑微微抬起頭,看著一盞盞明亮的街燈,為匆匆趕路的人們照亮了家的方向。
天佑想家了。可是,“家”在哪兒呢?
旅店房間的燈亮了,天佑把屋里所有能開的燈全都打開,像是要與外面的黑夜較勁。她支起了畫架,拿起了畫筆,安靜地畫起了畫。
這一夜她都沒有停下,一直畫到了天亮,當外面的陽光為她驅(qū)走了夜的黑。
畫布上躍然呈現(xiàn)出一幅畫,和前些天在大學教室里看到的那幅一模一樣的畫——天佑的夢境。只是這次畫中的那對夫婦的面容終于清晰。是的,天佑把孫瞳曾展示在她面前的那兩張父母的照片記得清清楚楚,把他們的面容填補到了這幅畫中——畫終于完整了。
笑容,溫暖的笑容,恬靜的笑容,就像是谷底鮮花,海底明月,穿透了一切悲傷的阻隔,散發(fā)著生命的倔強和力量。
天佑放下了手中的筆,看著畫,仰起頭,迎著窗外的陽光,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沒過兩天,司辰拿到了一個地址和一個人名——南高村甲四號,馮素晴。那是一個距離BJ四百多公里的地方和一個陌生卻又牽連血脈的名字。
“天佑,去吧!”司辰帶著鼓勵的目光對天佑說道。此刻,他多么希望這次的尋親能有好的結(jié)果,能給天佑帶來溫暖和安慰,能給她找到一個“家”!
天佑點了點頭,目光堅定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