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射

　　三道氣密閥門打開，母艦發(fā)射井中的飛船暴露在寂靜的宇宙空間中，一切聲音都在真空環(huán)境中沉默，只有無線電信號忠誠地傳遞著信息。

　　“歸雁號，這里是發(fā)射任務指揮中心，我是發(fā)射任務的指揮員01。聽到請回答?！?p>　　“歸雁號聽到，指揮中心請講。“

　　“歸雁號，依照任務要求，請您進行第七次飛船入軌設備檢查，指揮中心將會配合您進行設備狀態(tài)核驗，這將是發(fā)射前最后一次檢查，請您務必按照計劃要求進行各項流程?！边@次的聲音不再是冰冷的電子合成音，一個柔和的女聲，帶來了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溫暖。但這些變化并沒有使徐望沉穩(wěn)的動作有半分停滯，此時的他正在全神貫注地核對著主控屏上各個模塊的性能參數(shù)。發(fā)射井中的粒子探針反復掃過飛船的各個部位，絕對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微小卻可能致命的錯誤。

　　“一級推進器預熱正常，核心反應堆正常，高速粒子防護裝置試運行正?！?..”智能領航員對各個模塊進行模擬運行測試，直到完成各項檢測后，結果匯總到徐望的眼前，徐望做出了自己的判斷：“飛船系統(tǒng)一切正常，符合飛船發(fā)射要求，請指揮中心指示！“

　　“指揮中心核對完畢，即將解除動力系統(tǒng)限制，進入預備狀態(tài)，請徐望少校完成權限驗證?！?p>　　徐望有條不紊地核查飛行協(xié)議，隨著一系列的操作，他獲得了飛船的最高權限，正式成為了飛船的艦長。

　　發(fā)動機預熱，飛行姿態(tài)完全展開，機械閘籠開啟，各個供電接口斷開，飛船轉換為自主供能，“人事“已盡，一切準備都是為了這一刻。

　　箭，已在弦上。

　　“這里是歸雁號艦長徐望，飛船狀態(tài)良好，一切準備就緒，請求進入發(fā)射預定軌道?！?p>　　隨著指揮中心的批準指令下達，沒有彌漫的水汽，也沒有噴薄的炎尾。只是發(fā)射井中的飛船沿著滑軌被緩緩地推出，與母艦分離，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融入一片漆黑之中。

　　飛船緩慢的遠離母艦，船體周身的矯正系統(tǒng)不斷地噴出氣流，細微的矯正著飛船的姿態(tài)。雖然這一過程如此緩慢，但是就是這段進軌的過程，一項項參數(shù)矯正命令在飛船主控屏上等待被確認，一條條指令又被發(fā)出。

　　此刻母艦上每一個關注這次任務的人都緊繃著神經(jīng)，進軌失敗就意味著整個發(fā)射失敗，一切都需要從新來過。徐望和領航員系統(tǒng)相互配合，扛住了巨大的壓力。同樣的情況也以沉默的形式壓在母艦指揮中心的全部工作人員身上，他們都屏息凝神，專注于眼前的工作，努力邁過發(fā)射前的最重要一關。

　　在這種重壓之下，飛船緩慢而堅定，終于抵達了由多顆信標衛(wèi)星指引的發(fā)射預定位置。各個信標不斷的向船體發(fā)射激光信號，無數(shù)光信號在船體與衛(wèi)星之間跳躍往返，確保飛船姿態(tài)正確?？缭焦饽甑木嚯x，角度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飛船成功進軌！”隨著指揮員的聲音傳遍指揮中心，大廳內響起了一片欣慰的掌聲。

　　終于，一切就緒。隨著允許啟動發(fā)動機的指令下達，徐望堅定的按下了唯一的實體按鈕。光電信號傳遞著沖鋒的號角聲，驟然間飛船開始加速，大量的氣體涌出，反作用力給予了飛船強勁的動力，耀眼的光柱和刺耳的蜂鳴攪亂了宇宙的底色。然而這只是化學推進裝置副產(chǎn)品，它的主要作用是給予反應堆引擎初動。一級推進系統(tǒng)無以為繼，脫落艦體，換來了反應堆正常啟動，恒星級別的反應爐帶來了澎湃的能量，灼熱的粒子流噴涌而出，無數(shù)光子迸發(fā)，驅逐了這片空間的黑暗，

　　而此時母艦的巨幅顯示屏屏的光學監(jiān)視窗口上，看向故鄉(xiāng)的方向，飛船離去的背影，如日中天。

　　母艦

　　在經(jīng)歷了最開始的加速，化學燃料給予飛船初動，現(xiàn)在飛船的動力已經(jīng)由聚變反應爐提供，并且將以穩(wěn)定的加速度加速一年，達到恒定速度航行，最終在以母艦觀測時間為準的十年后減速到達這次旅途的終點——太陽系。加速階段徐望還會和母艦保持聯(lián)系，智能領航員時刻匯報徐望的身體狀態(tài)和飛船的飛行參數(shù)。等待身體適應以及飛船速度平穩(wěn)，徐望將擇機進入休眠狀態(tài)，飛船也將在領航系統(tǒng)接管下，如同一葉孤舟漂浮在星際空間，開始漫長的旅途，從一個故鄉(xiāng)回到另一個故鄉(xiāng)。

　　在加速階段徐望除去日常的匯報任務和記錄飛行日志外，還有時間翻閱一下太陽系的資料或是對比和母艦相比兩種不同生活的不同。

　　太陽，地球，月亮，土地，山川，洋流。這些徐望在課程中學習到的詞匯，讓他熟悉但卻無法感到親切，許多在紀錄片中見過的事物，許多甚至是基礎教育的第一課題。但人們只在夢中見過地球的樣子。如今母艦已經(jīng)離開太陽系500年，現(xiàn)在正在距離地球4.2光年外的比鄰星b的軌道停泊，母艦上的初代船員由科研工作者，工程師，軍人以及專業(yè)宇航員構成，共計5950人，第一代人是真正的游子，而到了徐望這一代，所有人只算是他鄉(xiāng)居客。

　　由于母艦的使命，所以艦上構建的是一個科研導向的社會結構，常態(tài)船員維持在六千人，終生學習，終身任職，絕大多數(shù)人的學習方向是基礎學科或是宇宙學、空間動力學方面研究，然后是生物、農(nóng)業(yè)的嗜極培育，一直為異星移植做技術積累。而文史類的科目只會在基礎教育階段進行系統(tǒng)學習，之后則會對真正感興趣的人進行師徒式的培養(yǎng)。

　　就這樣這個奇怪的有些偏科的集體，一代又一代矢志不渝的履行著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平穩(wěn)的奔赴目標。

　　當母艦飛抵比鄰星b的近地面軌道時，這顆與地球有著0.56相似度的行星沒有帶來什么奇跡或者驚喜，地面探測器帶回的土壤和氣體樣本經(jīng)過測定與先前推算的數(shù)據(jù)基本一致

　　因為對這顆遙遠鄰居的惡劣環(huán)境早有預期，所以人們并沒有多少失望，之后母艦召開的星系開發(fā)研討上，決定了幾個最基本的探測和改造計劃依然正常進行。這里雖然遠遠無法達到人類宜居的自然水平，但并不妨礙它成為一個信號中繼站和物質資源補給站。

　　在地質探測器選定的宜居圈內，母艦的通信核心艙已經(jīng)安穩(wěn)的矗立在這個星球唯一不那么糟糕的地點，接下來包括徐望的五名登陸宇航員進駐核心艙部署設備，并進行為期15天的運行測試。核心艙高度自動化，只需要遠程操作就可以自行展開，小隊成員甚至不需要在這個星球上留下腳印，不過為了留下紀念，還是由兩人小隊出艙親手插下了代表人類足跡的聯(lián)合旗幟。徐望只是隔著屏幕看到探測設備傳回的畫面——這個世界荒涼的土地和大面積的凍結海洋，感受著無邊的寂寥。

　　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到?jīng)]有什么喜悅，徐望一行完成任務返回母艦，沒有什么值得留戀。

　　歸雁

　　這項任務之后，等待徐望的是一項更為艱巨的使命。母艦到達比鄰星系，完成了第一階段計劃，之后還要去往更有希望的遠方，在此之前歸雁計劃——母艦將會向太陽系遞交第一階段的答卷，4.22光年的距離，500年的時間，信息的傳遞已經(jīng)異常困難，名義上母艦依舊隸屬于銀河探索艦隊，肩負著為人類開辟新家園的任務。但是由于母艦任務的特殊性，其社會形態(tài)和科研方向，已經(jīng)自行運轉，自成體系。

　　在這個母艦將要加速遠離的節(jié)點，歸雁計劃作為將會作為兩者溝通的唯一橋梁，運送海量的觀測，研究數(shù)據(jù)，比鄰星的大氣，巖壤樣本，以及很多母艦研究實驗轉化成果的數(shù)據(jù)模型。

　　當動員組征求徐望意愿時，向他更為詳細地講解了這項母艦任務中的一環(huán)，告訴他這不僅只是一項運送計劃，而且還是會是亞光速飛船的第一次長距離宇航，雖然設計總師說過“我們的同志可以克服困難，但絕不能去白白犧牲”，并且嚴格要求將宇航員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但是風險是無時無刻存在的。

　　可是他依然接受了任務，這不單單因為他軍人的身份，還因為徐望明白母艦上專業(yè)培養(yǎng)的宇航員本就不多，真正執(zhí)行過登陸任務的更是少之又少，他必須承擔自己的責任。

　　體能訓練中心，徐望和其他的任務候選人的訓練強度更上了一個臺階，除了常規(guī)訓練項目強度大大增加以外，還增添了模擬手動操控，緊急情況應急處理等等駕駛項目，甚至還添加了許多太陽系通史之類的文化課，惡補了徐望已經(jīng)不知道丟在哪里的知識。

　　白天的安排以一組緩和的耐力訓練為結尾，引力在太空中微乎其微，即使母艦可以模擬0.6倍地球重力，但依舊滿足不了訓練的強度，只好另辟蹊徑選擇適應太空的方式。徐望解下身上的彈力束縛帶，剛剛的鍛煉讓他的氣息有些輕微的急促，身心都感受到了疲憊。沖涼過后的晚餐時間，是他不可多得的休息機會。

　　一杯混合果蔬汁，一塊低溫煮制牛排，一碗糙米飯和一點復合營養(yǎng)甜點。需要嚴格控制食物攝入的徐望拿著餐盤，看著餐廳其他同事的晚餐都像是山珍海味。

　　端著餐盤，徐望坐在了幾位相熟同事的身邊。

　　相互招呼過后，徐望玩笑著抱怨了一下訓練的辛苦。眾人話題的矛頭不可避免的轉向了徐望，周圍人都是計劃的相關工作者，還有幾位與徐望直接對接，所以對他的情況十分了解。

　　“望哥，過幾天是不是就沒法和你一塊吃晚飯了？”一個頗為年輕的后勤技術人員問道。

　　“嗯，小徐和其他兩個“后備宇航員”馬上進行隔離15天，“一個醫(yī)生打扮的中年女性幫徐望回答道，她是宇航員的心理監(jiān)護組的組長，“最后的時間有些辛苦，不過放心我們還會陪著你的?！?p>　　“冉醫(yī)生也辛苦了?！币驗轳R上到來的隔離期，迫使許多醫(yī)護工作者的工作量大大增加，為此徐望誠懇的說道。

　　“好了，你都不講辛苦，我們這些工作算什么，你慢慢吃，好好休息，晚上的文化課好好對待，能多聽一點是一點，也不要形成負擔。”說完她就收拾起餐盤，把時間留給年輕人。

　　等冉醫(yī)生走后，氣氛又熱絡起來。

　　最近母艦上的年輕人之間，流行起了一陣研究地球文化的風潮，雖然教育階段已經(jīng)學習了很多基礎性的知識，但畢竟不是最重點的教學內容，許多不太有趣的部分多數(shù)人都丟在了腦后。所以在歸雁計劃提上日程之后，激發(fā)了人們對于這顆奇跡星球和孕育她的星系莫大的興趣。這些參加計劃的年輕研究者當然也不例外，只要有閑暇時間，就會交換自己對夢中故鄉(xiāng)的看法。

　　“徐哥，你說地球現(xiàn)在該是什么樣?。繒粫驮蹅冋n本上學的完全變了啊?！币粋€搞設備的小年輕壓低聲音道，仿佛在討論什么秘密一樣。

　　徐望其實也沒有底，雖然最近惡補了許多文化課，但很難準確的把握住形容地球的關鍵。

　　當他還在猶豫如何表達自己的觀點時，一個一聽就對地球史有一知半解的同事故作神秘的說，“你們說，太陽系的社會現(xiàn)在該是怎么運轉的？我讀過歷史書，你們說有沒有可能地球出現(xiàn)了什么變故，退回到封建時代了？”

　　另一人聽著他有些離譜的猜想直接玩笑道：“那徐哥回去豈不是直接得封個王，拜個相，直接在地球上享福不用回來了?！?p>　　“我看太陽系的人類現(xiàn)在發(fā)展肯定停滯了，就等著咱們找到新家園了，太陽系還有那么多人，資源怎么分嗎。要我說回去肯定不如母艦上安逸。那邊肯定眼巴巴等著咱們回傳的資料呢，距離這么遠，怎么這邊的情況，他們一點也不清楚……”有人提出了別的猜測，把母艦的地位擺在了更高的地位。

　　之后還有人擔心太陽系人類的科技發(fā)展，希望他們不要放棄這項計劃，讓徐望白跑一趟。不過接著就有專搞通訊的反駁說，現(xiàn)在接到的四五年前的太陽系信號中一直有提及那邊已經(jīng)開始準備對接了，還勸說之前的同事多關注母艦的航行日志，這些完全公開的資料看來并沒有多少人想要關注。

　　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讓徐望覺得有些好笑，這些平時認真的工作人員也會提出一些離奇的猜想。時間過得很快，徐望也沒能給出一個自己的答案，但是就在他吃完晚飯準備離開時，他對在座的其他人平緩的說到：“我會幫大家親眼看一看，看看地球究竟是什么樣子的?！?p>　　降落

　　自從第一個抬起頭注視月亮的猿人開始，到如今，人類的活動足跡已遍布太陽系，無數(shù)次的探索讓人類對太陽系的各個行星已經(jīng)了如指掌，根據(jù)每顆行星的位置，資源，和自然條件，人類對他們分別進行改造和開發(fā)，有計劃的分化功能區(qū)或是進行移民，各項工業(yè)計劃相繼落地，雖然對火星之外的氣態(tài)巨行星和冰凍行星的開發(fā)還很棘手，地球鄰近的行星的人類殖民地都頗具規(guī)模。尤其是人類最先搭建起雛形的火星城。

　　火星城所在的土地一千年前只有銹紅色的土地和土地之上的一片荒涼，之后是一個功能簡單的哨站，一個研究所，一個地外基地，一座外星城市。隨著對火星的開發(fā)，火星的大氣環(huán)境越來越適宜，土地也在火星特供的嗜極動植物的消磨下有了生機?，F(xiàn)如今一千年前的赤土上坐落著人類最大的地外移民城市，和最大的星際船塢，全人類的航天器有七成在這里被組裝出廠。甚至還向許多系外恒星系統(tǒng)發(fā)射了亞光速探測器，終于母艦誕生，可以離開太陽的束縛，去探索更遙遠的未來。

　　五百年前母艦便是在這里啟航，五百年后也將在這里迎接歸鄉(xiāng)的同胞。

　　“……情況就是這樣的，具體飛抵太陽系的時間將和原定計劃一致，到達火星預定軌道的精確時間誤差也會在捕捉到飛船飛行參數(shù)后得出，期間各崗位人員暫停返回地球的休假計劃，全部堅守崗位，按照時間安排表安排進行全流程演習和應急預案演習，希望同志們可以克服困難，全力以赴，站好這班崗，特別是醫(yī)療救護方面，務必確保我們同志的安全”火星宇航局的局長韓進，也是這次任務的總指揮，總結的講話簡單卻有力，之后各方人員便投入到緊張，有序的工作之中，一切都飛快地運轉著。

　　同樣的時間，另一項任務也在有條不紊的推進。

　　太陽系的邊緣，一切干擾都被排除在外，在這片“潔凈”之地部署著最精密的探測儀器——巡天系外探測系統(tǒng)。此時各個系統(tǒng)組件早已被推進系統(tǒng)推送至指定位置，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半人馬座比鄰星系的方向，對于這個注視深空的眼睛，比鄰星系只能算是近在眼前。

　　人類借助這套系統(tǒng)向宇宙深空投去深沉的目光，這是一種渴望的目光，渴望認識宇宙，渴望改變宇宙。

　　無數(shù)天體新生與滅亡傳來的漣漪使得巡天探測器的“長弦”組件產(chǎn)生了疊加交錯的駐波，讓人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認識廣袤宇宙的變化。

　　特化的超巨型量子計算機的恐怖算力傾瀉在一個算法集上，海量的數(shù)據(jù)被一點點消化，變成明朗的的圖景。

　　而就在此刻，這只數(shù)據(jù)捕手捕捉到長弦失去了一個微小而且持續(xù)減弱的震顫，經(jīng)過數(shù)次的矯正，排除了一切誤差的可能，一條信息出現(xiàn)在了宇航中心的計算機屏幕上：一個小質量，高速度的物體正在逐漸失速，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降到閾值下限以下，“長弦”探測組件無法繼續(xù)感知到目標…

　　這套專為深空大質量或高速的天體設計的探測組件失去目標，并不是一件壞事。它意味著飛船的速度已經(jīng)足夠的慢，意味著飛船與太陽系已經(jīng)足夠的近，意味著可以以一種更直接的方法去找到它。

　　這條消息出現(xiàn)的幾秒后，一個嘹亮的報告聲傳遍整個降落指揮監(jiān)控中心：“巡天報告，光學遙測信號反饋，捕捉到任務目標。重復，捕捉到任務目標！”指揮中心的中控大屏上，經(jīng)過計算機處理過的圖像上，飛船仍然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但這卻是太陽系凝望遠方歸客的第一眼。

　　與此同時，徐望早已經(jīng)蘇醒，但是各項身體機能還沒有完全恢復，每天只有有限的清醒時間。依舊需要領航員充當監(jiān)控飛船運行的主力，并且肩負起與火星指揮中心的聯(lián)絡和協(xié)助徐望進行身體恢復。就在歸雁號迫近太陽系之前，一個預料之內的問題，領航員向火星基地發(fā)送消息，休眠帶來的身體機能下降要比預期更嚴重一些，徐望的身體沒有完全恢復到理想狀態(tài)，可能無法適應火星城內的重力環(huán)境，需要維持飛船內部的維生環(huán)境，避免可能發(fā)生的嚴重“深潛癥“。

　　得出分析結果的地面指揮中心并沒有慌亂，畢竟已經(jīng)做了完全的預案，韓進局長布置道：“直接將醫(yī)療倉運到降落場，按照歸雁號傳回的環(huán)境參數(shù)配置，全力保障宇航員的安全，這是最重要的時刻了。”

　　但是比身體狀況的不樂觀，一種近鄉(xiāng)情怯的情緒彌漫在徐望心頭。

　　發(fā)射任務的前一周，隔離狀態(tài)下的徐望，就已經(jīng)和心理醫(yī)師們談過許多。有關于孤獨環(huán)境下心態(tài)調節(jié)的，有關于休眠后如何調節(jié)副作用的以及如何面對一個未知的全新環(huán)境的。

　　減速階段，歸雁號也接收了許多來自火星基地的消息，但大多數(shù)都是為了降落的順利和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自己對將要面對的一切并沒有更多的了解。

　　即使他剛剛回復清醒，有些回憶還十分模糊，但他還記得冉醫(yī)生說過：許多人都會有這樣的情緒，更不要說去到一個和你聯(lián)系深厚卻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可能會猶豫、遲疑、不知所措。但是，在等你的人永遠在期盼著。

　　想到這里，徐望再難堅持，長時間深眠的副作用又一次襲來，觸發(fā)了保護機制，接下來就要依靠地面的同胞了......進入無意識狀態(tài)前，徐望這樣信任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他恍惚地聽到：

　　“快快快，動作快點！“

　　“維生系統(tǒng)接入，生命體征正常?！?p>　　“別松懈，要求所有救護小組成員待命。“

　　......

　　火星

　　看著窗外繁華的景觀，淡藍色的天幕籠罩著一切，整個立體城市車水馬龍，霓虹各色，是一種被稱為“前衛(wèi)“的活躍風格。

　　在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休養(yǎng)治療之后，徐望基本恢復到了之前的健康水平，在經(jīng)歷過之前各樣的采訪、報告和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活動后他終于有了難能可貴的靜修時間。雖然火星的質量和體積與地球比相去甚遠，造成的重力作用也有很大不同，但火星城內卻營造出和地球接近的體感，所以徐望已經(jīng)不需要再呆在重力倉內為下一站做調整了。馬上，他終于將要前往任務的最后一站——地球。

　　不過，地球與火星間航線的排期并不像火星城里飛艇公交一樣五分鐘準時到站，而是根據(jù)地火間的距離規(guī)律排班，雖然人類親自度量了太陽系的疆域。，但絕不代表不必要的浪費可以被允許。因此地火距離理想時，排班會更加密集，而其它時間只有零星的班次接送進行必要的溝通。

　　因此徐望沒法掐著表去聯(lián)合議會復命，只得先到地球，休整幾日。徐望借機提出希望可以先在地球上獲得一些參觀時間，好好看一下地球的樣子。韓進也對之前這么多非必要的活動報有歉意，與地球方面通氣后也便欣然同意了，還說給徐望找一個的向導。

　　所以就在出發(fā)前兩天，韓進局長突然登門拜訪，還帶了一個名叫周帆的年輕人，那人一身便裝卻也十分齊整，一臉朝氣，眼中是敬佩的神色，身材勻稱有鍛煉過的痕跡，只是比火星城里徐望見過的人都白一些，應該許久沒有見過陽光了。

　　“這是咱們派到低溫研究所搞地質研究的小周，他在這次也會去。正好我和他爸是老戰(zhàn)友，這次你去，可以暫住在他們家?guī)滋?，這孩子給你當幾天導游?！表n局長所說的在低溫研究所研究地質雖然聽起來奇怪，但并沒有說錯。

　　后來周帆告訴徐望，極低溫研究所位于海王星的衛(wèi)星海衛(wèi)一的地層深處，而恰好這顆極冷的衛(wèi)星是由海王星捕獲的，是一顆來自于柯伊伯帶的天體，這正是周帆所在小組的研究對象，也是需要忍受寂寞的工作。

　　周帆雖然在韓局長面前有些拘謹，但其實還是個開朗的人，特別是和徐望年齡差距也不是特別大大，二人很快就熟絡起來，準備著一起搭上返回地球的航班。

　　航班停泊在火星的遠地面軌道上。如果在地面克服重力發(fā)射如此龐大的航天器，實在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一種小型航天器負責運送旅客，兩人將行李放入貨艙，便等待軌道艇將乘客送入太空中的地火航班。小艇啟動，速度爬升的十分優(yōu)雅，徐望幾乎沒有感受到過大的加速度帶來的不適感，小艇便已經(jīng)將人們送到了飛船之上。

　　徐望剛一進飛船，一種熟悉的感覺便撲面而來。

　　飛船內的設備、裝潢讓他有一種回到母艦的感覺，看來這種樸實實用的設計風格還有一席之地，這是，即使這種風格已經(jīng)被稱作復古，那也這是來到火星城里第一次感覺到的親切。

　　領回自己的行李，每人都有自己的單獨的小房間，雖然肯定無法和母艦的個人房間相比，但也是十分難能可貴了，完全滿足乘客繼續(xù)工作或者休息的需求。三個地球日之后他們就會站在另一個星球上。

　　因為要先去周帆的老家借住幾天，之后再安排到徐望感興趣的各處游覽，所以這幾天的時間里，徐望和周帆聊了很多關于周帆父母的事。言語之間他了解到，原來周帆的父親也在火星城工作，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隊，在老家有一處小莊園，種種花草。

　　雖然地處鄉(xiāng)村，但和徐望所了解的那種需要辛勤勞作換取溫飽的生活想去甚遠，用安逸形容也絕不為過。

　　故鄉(xiāng)

　　果真如短途旅行一般。

　　飛船已經(jīng)進入了地球的軌道，窗外可以看見地球洶涌的大氣系統(tǒng)和液態(tài)海洋帶來的大片的蔚藍，徐望甚至還在瞭望屏幕上瞥見了一眼匆匆而過的月球。

　　徐望所乘的這艘軍區(qū)運輸船可以直接與地球對接，雖然不能去月球港，體驗一下地月系統(tǒng)中最大的商業(yè)城市，但卻可以快一步踏上地球。

　　運輸船降落在南海起降場。走下懸梯，地球的質量使徐望穩(wěn)穩(wěn)站在這片堅實的土地上，走出出站口，最先迎接他的是一陣海風，這種大氣環(huán)境下最平常的自然現(xiàn)象卻帶給他十分奇異的體驗，潮濕溫潤的海風將旅途的封閉感一掃而空。

　　他的視線終于可以延伸出去，去第一次看望自己的也是全人類的故鄉(xiāng)，建筑物造成的陰影之外，一切都沉浸在陽光中，太陽肆意地宣泄著光與熱，在1.5億千米外的地球匯聚成金色的河流。山川鳥獸，云游周轉，這里是充滿生機的世界，是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

　　眼前的一切徐望都在資料中看過，許多不為視覺所捕獲的信息也牢記在腦海之中，但這一切所做的準備都無法化解“近在眼前”帶來的沖擊力。

　　此刻，任何在地球誕生、成長的生命都難以與他產(chǎn)生共鳴，他的心潮洶涌，眼神專注，仿佛要刻下海風的味道，天空的顏色，將眼前的一切刻在心里，期望未來的某天他會把故鄉(xiāng)的故事講給“故鄉(xiāng)”的人聽。

　　走了很長的路，出了管制區(qū)。來接站的是周帆的父親，他身著樸素，白色的短袖大褂配上深色的短褲，腳踩一雙皮拖鞋，還帶著一頂寬沿圓草帽，被陽光曬黑的皮膚和將衣服撐的鼓鼓囊囊、有著明顯鍛煉痕跡的身體。光看外表，徐望自認為想不到這是一個傷病退休的中年人。

　　看到兩人的老周，帶著爽朗的笑聲迎了上來，一把握住了徐望的手。感受著手上傳遞來的堅定與熱情，本來還有些擔心的徐望徹底放下心來。

　　和許多父親一樣，對自己孩子的到家并沒有多么激動，反而對徐望十分熱情。原來周帆只說過自己的父親是受傷在家修養(yǎng)，沒有說他竟然是在太空中執(zhí)行任務時遭遇的意外，動過手術，之后雖然康復的不錯，但還是沒能再回到崗位。聽到這里，徐望心中升起的一種惺惺相惜的敬佩。

　　坐上了一個和火星城中完全不一樣的交通工具，它趴在地上還有四個輪子，和登陸比鄰星時用的探測車差不多。徐望知道這是一種有著古老歷史的地球載具，因為人類獨有的情懷而保留，而且在這種聚居程度的小鎮(zhèn)，別的交通工具可能還不如這種靈巧的家伙。

　　車子行駛在沿海的公路上，徐望透過車窗看向大海，他的視線掉進了漫無邊際的藍色，偶爾會有幾朵云，偶爾會看到幾艘船，他記得自己也從母艦的窗戶中窺探過寂寥的宇宙，沒有任何可以當作參照物的東西，用空曠都無法描繪，應該是一片虛無。

　　徐望看著飛往天際線的海鳥，出了神。

　　周叔將兩人在小院門口放下，便自己去停車了。

　　周帆的老家是一座主體木制結構的二層小樓，帶著明顯的修繕痕跡，小樓前帶有一個由低矮柵欄圍起來的院子。不小的空地上有著一個樸素的涼亭和幾個木制的桌椅。四周分散著一些盆栽，還有些直接就種在黑色的土壤里，這些花草隨意的擺放著，有些花開的正在勢頭上，開的十分肆意，有些卻在驕陽下抬不起頭來，并且它們好像都沒有受過精致的修剪，粗獷的與他們的主人非常一致。徐帆想著，母艦上也有許多的植物，不過大部分都是作為食物，生長在培養(yǎng)工廠里，每個品種各自開著一樣顏色的花，結一樣大小的果，在固定的時間收獲，吃起來的味道也很有保障，就像是接受檢閱的隊列，還有少部分的在生物試驗區(qū)中進行雜交或是基因處理，一切都可以用平穩(wěn)來形容。但對于這些同樣離開了故土的植物來說，無法自由的生長可能也會覺得又些單調。

　　還沒有欣賞完老周的“杰作“，一個小巧的影子突然從門縫中鉆了出來，四爪著地，三步兩步到了圍欄的木門前。徐望知道這是一條家養(yǎng)的寵物狗，卻認不出屬于什么犬種，畢竟母艦上沒有“養(yǎng)寵物“這一說。

　　讓徐望驚訝的是，它抬起兩只前爪搭在門上，輕松地將門推開，發(fā)現(xiàn)小主人身邊有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后，開始壓抑著興奮，謹慎地繞著徐望轉了兩圈，仔細地嗅著他的褲腿。

　　徐望從來沒有和小動物接觸過，有些手足無措。

　　“雪球，要講禮貌！“周帆用嚴厲的語氣說道。

　　名叫雪球的小狗明顯可以區(qū)分鼓勵和批評的不同，它繞回周帆的腳邊，一邊安穩(wěn)地坐著，一邊規(guī)律的搖著尾巴，對著徐望吐著舌頭，擠出一個很像笑容的憨厚表情。

　　徐望驚嘆于它強大的察顏觀色的能力，可能已經(jīng)將自己從陌生人放進了白名單。雪球已經(jīng)按捺不住自己的開心，身子朝著小屋，頭卻看向二人，并輕快的叫著，好像正在催促他們快快進家門。阿姨已經(jīng)在門口招呼，周叔也跟了上來。

　　穿過院落，就是穿過了花香鳥語。

　　不管將目光放在那里，都與母艦上的生活有這莫大的差別。

　　有限的空間使得這種田園生活與母艦無緣，但是也無法說在艦上的生活不好，恰恰相反，大部分科研人對艦上的生活配置非常滿意。成年以后，每個人理應分得自己的套房，雖然面積有限但完全可以滿足個人需求。更重要的母艦上的模塊化實驗室，可以自由組合成項目所需的配置，大大提高了溝通的流暢度，這才是他們需要的。

　　走進屋子，四周擺放陳列的都是有些老派的簡約木質家具，沒有發(fā)現(xiàn)多少智能產(chǎn)品的蹤跡。一張長桌擺在客廳，徐望聽周帆講過，他還有一個結了婚的哥哥，已經(jīng)有了一對兒女，放假時常常會回來。徐望想象著一家人圍坐在長桌邊其樂融融，那種感覺應該與自己在母艦上，和朋友們一起吃飯談天有幾分相似呢？

　　可能根本沒有差別。母艦上人與人的距離在兩個維度上都更加的接近，他們是同事，是朋友，也是另一種家人。想到這些他忽然浮現(xiàn)出一種錯位的幻想，他看到自己和朋友一起圍在爐火旁，把酒言歡，暢談將要去那個海灘暢游。

　　沒有幾句寒暄，鼻尖就被飯菜的香味包圍，許阿姨早就在準備飯菜，周叔也親自上陣烤了一份肋排，一番收拾之后四人坐上了飯桌。都是些簡單且家常的味道，但是讓久經(jīng)旅途胃口大開。普通的食材，常見的調料，簡單的烹飪，只是用心而已。

　　在母艦上所有的餐食都是由料理機完成的，十分的便捷、衛(wèi)生、節(jié)約，味道也不差，挑不出有什么缺點。他不管如何去對比也很難分個高低。

　　徐望在飯桌上十分的放松，周帆父母沒有因為他的身份而有所顧慮，四人只是平常的聊天，周叔對母艦的現(xiàn)狀很感興趣，許阿姨則更關心他適不適應這里的環(huán)境，周帆自己則忙著幫他介紹過兩天的行程。盡管有太多話題想要展開，也不能一蹴而就，吃完飯后周帆就幫著一并收拾客房了。

　　給徐望的客房在二樓的正中，床鋪、書桌一應俱全，還有一扇對著院子的小窗。收拾好行李，徐望開始在個人終端上完成今天的航行日志，盡管已經(jīng)到了地球，他還是想繼續(xù)寫下去，因為他已經(jīng)許下了承諾。

　　這里有些相似，那里又很不同。

　　有時覺得陌生，轉眼又很熟悉。

　　也許那樣會更好，也許這樣也不差。

　　歸來，歸去。

　　他真的不想做那么多對比，哪怕他有專門接受過專注訓練，也無法抑制住噴薄的想法。他靜靜躺在床上，日已西斜，帶來思緒萬千。

　　星空

　　也許他睡著了，也許只是朦朦朧朧的打了個盹，當徐望清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太陽馬上墜入海中，消融于海天之間，天地一同變得昏暗。他知道，在這里有一顆恒星幫人類計算著時間。

　　樓下有些響動，木地板傳來了腳步聲，接著就有人敲響了他房間的門。

　　“今天天氣很不錯，我爸打算去野地里擺弄擺弄望遠鏡，就來問問你要休息了嗎，要不要一塊去？”開門后周帆刻意壓低的聲音中還透著一絲興奮。徐望剛才休息片刻后也沒有什么困意，來之安之，便欣然同意。

　　待他下樓時，周叔已經(jīng)將大大小小的裝備塞進了車子的后備箱，這些寶貝他十分愛惜，周帆想幫忙都不給他碰。許阿姨叮囑了幾句，意思是徐望累了就多休息會不必和那爺倆一般瘋，說完還拿出了準備的驅蚊蟲藥，春季夜晚的花草叢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有些不討喜的小家伙。

　　車子緩緩駛離了小鎮(zhèn)的燈火，天上的一輪殘月只留下了一痕冷冽的微光。沒有云層的遮擋，十分的通透。

　　對于臨時起意的策劃遇上這么好的天氣，周叔顯得有些洋洋自得，向徐望講起了年輕時候帶著孩子一起野營的故事。

　　“記得第一次我?guī)е芊退鐪蕚渫砩险J認星座，到了點他倆在帳篷里睡得死死的，好不容易叫起來后，一看見滿天的星星，倆人都傻眼了吧，哈哈哈。”

　　“哪跟哪呀，那是第二次，第一次的時候是去山上，半道就下雨了，我和我哥都成了落湯雞，你也回家被我媽一頓收拾。”周帆熟練的拆了老爸的臺子，招來了周叔的一陣笑罵。平復了心情，周叔又有些感慨的說到：“也快二十年了吧，你哥去當了老師，你也去了研究所，也就是轉眼的事。你小子現(xiàn)在還是浮躁，多向你徐叔叔學學，踏實做事！”矛頭忽然轉向讓周帆一陣頭大，徐望也因為莫名其妙當了叔叔露出了苦笑。

　　祥和、安寧，徐望打開車窗，遇見的晚風都帶著花草和泥土味。周帆拿著一本小冊子，給他介紹一些星座知識和觀測手法，他聽的入神。

　　“就是咱們現(xiàn)在朝的方向，你可以看到一顆非常亮的，就是南門二，也是半人馬座的馬蹄子，再往右看，還可以看到南十字座......“

　　周帆講的有點抽象，看來他和他的哥哥各自有著不同的天賦。但徐望還是聽懂了大概，他看著屏幕上許多星星連成的圖案，也是同樣的抽象。他想象著那群富有激情的觀星者，是如何將這些閃爍的恒星勾連起來的，是否和當初母艦的奠基人一樣心潮澎湃。

　　終于到了目的地，是一片開闊的綠地，是個踏青、野營的好去處父子倆人已經(jīng)開始擺弄設備。徐望又看了幾眼觀星手冊，推門下車，想要自己試試，看能否找到完整的星座。

　　該用什么樣的言語描繪這一次回望呢？

　　當他抬起頭，第一次仰望星空。壯麗銀河仿佛于九天直落，砸在了他的心頭，萬千心思合一，萬籟俱靜。他眼中盡是顆顆恒星，再難以容得下其他什么，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也依然竭力的望著，已經(jīng)看到了五百年以外的人們。

　　星空于頂，徐望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