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溪林雨幕
出洛陽,郁積蒼穹的層層陰云也往外飄,與疾馳的馬車同行一路。
約莫子時(shí),玉溪林的寂靜被車輪碾過。月光撕破云霧將竹影交疊,蟬鳴此起彼伏。
子時(shí)一刻,駛?cè)胗裣种行?,?xì)雨開幕,箭雨緊隨其后,被刺裂的葉“滋啦”一聲,將夢鄉(xiāng)中的人撐開眼皮。
“啊——”
御馬的車夫陡然落馬,尖叫聲驚飛一群深林青鳥。何知許拔出腰間佩劍,“有刺客?!?p> 樂有初抬起半只眼,伸了個懶腰,側(cè)首躲開破簾而入的箭矢,蹙眉將他拽回,沉下聲:“等等?!?p> “是?!焙沃S坐回車中,目光緊鎖薄如蟬翼的車簾。
外面的箭聲稍停,腳步聲混雜著細(xì)碎的雨聲、風(fēng)聲、蟬鳴、青鳥撲翅聲和落葉聲。
里外人都繃緊著一根神經(jīng),蓄勢待發(fā)。
劍身泛著銀光,為首之人謹(jǐn)慎地挑開車簾,緩緩側(cè)首試圖窺探。
見車內(nèi)二人癱倒在椅,紋絲不動,胸口處壓著箭羽。
他松了口氣。
可惜來不及吸下一口氣,鮮紅便在頸側(cè)的噴涌而出,意識消亡前只覺出一陣火辣。
何知許提起劍,踏落馬車,由正面長驅(qū)直入,箭雨應(yīng)聲而來,將周遭的綠竹蹭得面目全非。
樂有初撣了撣白衣上的細(xì)塵,不知何時(shí)繞到了敵方后側(cè),只見她將折扇一攏,扇柄翹出尖刃,黑衣人方覺出身后動靜,正要回首,便被割破脈搏。
玉溪林遍地是火燒花,掛在枝頭綻放著赤色的花心,晚風(fēng)中裹著細(xì)雨的微香,花蕊在漫地月光中婆娑起舞,搖搖欲墜。
然而下一刻,火燒花濺上幾滴腥紅,零星幾朵無力垂落到地面,被一個癱倒的黑衣人壓得嚴(yán)實(shí)。
他斷氣前的嗚咽聲吸引了不少人,黑衣人霎時(shí)轉(zhuǎn)換目標(biāo),將箭矢指向白衣人。
折扇“唰”一聲張開,抵在胸前,羊脂玉扇面擋住來勢兇涌的攻擊,接踵而至是刀刃相撞的聲響。
四面八方的黑衣人拔出匕首向目標(biāo)刺去。樂有初微挑眉梢,左手背過身,右手合上折扇。黑衣人的刀身順著風(fēng)聲揮出一道銀光,卻見那折扇竟能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抵擋住劍刃。
分明身為女子,與無數(shù)黑影絞殺成團(tuán),卻絲毫不見遜色,一來二回,黑影倒了一個又一個,居然連她的發(fā)絲都無人能觸。
為首的黑衣人只露一雙黑眸,肅殺之氣遍布周身,眼見形勢不對,定了定神,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捏著匕首,朝她的背影步步緊逼。
肩后風(fēng)聲微響,樂有初回首,輕功一躍躲開偷襲,月光灑下滿地銀霜,映在她那抹白衣之上,高挺筆直的身姿一塵不染,滴血不沾。
黑衣人毫無繳械之意,樂有初折扇一揮,扇骨的毒針朝對方眉宇刺去,卻被側(cè)首躲開,順勢挑開了面紗。
竟是個女子。
女人未涂脂粉也是姿色上乘,她意外地挑著眉梢,抬手將肩頭黑帔攏緊,揶揄道:“平日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主殿下,武藝竟是內(nèi)有乾坤,倒叫人意外啊?!?p> 這番話說得著實(shí)可笑,樂有初也不惱,勾起唇角:“這洛陽風(fēng)水的不錯,甫一出城就讓我遇見故人?!?p> 雨聲悄止,葉梢滴珠,殘?jiān)普诓蛔≡?,給這竹林中的漫地尸身渡上銀光。
“楊甄!”
“表妹,何兄,別來無恙啊。”女人目光掃向何知許橫在肩頭的劍刃,彎眼笑道:“這就是老朋友的見面禮?”
“別來無恙啊?!睒酚谐醭蜃吡藘刹?,濃密的眼睫掩去了戾氣,將沾血的折扇抵在女人臉上,玩味十足道:“表姐行事依舊這般魯莽,功夫也不見長進(jìn)?!?p> 楊甄咬牙,扯出一個得逞的笑:“你果然沒死?!?p> “自然,我死了豈不是遂了你們的意?”樂有初挑起她的下頜,道:“……你投靠了誰?”
楊甄:“你問這個倒不如殺了我,如何?”
樂有初確實(shí)不打算殺她,倒不是念其手足之情,血濃于水,僅僅是念她父親曾經(jīng)助自己的一臂之力。至于楊甄的去處,她倒是無甚興趣。
只是……曾家丫頭出走時(shí),與楊甄關(guān)系匪淺,她收回折扇,冷不防岔開話頭,道:“曾家的丫頭呢?”
楊甄臉色一變,話里數(shù)不盡的譏諷:“樂有初,我倒真是看不透你。偌大國都拱手相讓了,如今竟關(guān)心起一個無名小卒?”
“她在哪?”
樂有初仍是笑著,但笑意望不見底,如同被包裹的利刃,稍不留神便要被捅個片甲不留。
楊甄被那眼神中的凌厲怔了一瞬,后又覺得好笑。自己怎怕一個亡國公主?她挑釁一笑:“怎么,你想救?”
何知許將劍刃抵在女人頸側(cè),淺壓出道血痕。
楊甄將唇咬得毫無血色,撇頭不語。
“楊甄!”樂有初最清楚不過她的軟肋,逼著她正視,惡劣一笑,道:“你妹妹在長安城過得如何?需要我這個表姐,親自送去慰問嗎?”
“你!”楊甄攥著拳,咬牙道:“樂有初,你個狗彘不如的東西,敢打我妹的主意,我殺了你!”
“多年不見,表姐眼力依舊如此拙劣。”樂有初歪頭一笑:“這究竟,是誰殺誰呢?”
楊甄橫眉立目,怒道:“你想如何?”
“我放你走?!睒酚谐醯溃骸澳阒恍枰嬖V我,她在哪?”
楊甄狐疑地看著他,道:“當(dāng)真?”
樂有初道:“不假?!?p> “……先放開?!睏钫鐠炅藘上?,撇嘴道:“何兄這劍壓得我肩疼?!?p> 樂有初眼神示意,何知許便松了劍。
楊甄揉了揉肩,趁其不備躍上樹枝,道:“我只知道,她在長安?!痹捔T,便不見了蹤影。
“……楊甄應(yīng)該是道開胃菜?!睒酚谐跆ど像R車,道:“待天亮傳信?!?p> “是。”何知許揚(yáng)鞭而起,黑馬蹄動,車窗丟出一支火折子。
冬雨方休,星火燎林,車后成了火葬場。
如今安南國覆滅,多得是人盯著楚晏這個大功臣。他們前腳才走出洛陽,后腳就有人派楊甄過來查探。背后的人必然是料到了她不會對楊甄動手,連派來的人都武藝泛泛。
不像是試探,倒更像是……警告。
樂有初取出袖中手帕,輕柔揩去折扇的血跡斑駁,末了手帕一丟,她捏了捏鼻梁,低語道:“何兄,我怕是藏不住了。”
何知許抿唇,沒應(yīng)聲。
冷風(fēng)將袍口吹鼓,輕聲的嘆息化為細(xì)霧,堪托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