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雖然快亮了,桌子上還燃燒著燈。燈光照在歐陽飛燕的臉上,她的臉色是慘白的。
鐵鳳凰已在她對面坐下,淚已干,眼睛里只剩下仇恨。
真正的悲傷可以令人瘋狂,真正的仇恨卻能讓人冷靜。
她冷冷的看著飄忽不定的燈火,忽然道:“我錯了,你也錯了!”
歐陽飛燕道:“你說什么錯了?”
鐵鳳凰道:“因?yàn)槲覀兌伎闯鰜砹?,今天白天那一?zhàn),敗的不是鐵大少,而是岳昆,可是我們都沒有說出來。”
歐燕飛燕沒有否認(rèn),也沒有承認(rèn)。
鐵大少的那把劍,如果真的是被震飛的,就不會那么恰巧落在鐵鳳凰的手邊。
他接別人的一震之力,還能把劍送到鐵鳳凰手里,這種力量用的巧妙是多么精確?
鐵鳳凰道:“鐵大少本來不但可以擊敗他,還可以殺了他的??墒氰F大少沒有這么做,所以現(xiàn)在殺他的人,也絕對不是鐵大少!”
歐陽飛燕還是沒有否認(rèn)她的話。
鐵鳳凰盯著她的眼睛,道:“所以我想問你,出來鐵大少之外,這里還有什么人能一劍割斷他的喉嚨?”
歐陽飛燕沉思著,過了很久很久才回答道:“好像只有一個人。”
鐵鳳凰道:“誰?”
歐陽飛燕道:“就是他,他自己?!?p> 鐵鳳凰用力的握住了自己的手,指甲都要刺進(jìn)肉里面,道:“難道你說他,...他是自殺?”
歐陽飛燕道:“嗯?!?p> 鐵鳳凰忽然用力的搖頭,大聲的道:“不會,絕對不會!為了我他也不會這么做!”
歐陽飛燕嘆息道:“他這么做,也許正是為了你?!?p> “因?yàn)樗部吹贸鰜砟阋呀?jīng)看出來了,真正敗的是他,你不忍心說出來,他自己也沒有勇氣說出來。這種羞辱和痛苦,一直在折磨著他,想他這么剛強(qiáng)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
鐵鳳凰低下了頭,黯然的道:“可,可是......”
歐陽飛燕道:“可是如果沒有鐵大少,他就不會死!”
她自己的女人,當(dāng)然很了解女人。
女人在自己悲傷憤怒又無處發(fā)泄的時候,往往就會遷怒在別人頭上。
鐵鳳凰果然立刻又抬起了頭,道:“鐵大少也知道他的脾氣,也許早就算準(zhǔn)了他會走上這條路,所以才故意那樣做的?!?p> 歐陽飛燕輕輕的嘆了口氣,道:“那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不可能的!”
鐵鳳凰又盯著歐陽的眼睛,又轉(zhuǎn)到飄忽不定的燈火上,忽然道:“我聽說只有你知道鐵大少劍法中的破綻?”
歐陽飛燕苦笑道:“我的確知道,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鐵鳳凰道:“為什么沒有用?”
歐陽飛燕道:“因?yàn)槲业牧α坎粔颍αΣ粔颍錾粔蚩?,雖然明明知道他的破綻在哪里,等我出招時,就已來不及了?!?p> 她頓了一下道:“這就像我雖然明明看見有只麻雀在樹上,等我撲上去的時候,麻雀已飛走了?!?p> 鐵鳳凰道:“可是你最起碼已知道抓麻雀的法子?!?p> 歐陽飛燕道:“是?!?p> 鐵鳳凰道:“你有沒有告訴過別人抓麻雀的法子?”
歐陽飛燕道:“只告訴過一個人。因?yàn)橹挥兴潜?,或許能對付得了鐵大少?!?p> 鐵鳳凰道:“這個人是誰?”
歐陽飛燕道:“金三劍?!?p> 另外那邊的破屋子里。
契弟已轉(zhuǎn)身沖了出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就在他轉(zhuǎn)身沖出去的時候,他已經(jīng)看見他們擁抱了在一起,所有還有什么話好說?
可是,有時候就算親眼看見的事情,也未必就是真的。
他還不了解這句話,現(xiàn)在他根本不想聽別人解釋,只想一個人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越遠(yuǎn)越好。
因?yàn)樗X得自己受到了欺騙,受到了傷害。就算他對小貍沒有感情,但是她也不該背叛他,鐵大少更不應(yīng)該。
鐵大少太了解這種感覺了。他曾經(jīng)也受到過欺騙,也曾經(jīng)受到多傷害,也曾經(jīng)是個沖動熱血又要強(qiáng)的少年??赡芩倌陼r比現(xiàn)在的契弟還要倔強(qiáng)。
所以他立刻追了出去。
他知道鐵掌柜一定會好好照顧小貍的,他自己要去照顧契弟。
只有他能從這個少年倔強(qiáng)又冷酷的外表下,看到他內(nèi)心深處的那一份脆弱。
他一定要保護(hù)好他,不能再讓他受到如何傷害。因?yàn)橐呀?jīng)空白了十四年,現(xiàn)在他不想錯過。
契弟知道他在后面跟著,卻沒有回頭。
他不想看見這個人,可是他也知道,鐵大少如果決心要跟住一個人,無論是誰都休想要甩開。
鐵大少沒有開口解釋。
因?yàn)樗仓?,這個少年如不想聽別人的解釋,無論他說什么都沒有用。
天色已經(jīng)亮了,日色漸漸高。
他們從小巷走道鬧市,從鬧市走到荒郊野嶺,又從荒郊野嶺走到官道。
道上的人大多行色匆匆。
冬已來,秋天的收獲正是結(jié)算時。今年是盈是虧,在路上的匆匆行人大都可以看出來,有些人正急著帶著他們的收獲回去和家人分享;有些人臉色愁苦,帶回去的只有滿心的疲憊和一身的債務(wù)。
鐵大少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
這一年我是否努力耕耘過?
這一年我到底是盈是虧?是我負(fù)了別人,還是別人負(fù)了我?
有些人的帳,本來就沒有辦法算清的。
正午。陽光正好。
他們又走進(jìn)了另外一個城池,走上了熱鬧的花街。
不同的城池,同樣的人,同樣的腳步,同樣的臉色,同樣的在為著名利和生活奔波。
也同樣的被恩怨情仇困苦著。
鐵大少又在心里嘆息,抬起了頭,突然發(fā)現(xiàn)契弟已停了下來,冷冷的盯著自己。
他走了過去,還沒有開口,契弟就突然問道:“你一直跟著我,是不是你已決心要好好的照顧我一輩子?”
鐵大少承認(rèn)。
就算不是一輩子,起碼現(xiàn)在是一定要照顧的。
他忽然發(fā)現(xiàn)契弟很了解自己,就正如契弟了解自己一樣。
契弟道:“我現(xiàn)在走累了,而且還餓得要命?!?p> 鐵大少道:“那么我們現(xiàn)在去吃飯?!?p> 契弟道:“好極了。”
他停下來的地方,就在“一品樓”的金字招牌下,一轉(zhuǎn)身就可以看見里面那和氣生財(cái)?shù)呐终乒?,正對著他們微微笑,輕輕的彎著腰。
“四葷四素八熱炒,再來瓶二十年的女兒紅。”
“烏參煲雞,燕窩魚翅,烤全鵝,一樣都不能少?!?p> 這就是契弟點(diǎn)的菜。
胖掌柜微笑鞠躬道:“不是小人夸口,這個地方除了我們的一品樓,別人家還真沒有辦法在一下子給貴客辦出這樣子的一桌菜來。”
契弟道:“只要菜做得好,上得快,賞錢自然少不了。”
胖掌柜道:“卻不知道貴客還有幾位客人?幾時到?”
契弟道:“沒有別的客人了。”
胖掌柜道:“只有你們兩位,能用得了這些菜?”
契弟道:“只要我高興,吃不吃是我的事,就算我倒在陰溝里,也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