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胡松泉下巴都要驚掉的樣子,張銘不由啞然失笑。
“先生方才敢提出那個建議,足見你是為著大伙兒著想的,可是你可曾想過,那些士紳為何會反悔食言?”
胡松泉遲疑道:
“是因為我們離開之后,壓力驟去的緣故吧……”
張銘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卻已經(jīng)涼了,他也不在意,接著說道:
“用得著的時候,就千依百順,怎么都好說,用不著了就丟到一旁,正眼都不帶瞧一下的?!?p> “當(dāng)時的情形,若非我趁熱打鐵,便是之前那些糧餉,都難弄到?!?p> “因為我早就預(yù)料到,這些士紳們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才會聽話,否則他們才不管你我死活呢!”
“許他不仁,就不許咱們不義?”
“非但士紳如此,李縣丞等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再說那個鄧同知,你當(dāng)他安著什么好心不成?無非是想利用咱們做棋子,為自己爭權(quán)奪利罷了。”
胡松泉連連點頭,一臉憤怒的道:
“士紳里除了陳老爺,我看沒一個好人!尤其是那個什么黃老爺,當(dāng)時若不是我攔著,丁兄弟定然會與他廝打起來?!?p> 張銘往火塘里添了幾根柴火,火焰跳動著,激起一陣細(xì)微的煙塵。
他注視著明亮的火光,幽幽道:
“這世上總是陳老爺少,黃老爺多?!?p> “可若非我救了陳老爺之女,保住陳家大宅,你當(dāng)他愿意多看我一眼嗎?”
“如今當(dāng)官的不拿百姓當(dāng)人,士紳富戶也盤剝無休,窮人哪里還有活路?”
說到這里,張銘直起身,神色鄭重的看著胡松泉道:
“可是賽青龍那樣就對嗎?一樣的不把人當(dāng)人,只是茍延殘喘罷了?!?p> 胡松泉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對張銘輕聲問道:
“大人的意思是?”
張銘起身,走到帳外。胡松泉見狀也連忙跟了過來。
此時已是深夜,暗月無光,饒是騎田嶺擋住了來自北方的大部分寒氣,可是夜風(fēng)吹拂在臉上,依舊冰冷。
隨著地勢起伏建造的窩棚,在黑夜中已融入山體,唯有不多的幾處篝火,在黑暗中頑強的放射著光芒。
照亮的范圍也并不大,影影倬倬的,似乎還有人在篝火旁活動著。
“我總想著,若是當(dāng)官的不貪財,當(dāng)兵的不怕死,讀書人不好虛名,農(nóng)民能有田種,大家都有飯吃,有錢花,這世道也不會亂吧?”
張銘看著黑暗中的火光,沉聲說道:
“所以我想試試,以此地始,以你我始,看看若是能做到這一步,這天下會是個什么光景?!?p> 胡松泉心頭猶如劃過一道閃電般,震得他目瞪口呆。
他是個聰明人,聽得出張銘這話里所說的含義。
天下二字,是能隨便說的嗎?
且不說張銘所說的,那種本應(yīng)正常卻偏偏不正常的現(xiàn)狀,聽起來多么不“雄心壯志”。
單是這份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胸懷,便讓他深深折服。
胡松泉神情肅穆的整理衣裳,然后鄭重對張銘深深一揖:
“學(xué)生不才,寧為此愿,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張銘轉(zhuǎn)身扶著胡松泉的胳膊道:
“先生請起?!?p> 胡松泉直起身后,對張銘道:
“大人對此似乎早有謀劃,學(xué)生駑鈍,還請大人明示?!?p> 有些事情,的確也需要向大伙兒說明了。
任何一個團體若是思想不統(tǒng)一,目標(biāo)不明確,則很容易產(chǎn)生分裂,從內(nèi)部瓦解消亡。
之前張銘在觀察身邊的每個人,也是在等待合適的機會。
目前而言,丁春山自不必說,孫慎和高敏等大隊隊長,能力或許各有短長,但品性都是絕對信得過的。
至于其他廣西衛(wèi)所兵,有的能力不足,有的性格太成問題,比如不求上進(jìn),只混日子的,還有嗜賭成性的,好色酗酒的等等。
即便如此,只要不是那種見利忘義,賣友求榮之輩,張銘都將他們視為兄弟。
而人數(shù)眾多的流民中,除了胡松泉等人,其實也還有些人,很受張銘看重。
仗義每多屠狗輩。
有的人只是沒有遇到合適的機會罷了。
張銘實在不忍心叫醒兄弟們,他揉了揉臉頰,對胡松泉說道:
“現(xiàn)在太晚了,兄弟們累了一天,就讓他們好好睡一覺吧。明日一早,咱們再詳說此事?!?p> 說實話,如今的沿江堡也實在太寒酸了些,連個能開會的地方都沒有。
好在大伙兒也不在乎這個,嘻嘻哈哈的圍坐在亂石上,很好奇張銘為何一早就將他們召集到此。
這里是個亂石灘,視野開闊,不遠(yuǎn)處便是武水。
參會的人除了各大隊的隊長之外,還有流民中的書手、賈醫(yī)生以及匠戶中的朱二虎等人。
“昨日夜里,與胡先生說起士紳反悔食言之事,大伙兒說說,咱們是忍氣吞聲,任人欺負(fù)呢,還是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張銘沉靜而有力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龐,不疾不徐的說道。
不等眾人說話,孫慎便第一個跳起來道:
“這還用說嗎?自然是要讓他們知道,咱們不是好惹的!”
高敏也附和道:
“之前信了他們的話,來到此地屯墾,可沒了糧食咱們該怎么辦,他們?nèi)疾幌雴???p> 其他幾個隊長都表示不能就這么罷休。
雖然丁春山才是當(dāng)面受冷落,挨白眼之人,可他這會兒卻沒說什么,只擔(dān)心的看著張銘。
張銘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
至于幾個書手,有的怒形于色,有的眉頭緊皺,雖然沒有出言附和,但顯然心中也有不平之氣。
反倒是胡松泉顯得神色坦然。
“既然他們過河拆橋,那咱們也當(dāng)有所表示,否則將來指不定會怎么拿捏咱們!”
張銘直了直腰,沉聲說道:
“因此,我決定挑出一個劣紳來,攻其莊園,奪其浮財糧食,毀其田契!以儆效尤!”
丁春山終于出言說道:
“這,這么做,咱們不就成了,成了……”
他實在不想說“賊寇”或是“土匪”,便跳過去說道:
“到時候官兵來圍剿咱們,怎么辦?”
張銘按了按他的肩膀,順勢起身說道:
“誰說是咱們干的?我記得賽青龍之前派出過一個打糧右隊,如今還在莽山里轉(zhuǎn)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