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互相攀比的聚會
天很快就暗了下來,池笑正在背《野望》的時候,樓下的門被推開了。
蔣芳絮絮叨叨的聲音又開始了:“你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笑笑她姑那邊打電話來都催了好幾遍了?!?p> 嘭——
椅子被踢開的聲音,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了起來:“別念了別念了,天天就知道念念念,工地事多你懂什么?趕緊把笑笑喊下來。”
蔣芳的聲音頓了頓,腳步聲漸近,樓梯口便傳來了她的大嗓門。
“笑笑,趕緊下來,出去吃宴席了!”
池笑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擱下筆,熄了燈,緩步走到樓下去。
只見客廳里的全身鏡前站著一個一米七不到的男人,想必就是那張遺書里提到的原主父親,池志遠了。
池志遠的身形有些佝僂,他換下身上上工的衣服,穿上了白襯衫和黑色長筒褲,正往頭發(fā)上噴著定型噴霧。
臭美得緊,池笑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雙手插在校服兜里,安靜地站在客廳里。
蔣芳才看過女兒打過自己親弟弟,這時還有些怵她。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拿來了衣帽架上的馬甲,給池笑搭上。
蔣芳抬頭看了眼池笑,說:“這孩子,見到爸爸也不知道喊一聲,入秋了,出去多穿點,感冒了就不好了?!?p> 池笑不說話,任由她把棉馬甲掛在自己身上。
這時候,池志遠已經(jīng)整飭好了他的造型,昂首闊步地朝她們走來了。
池笑這才看清楚他的臉,他的五官不算驚艷,但很和諧,皮膚上滿是風霜的痕跡,眼睛里裝滿了精明和世故。
“笑笑這孩子還是乖,下次爸爸帶你去七街的游樂園玩吧?!?p> 池志遠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慈父笑容來。
池笑能聞到他身上濃郁的劣質(zhì)香水味。
單憑這句話,她就知道池志遠脫離這個家庭很久了,但凡見過池笑那堆彩虹姐妹淘們,他絕對不會說出“乖”這個字眼來。
蔣芳拍著馬甲,抱怨道:“行了行了,浪費那個閑錢做什么,你有錢還不如多給笑笑買點吃的穿的,一天天凈知道在外頭抽煙喝酒。”
看來游樂園的許諾也是無法兌現(xiàn)的了,池笑心如明鏡,這是個沒有能力又喜歡吹牛的傳統(tǒng)男性。
被老妻子揭穿了本質(zhì)的池志遠勃然大怒:“拍好了沒!哪個男人在外面不抽煙喝酒的?小家子氣!還有笑笑,整天都穿這破校服,土得要死,你也不知道給孩子買幾件!”
他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不和你說,趕緊走吧?!?p> 出門的時候,蔣芳剛把電瓶車推出來,池志遠就皺起了眉頭。
他朝她吼道:“干什么干什么!三個人出去騎電瓶車,讓人看笑話嗎?”
蔣芳賠笑:“這不是能省一點省一點嗎?”
“省省省,能給你省出朵花來!”池志遠轉(zhuǎn)身就朝馬路上揮手,“三輪車,停一下!”
池笑默不作聲地打量眼前這個父親的角色,想起晚上那頓粗茶淡飯,只覺得這個家庭悲哀至極。
摳著錢過日子成天念叨雞毛蒜皮小事的全職母親,好面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卻不往家里拿錢的工地父親,還有一個不良頭頭的女兒……
看起來池笑在這個家里混得還算不錯的了。
她扯了扯嘴角,無聲地跟著蔣芳上了三輪車。
這時候的三輪車還是人力來踩的,是這個小鎮(zhèn)里最便宜也是分布最廣的交通工具。
大約半小時后,三輪車停在了一個五層左右的酒店前。
池志遠下了車,扯了扯微微有些發(fā)皺的襯衫衣角,一個人領(lǐng)先走在了前頭。
門童,大捧花,金色燈光,白瓷磚,充滿著年代氣息的酒店裝飾。
侍應生把他們引到了一個叫“鳳仙居”的包廂前面,為他們開了門就退下了。
包廂里面已經(jīng)坐了滿滿一桌子人。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忙人三弟嗎?坐坐坐?!?p> 厚實雄渾的聲音,池笑往聲音發(fā)出的地方看去。
一個面色紅潤的富態(tài)男人坐在主位上,朝他們的方向舉了舉酒杯,嘴角噙著一抹輕蔑的笑容。
如果說池志遠瘦得像一只猴,那么眼前的男人就胖得像某種哺乳動物。
池志遠像是聽不出男人的諷刺,哈腰賠笑道:“哪能,哪能,就是工作那邊有點事,我得看著?!?p> 他坐在了空著的位置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三兩口就灌完了。
“我自罰三杯,陪個不是哈?!?p> 蔣芳拉著池笑隨著他入座。
主位的男人數(shù)了個大拇指,笑道:“這么久不見,三弟的酒量還是這個數(shù)。”
還在灌酒的池志遠便有些飄飄然,誰不知道這些年他姐夫劉軍下海經(jīng)商,賺了輛寶馬,還在市里買了房子,但說到酒量,還是他池志遠數(shù)第一。
蔣芳扯了扯池笑的袖子,急道:“愣著做什么,還不叫姑姑姑父?!?p> “姑姑,姑父?!?p> 池笑沒有駁了她的意思,動動嘴皮子的事情罷了。
劉軍對她點了點頭,他身邊的中年女人開口了:“好久不見笑笑了,越長越漂亮了!”
女人披著貂皮大衣,化著時下流行的妝容,穿得格外時髦。
想必這位就是池笑的姑姑,池勝男了。
“現(xiàn)在長得漂亮能頂什么用啊,要我說,就得成績好,跟你們家新月一樣,考個W大,本科,就在家邊上,大學上完以后找個鐵飯碗!”
還不待池笑回話,側(cè)方就傳來了一道尖利的女聲,聲音里的恭維語氣很重。
池笑側(cè)頭,看到一張可以用刻薄來形容的中年女人的臉。
高顴骨,倒三角,薄嘴唇,眼里是滿滿的諂媚。
她是池志遠大哥的妻子,陳小妹,他們夫妻倆在學校門口經(jīng)營著一家小賣部。
池勝男拍了拍身邊的女兒,笑得很自豪:“新月也就成績好了,我們家也就指望她找個好工作,嫁個好人家了。你們家夢婷最近怎么樣啊?”
她懷里的劉新月翹了翹嘴唇,眼里滿是驕傲。
她長得很是普通,但身上帶著一股學習好的文靜勁兒。
陳小妹看了眼身邊不成器的女兒,撇了撇嘴。
“還不就那樣,班里前二十都進不了,腦子笨得要命,要是有你們家新月一半聰明,我早就去祖宗那里燒香了!”
池志遠喝完了酒,插嘴道:“嫂子,話可不是那么說的,那些掙大錢的大明星,哪個不是打小盤亮條順的,還有人說我們家池笑長得像小孟麗君呢!”
孟麗君,零零年火邊大江南北的電影明星,千里香卡片和火柴盒上印得最多的女明星就是她。
可惜因為那個惡臭圈子的渾水太臟,后來輕生了。
池笑身在局中,思緒卻在漫無目的漂游。
陳小妹諷刺道:“混得好的才去做明星了,混不好的怕不是都去——”
當年池笑爺爺去世,老太太心疼小兒子,把遺產(chǎn)的大頭分給了小兒子池志遠,老大池明遠家拿了小頭,還得擔著贍養(yǎng)老太太的任務,兩家人早就互看不順眼了。
至于池勝男,畢竟是嫁出去的外人,老早就知道遺產(chǎn)沒自己的份了,反倒能心平氣和地看狗咬狗。
眼見氣氛即將一點就燃,劉軍拿起筷子敲了敲透明的圓桌。
“好了好了,這次聚餐是為了給新月慶生,大家和氣生財。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吃飯吧,大家邊吃邊聊。”
他一動筷,一大桌子人就紛紛開始夾菜。
零零年的時候,小縣城的物資還比較匱乏,幾天都吃不上一頓肉都算是正?,F(xiàn)象,上千塊一頓的宴席,幾個月都吃不了一頓,無怪乎一群人狼吞虎咽。
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池笑,也覺得食指大動。
不過她吃過后世太多地方的頂級料理,這個酒店的味道根本就排不上號,也不至于讓她失了形象。
她的從容惹得坐在主位的劉軍多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