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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克賽蘭編年史

第八章. 繩索和磐石

羅克賽蘭編年史 石思Forten 3241 2021-12-18 22:18:19

  格爾曼這個人的前半生頗有些戲劇性,他出生在一個仆人家庭,為一位勇武的騎士做過馬上的仆從。會騎馬,會使刀槍,會射箭,還會點簡單的鐵匠活。后來他做了俘虜,身份一再淪落,終于到了做雇傭兵這種隨時可能丟命的營生的地步。但是在他口中,他是一位做過騎士的士兵。他說話很有那種令人信服的力氣,就連吹牛時也是。

  就在他逐漸習慣穿粗布衣服的生活時,他受雇參加了一個城市的駐防。不久后,他所在的那支小小的雇傭軍被塔族真正的騎兵撕了個粉碎。這里我們就要說明了,雇傭軍首領對于被打敗是很不放在心上的,他們談判贖金的本事往往要強于指揮和作戰(zhàn)的本事。所以塔族人就把他的頭割下來掛到了城外,因為野蠻人本來也沒打算和城里的人談贖金的事情。這位首領有顆聰明的腦袋,這顆腦袋從脖子上掉下來沒幾秒就想明白了為什么這場保衛(wèi)戰(zhàn)的傭金這么高,這也多虧了塔族人習慣把馬刀磨得特別鋒利。

  格爾曼于是就和他暫時沒丟掉腦袋的同僚以及他們要保衛(wèi)的那座小小的城里幸存的男人們一起,被當成貨物運往東邊。在一個峽谷的山口,塔族的一個小統(tǒng)領按慣例和彼勒碰了個面。彼勒肥胖的臉被山風和恭敬吹得赭紅,再加上他逐漸被粗肉堆滿的脖子,讓他看起來有了一點塔族氣質(zhì)。這兩個人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了,彼勒用一匹好馬從塔族人那里換來了三個強壯的奴隸,另外又送了小統(tǒng)領一套銀子做的酒具。

  塔族頭領本來是很不想把格爾曼賣掉的,他們自己也需要強壯的奴工。不過他帶著的一個老波格堅持告訴他,高鼻子、深眼睛、蒼白皮膚的大個子會給馬群帶來不幸。塔族很把波格們的話當回事,所以彼勒還是帶走了格爾曼。

  所謂的波格是塔族人從遠方帶來的薩滿。如今的塔族統(tǒng)治者可能不會再為他們修建黃金裝點的大廟,但年齡夠大的波格仍然受人尊敬。尤其是一天到晚不離開馬背的騎手們,由于草原上的風和雨來得都很急,又因為戰(zhàn)爭總是由一個意外接著一個意外串成,況且再馴服的馬也有暴怒的時候,所以騎手往往要從波格們的占卜和預言中為他們的生活尋找一點確定性和安慰。

  格爾曼實際上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我們經(jīng)常能見到這樣的人,所以他把奴隸當?shù)煤懿诲e。彼勒的確和他暗示過自由的事情。那時彼勒剛剛開始從事強買強賣這門利潤豐厚的生意,他很想把自己的奴工隊伍變成一伙真正的、屬于他私人所有的士兵。在他眼中,像格爾曼這樣的人實在是難得的人才,由于他真的當過兵,又身強力壯,在彼勒的計劃中可以充當一個有名有姓的人物。

  這位前雇傭兵會一點羅克賽蘭的語言,要知道那個時候的語言不像現(xiàn)在一樣充滿比喻、從句和多義詞,一個身不由己的雇傭兵會說幾種語言不是稀奇事,格爾曼至少會用四種語言投降和勸降。羅克賽蘭語言的口語從天空和大雪中來,有好幾千年的歷史,但他們書寫的字母則是幾百年前從西邊學來的,還沒有完全獨立起來。這就使得會說西邊話的人可以把羅克賽蘭語當作一種特別拗口的方言來使用,因為它們在書面的表達上共享同一套文法。

  總之呢,格爾曼是個奴隸,但是一個不用挨打又不怎么挨餓的奴隸。他是個士兵,但是沒有屬于自己的榮譽和武器。這就使他對任何人而言都不是“自己人”:彼勒當然不會把他真的當作伙計,奴隸們羨慕、疏遠他,又帶著一點點懼怕,更不必說他還是個異族人。

  在今晚的動亂中,格爾曼發(fā)現(xiàn)了一個機會,他要在這個機會中奪回自由,同時再賺上一筆。作為雇傭兵,他對嘩變很熟悉。米倫是個軟蛋,這是格爾曼和米哈伊爾最大的共識。奴隸營很快就會恢復弱肉強食的原始秩序,他要做的就是在彼勒留下的無形束縛徹底消失之前盡可能地掌控整個營地。

  米哈伊爾是把格爾曼當作一個聰明人來對待的,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不能當伙伴便要當敵人。有時候這種抉擇系于一線之間,能夠決定這種抉擇的往往是財富、女性、年輕人的激情和若有若無的信念。奴隸沒有財富,沒有姘頭,格爾曼這個人也沒什么少年意氣可言,于是他們倆很自然地在這劇變的一夜互相靠攏。

  格爾曼是個老練的人,這使他敢于做適當?shù)拿半U。凡都是個大城,這意味著城里有裝備精良的治安官和衛(wèi)兵來維護法度的尊嚴,城市里的老爺是真正的老爺,奴隸是真正的奴隸。索萬就不一樣了,那里冬天只有幾千人,沒有人想去管外來旅人的閑事。

  對行李輜重清點的結(jié)果是,最要緊的糧食在少吃飯多消化的情況下還能吃上十來天。按照慣例,每隔五六天,彼勒老爺心情好的時候,安東就給奴隸分配面包,所以現(xiàn)在奴隸們自己懷里的糧食也能吃上三到五天不等。鹽、風干的肉和腌漬的蔬菜也有一些存貨,馬吃的料還要充足一點。車上的財物里七成是貨,多是些北方林海里的特產(chǎn),三成是錢,一共有一百一十個大銀幣。這些錢能買下一艘裝得下十幾人的船,不過正如米哈伊爾估計的,遠遠不夠為一百多個奴隸贖身。他做出這個判斷并非因為他精通賬本或者算數(shù),而是基于一個簡單的判斷:彼勒在城里還有高利貸生意,他不會隨身攜帶這么多不產(chǎn)生利潤的錢,大多數(shù)銀子必然已經(jīng)被換成貨物了。

  在場的人里,米倫對錢的概念最為準確。他知道這是一大筆錢,可以買下一個設備齊全的磨坊或者烤房,讓他做個舒舒服服的東家,只和自己認識的人做生意,再娶一個能在五年內(nèi)生三個孩子的老婆,雇一個瘦瘦小小的傭人,過上那種從每一天都從早上開始吵鬧到晚上的生活。大多數(shù)人對這種生活的渴望強烈到了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程度,米倫老爺看起來像個識字的好先生,但在這一點上他并不是一個例外。

  他從沒有過為所有奴隸贖身的想法,而是打算找機會把奴隸都賣掉。我們不去討論這個想法的正確與否,而是假設如果米哈伊爾或者格爾曼在他的位置上,并且決定這么做,那么他們一定會要求隊伍用最快的速度在冬天之前到達凡都。眼下他決定去索萬過冬是一種鹿一般的驚恐在作怪,他害怕在孤獨中拿主意,時刻想要回到他熟悉的那些有著巡夜的衛(wèi)兵、剛烤的面包、人聲鼎沸的市場和每天都做的祈禱的生活,他會為了早一天回到人群之中而不顧更深處的隱憂。

  在老爺米倫、年輕人米哈伊爾、雇傭兵格爾曼、老人彼爾姆和車夫伊利亞忙著爭執(zhí)、說服、互相盤算和清點財物時,盧佳的機靈勁兒已經(jīng)完全回到了身上。盧佳像一根光滑的繩索一樣穿梭于混亂的人群之間,安慰那些看起來特別驚慌的奴隸。

  他告訴愿意相信他的每一個奴隸,彼勒和安東在內(nèi)訌中死掉了,米倫現(xiàn)在是新的老爺。他也沒有忘記評論一句,這對大家會更好。

  他的話和米倫的話互相印證,奴隸們本來沒有完全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把他當做了一個靠近亂局核心的、可以對話的消息源,只要是心懷好奇的人就會找到他、拽住他詢問當晚的細節(jié)。他講話時附近的人都會圍上來,聽完他講話的人會再把故事講給愿意聽的人。盧佳很喜歡這種人們爭著聽他講話的虛榮,他回答了多少遍就編出了多少個不同的故事,很快,營地里就有起碼一百個版本的故事,有些人聽到的是米哈伊爾編出的那個安東反叛的故事,有些人則以為是安東喝多了酒駕車碾死了彼勒老爺,自己也跌昏過去被馬踩死。

  可以說,米倫講故事的天賦比盧佳這個馬夫差了太多,盧佳不自覺地把水攪渾,安撫了眾人,為這個動亂的夜晚劃上了歪歪扭扭的句號。隱藏一個真相的最好辦法是編一個天衣無縫的聰明故事,其次則是編二十個各不相同的愚蠢故事。這些故事短暫地隱藏了營地已經(jīng)失去了表面上的、眾人被迫接受的強力意志的事實,而且使奴隸們相信未來他們將會被免去足以致人死地的勞役。因此,秩序很快地恢復了,人群從可能的沸騰中一時冷靜了下來。

  當米倫再一次環(huán)視營地時,他發(fā)現(xiàn)人們已經(jīng)三三兩兩地平靜了下來。格爾曼告訴所有人,行營將前往最近的城鎮(zhèn)過冬,眼下糧草充足,路線清晰。眾人都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響亮又堅定。米倫接受了米哈伊爾和盧佳來保護他和載著財貨的車隊,他知道沒有辦法拒絕,這種認知一半來自于他知道米哈伊爾不會因為任何死亡以外的理由交出武器,另一半是出于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對米哈伊爾這個人的依賴。這種依賴是一個虛弱的靈魂被拋到孤獨的境地后對能看到的最堅固的東西的本能依賴。

  天亮了,正常的早晨開始了。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夜晚,有人丟了性命,有人獲得了財富,有人找回了靈魂。更多的人則是懷著驚慌開始這新的一天。信雪就要來了,現(xiàn)在被拋棄在天地之間的一群人有了新的目的地:索萬小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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