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上)
路明非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到有些匪夷所思的夢——他拖著依舊僵硬疲憊的身體揉著惺忪的睡眼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夕陽的透過醫(yī)院的玻璃照在他的臉上,窗外樹梢上駐足的漂亮鳥雀在婉轉(zhuǎn)鳴唱。
“哥哥,你終于醒啦……”旁邊的另一個病床上傳來了路鳴澤的聲音,路明非轉(zhuǎn)頭去看,只看到渾身纏滿繃帶,手上打著吊瓶的路鳴澤微笑地和他打著招呼。
“你怎么……”原本看到平日里飛揚(yáng)跋扈不可一世的小魔鬼變成如今這副慘兮兮的樣子,路明非一定會開懷大笑好好奚落他一頓——但是此刻的他卻什么也說不出來,甚至心底里有翻騰著一股莫名的悲傷。
“為了我們之間的交易嘍。”路鳴澤無奈地笑了笑:“為了哥哥,這次我可是拼了命,差點(diǎn)就死掉啦。”
“對了!繪梨衣!”路明非一把抓住了路鳴澤的手,急切地說道:“她在哪兒?她怎么樣了?”
“哥哥你還真是見色忘義啊……你親愛的弟弟都這樣了結(jié)果腦子還想著漂亮姑娘吶……”路鳴澤輕輕地嘆了口氣。
“你不是魔鬼嗎還能死了不成?!甭访鞣浅朔籽?。
“肉體上確實(shí)不會了……”路鳴澤面無表情地輕聲說道:“但我的心是會死啊……”
路鳴澤無奈地聳了聳肩,從病床旁的柜子上摸過一個黑色的小匣子扔給了路明非:“這是送給哥哥你的新婚禮物,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肯定是參加不了哥哥你的婚禮啦……”
路鳴澤朝他吐了吐舌頭,似乎是對剛才路明非白眼的“回禮”。
“這是什么……”路明非好奇地打開了它,這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里面裝著的居然是十二支整齊排列的,暗紅色的玻璃試管,泛著妖冶而又詭異的光的液體在其中流淌。
“答應(yīng)哥哥你的事,我當(dāng)然會盡力辦到?!甭辐Q澤說:“這是赫爾佐格秘密研制的特效藥,可以在身邊沒有血液透析機(jī)的情況下治療繪梨衣的病——看來這個老東西早就想到有朝一日可能需要帶著繪梨衣逃離日本的情況了?!?p> “所以你送我這東西有什么用……”路明非疑惑地說道。
“上杉家主不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那哥哥你就帶她去看看唄?!甭辐Q澤躺在病床上直直地望著天花板:“學(xué)院那邊的事我都幫你搞定了,之后的每星期你都要幫上杉家主注射一支血清,我一共得到了十二支血清,所以你們能在外面痛痛快快地瘋玩三個月,可能需要的資金我都打到你賬戶上了,那個數(shù)額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了?!?p>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在路鳴澤身邊走了好幾圈,期間一直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是對眼前發(fā)生的事難以置信。
“這也只是交易的一部分罷了,用不著這么大驚小怪?!甭辐Q澤平靜地說道:“哥哥你已經(jīng)在這家醫(yī)院里睡了整整三天了,也該出去辦正事了?!?p> “那我該去哪里找她……”路明非說。
“樓下停了一輛蘭博基尼,我為你準(zhǔn)備好了司機(jī)?!甭辐Q澤說。
“謝了……”路明非不好意思地望著病床上的路鳴澤,想說點(diǎn)什么卻又覺得什么也說不出來,只好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病房。
路明非離開之后不一會兒,另一個男人便推門而入——路鳴澤望著他,眼神瞬間犀利嚴(yán)肅了起來。
“雖然當(dāng)時只是臨時雇你幫我送個人,但現(xiàn)在看來雇傭期限要稍稍加長一些了呢。”路鳴澤冷冷地說道。
“沒關(guān)系。”男人點(diǎn)了一根香煙叼在嘴里:“您給的報(bào)酬實(shí)在是太豐厚了,世上沒有人能拒絕?!?p> “三個月,讓路明非‘一直待在這間病房里’,能辦到嗎?”路鳴澤說。
“這就有些難辦了。”男人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差。
“辦不到?”路鳴澤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
“不不不,我只是覺得您居然會提出這種問題,簡直是在質(zhì)疑我的能力——如果您對我的業(yè)務(wù)能力有所懷疑,這可不是我們之間這樁大買賣的良好開端?!蹦腥送鲁鲆粓F(tuán)煙霧:“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甚至可以讓路明非‘一整年都待在這里’,而且不會有任何人懷疑。”
“那就慶祝我們合作愉快吧。”路鳴澤坐了起來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紅酒和兩個酒杯,倒?jié)M之后遞給了眼前的男人。
“合作愉快?!蹦腥诵χc他碰杯。
“請問……”路明非怯生生地敲打了一下蘭博基尼的車窗。
車窗緩緩放下,逐漸露出了一個帶著墨鏡的長腿黑絲美人。
“有什么吩咐?”美女畢恭畢敬地為路明非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接受服務(wù)的路明非誠惶誠恐地坐了上來。
“我要去找繪梨衣……”坐穩(wěn)之后,路明非緊張地說道。
“嗯?”美女驚訝地摘下了墨鏡仔細(xì)地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男孩,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錯誤一樣皺了皺眉頭:“我明白了——那就按照老板的吩咐先送你去高天原吧?!?p> 隨即她便發(fā)動跑車揚(yáng)長而去。
“女孩們!在這個繁花盛開的美好夜晚,在這個既是離別又是相聚的夜晚,我要向你們隆重介紹……小櫻花!”高天原的“店長”座頭鯨領(lǐng)著已經(jīng)換上黑色禮服西裝的,忐忑不安的路明非走上臺前——時間已經(jīng)來到夜晚,由于路明非還沒有進(jìn)行自己的“畢業(yè)演出”,因此路明非剛一進(jìn)店座頭鯨便連忙迎了上來幫他安排了這次臨時演出。
路明非從高天原殺出去之后,不知怎地再也沒有死侍去找過酒窖里那些幸存者的麻煩了,當(dāng)搜救隊(duì)找到他們的時候,所有人除了因?yàn)殚L時間浸泡在水里再加上驚嚇導(dǎo)致身體不適之外,基本上都毫發(fā)無損。
至于學(xué)院那邊,早在兩天前路明非還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時候,凱撒和楚子航就已經(jīng)進(jìn)行了自己的告別秀結(jié)束了自己短暫的牛郎生涯了——聽座頭鯨說,兩個人的演出極其成功,一夜之間就撈了幾千張花票,為高天原的歷史畫上了極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路明非可沒妄想過他能蓋過師兄們的風(fēng)頭,像他這種衰仔加廢材能拿個及格就謝天謝地了。
“……”然而望著臺下年輕女孩們投來的一大片好奇和期許的目光,路明非突然覺得自己的嗓子啞了,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
路明非好不容易攢出了點(diǎn)自信,在這個陣仗前瞬間就崩掉了,腿在褲管里像彈琵琶似的打抖,好在今天他沒有穿那種緊身的窄腳褲,而是穿著頗為正式的黑色禮服西裝,褲管比較粗,輕易看不出腿抖。
盡管上臺前還是練過好多遍的,但緊張這種東西是當(dāng)了這么多年衰仔的路明非沒有辦法輕易克服的。
路明非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那場潮水,那場潮水退去的時候把很多東西都沖走了,那些人那些事,如退潮那樣離開了這個世界,東京看起來還是東京,可跟他熟悉的東京已經(jīng)不一樣了。
經(jīng)過了這些事你還緊張什么呢?經(jīng)過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你還沒有長大一點(diǎn)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話筒高舉過頂。
全場靜穆,燈光從天而降,打在路明非的身上。
“さよなら?!甭访鞣禽p聲地唱出了開場詞,有些生澀,但自己還算滿意。
“さよなら”,日語中“再見”的意思。有人說這個詞不能多說,因?yàn)樗囊馑际呛荛L很長時間的再也不見,讓人聯(lián)想起永別,最好說“また明日”或者“また后でね”,預(yù)先把下次見面的時候也說好。
往往就是這樣,因?yàn)楦鎰e的時候忘了約定再見的時間,從此就天各一方。所以如果是最好的朋友,怎么能不預(yù)約明日呢?
然而這個在路明非看來還算可以的開頭,在那些飽嘗瓊漿玉液,終日聲色犬馬的女孩們看來還是太過于平淡乏味了——幾乎所有人都在不屑一顧地“噓”聲之后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理會臺上這個可憐的小丑了。
這種展開對于路明非來說還真算是始料未及,就連一旁的座頭鯨也毫無防備,兩個人傻傻地在臺上站著,任憑臺下嘈雜的歡鬧聲再次沸騰。
“沒救了,這就是廢材的命嗎……”路明非尷尬地笑了笑——他就不應(yīng)該對自己抱有任何一丁點(diǎn)的幻想,要不是老大和師兄實(shí)在是太過優(yōu)秀外加自己背后有小魔鬼撐腰,估計(jì)他早就被載入高天原史上最差牛郎的‘傳奇史冊’了吧……
“這個世界不喜歡廢材,廢材也不應(yīng)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甭访鞣堑哪X子里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冒出了這么一句“至理名言”,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好像是要哭出來了,為了不鬧更大的洋相,他決定趕緊連滾帶爬地離開舞臺。
“小櫻花……”座頭鯨很想幫幫路明非,但很明顯,這種情況他無可奈何。
然而就在此刻,聚光燈突然打在了高天原舞臺下的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里,那里有一個暗紅色頭發(fā),穿著限量版的塔夫綢白裙的女孩子高高地舉著一塊白色的寫字板,上面用黑色的碳素筆大大的寫著一串日語:
“がんばって!Sakura!”
那個猶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女孩在發(fā)現(xiàn)路明非注意到自己之后,開心地放下了寫字板朝著他微笑,隨即像是明星演唱會上的粉絲一般揮動起了手中的寫字板。
眼前一亮的座頭鯨連忙拉住路明非的手,激動不已地說道:“快看啊小櫻花!還有一個女孩在為你加油打氣!就算為了她你也一定要堅(jiān)持住把演出進(jìn)行到底??!”
路明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沖動了,眼淚像是決堤的洪水一般噴涌而出。
他認(rèn)得那個女孩,那是他義無反顧地出讓四分之一的生命從死神和命運(yùn)的手里搶回來的女孩。
她的名字是,上杉繪梨衣。
路明非突然覺得剛才的自己好像一個傻子——世界討厭廢材又怎么樣?世界不接受廢材又怎么樣?世界怎么對我都可以,但是如果世界不喜歡她,那世界就是這個廢材的敵人!
他端起放在鋼琴蓋上的香檳一飲而盡,好像忽然間回到了那個狂風(fēng)暴雨的夜晚,他坐在那輛咆哮的布加迪威龍上,奔馳在多摩川的山中,要赴遲到的約會,去救那個盲目愛他的女孩。
車內(nèi)音響的音量開到最大,風(fēng)雨中玉置浩二唱著這首離別的歌,那么哀婉那么孤獨(dú)的一首歌,在功率強(qiáng)大的音響催動下,變得像雷鳴,像龍吟,像是對著整個世界的呼嘯。
只有再見,再無言
在你的影子里,我的眼淚掉了下去
手指、頭發(fā)和聲音,都變得冰冷
兩人相伴的生活遠(yuǎn)去了,連氣息也失去
已經(jīng)是朋友
從心里是朋友
凝視也是朋友
變得悲哀,因?yàn)橐褵o法回憶
但夢境仍然清醒,夢中一見,還是不能忘記已經(jīng)是朋友
漂亮的朋友
就像這樣的朋友
溫柔的……
已經(jīng)是朋友
從心里就是朋友
永遠(yuǎn)是朋友
他沒有再去唱最后的那兩句,因?yàn)樗屠L梨衣再也不會說“再見”了。
再也不會。
一曲終了,累的大汗淋漓的路明非癱軟地坐在地上,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精力充沛,喊的比當(dāng)年為了追陳雯雯在舞廳里唱歌時還要賣力——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一但因?yàn)槭裁礀|西被打動突然想要做點(diǎn)什么的時候,力量就會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磅礴而出,不知疲倦,不會勞累。
他的表演沒有得到掌聲,而且只有一個聽眾——但這樣就夠了,他本就是在為她一個人表演,只要她覺得還算可以,那他也就滿足了。
踩著羅馬鞋的女孩輕輕地走上舞臺,她蹲在路明非的身邊,在寫字板上寫下一段話:
“這是我見過的最棒的演出,謝謝你,Sakura?!?p> 女孩緩緩地抱住路明非,輕輕地?fù)崦念^發(fā)——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就好像此時此刻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小櫻花,恭喜你畢業(yè)了?!弊^鯨在和手下人低聲耳語過之后,震驚不已地說道:“正是這位小姐在幾天前開了一張價值十億日元的支票為你購買花票,因此你一共得到了十萬張花票——你通過了實(shí)習(xí)期,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
路明非驚訝地望著抱著他的繪梨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Sakura,好像很開心,太好了……”繪梨衣貼近他的臉低聲耳語道。
路明非沒有答話,只是輕輕地吻了一下繪梨衣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