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故事：封山（上）

　　那是一顆足足有三四個成人環(huán)抱的巨大老櫻花樹。

　　藤原伊成坐在樹下，抱著琵琶。

　　此時正值三月末，夜色下，盛開的櫻花在琵琶聲中紛紛飄落，仿佛不堪月光的沉重。

　　伴隨著琵琶旋律，飄落的花瓣仿佛在空中應(yīng)和著美妙的音樂翩翩起舞。

　　“真是美妙啊……”不知何時，也不知哪里，一個悠悠嘆息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伊成連忙睜開眼私下望去，卻看不到一個人。

　　“昨天也來過吧？”那聲音又說道。

　　伊成卻依然看不到人，不過他倒是明白對方說的昨天是什么意思。

　　……

　　那是前一天，伊成被藤原兼家（1）邀請一同外出前往船岡山，據(jù)說在這座京城北方的山中，長著一棵巨大古老的大櫻花樹，而今年的花開得特別好。

　　于是，伊成帶著琵琶出了門。

　　到了約定的地點(diǎn)，那棵櫻花樹果然如傳說中一般令人著迷，于是，在繁花之下，兩人飲酒取樂，伊成也起興彈走起琵琶。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一朝飄零落，何夕顏色改。”

　　彈奏完琵琶，他又吟誦了一首記載在《古今和各級》內(nèi)無名氏所做的和歌。

　　就這樣，賓主盡歡。

　　可是當(dāng)伊成回家后，卻怎么也睡不好。

　　不知道為什么，他生出一種沖動，那就是無論如何也要在夜里獨(dú)自一人再在那棵櫻花樹下彈奏一曲。

　　按理來說，若是對美景流連忘返難以忘懷那也倒罷了，可是，他偏偏又一定要夜間獨(dú)自一人去。

　　這未免就相當(dāng)奇怪了。

　　即便不論是家人還是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那股沖動依然難以克制，于是，在第二天，伊成還是帶了一名仆從前往。

　　只不過，在進(jìn)山后，他便讓仆人遠(yuǎn)遠(yuǎn)地等著，獨(dú)自一人去了那棵櫻花樹。

　　……

　　“沒想到琵琶的造詣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睓鸦湎驴床灰姷娜擞坝终f道。

　　“我是藤原伊成?！辈恢獮楹?，伊成不禁脫口而出。

　　“原來是伊成大人。”那人幽幽的說到。

　　“正是。”

　　“我就先告辭了?！蹦侨擞终f道。

　　“??？”伊成不明所以。

　　“我告辭了，不過，改天我還會去拜訪您的，可以嗎？”

　　“哦？嗯嗯……”伊成迷迷糊糊地答道。

　　在做完了這一切后，伊成這才覺得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

　　回到家后，伊成覺得有些疲倦，不過想想也是，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距離，這也談不上奇怪。

　　可是，他這一覺，從上午到了傍晚，又從傍晚到了深夜，都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家里的親人有些慌張了，伸手去推他，卻怎么也叫不醒。

　　“伊成大人，我如約來了?！本驮诖藭r，那個看不見人的聲音又傳來了。

　　家人們嚇了一跳，卻發(fā)現(xiàn)伊成突然睜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是否可以以‘山’字相贈？”那聲音又說道。

　　聽到那人的話，伊成抱著琵琶站起身，走到房間外面的走廊坐下，開始彈奏。

　　一邊彈奏，他還一邊仿佛在和認(rèn)識的人閑聊。

　　“那樣挺慘的吧……”

　　“想要出來嗎？”

　　“想從山里出來？”

　　“‘山’字？”

　　伊成自言自語地說著。

　　很快，一曲奏罷，伊成當(dāng)即躺倒在走廊里呼呼大睡。

　　就這樣，又睡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深夜。

　　“伊成大人……”看不見人的聲音又傳來了。

　　和前一天一樣，伊成一骨碌又坐了起來抱著琵琶走到走廊里。

　　又是彈奏琵琶，又是自言自語。

　　“你想要離開‘山’？”

　　于是昏睡過去，可由于兩天水米未進(jìn)，伊成明顯地消瘦了下去。

　　連續(xù)的詭異事件把伊成的家人嚇壞了。

　　……

　　“于是……伊成大人家里的人今天就派人來找了我，一定要我來找你商量……”源博雅坐在安倍晴明的對面，端著一杯酒。

　　“可是，他答應(yīng)了啊……”晴明放下手中的酒杯猶豫著說道。

　　“答應(yīng)了？”

　　“是啊，如果不答應(yīng)，那自然不會有任何事情，可是若是答應(yīng)了，那可就麻煩了?！?p>　　“那……明天就去可以嗎？”博雅急了，如果連晴明都覺得麻煩，那可就不好辦了。

　　“嗯……”晴明搖了搖頭，“還是今晚去吧?！?p>　　“好！”

　　“走？”

　　“走！”

　　……

　　晴明和博雅站在院子里，安靜地看著藤原伊成獨(dú)自一人一邊彈奏一邊和不存在的人對話。

　　“我不明白，你說你想要離開那座山？”

　　“給你說‘山’？”

　　伊成繼續(xù)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

　　“原來如此……”晴明看著這一切，喃喃自語。

　　“什么‘原來如此’？”博雅連忙追問道，“你知道了什么？”

　　“嗯……差不多知道了一點(diǎn)?！鼻缑鼽c(diǎn)了點(diǎn)頭，“我們走吧?！?p>　　“可是……我完全莫不著頭腦??？”博雅問道。

　　“那是當(dāng)然了，因?yàn)槟憧床坏桨??！鼻缑餍χ卮稹?p>　　“看見什么？”

　　“來的‘客人’啊?！鼻迕餍χ斐鲎笫衷诓┭叛凵夏艘幌?。

　　博雅再撐開眼睛，卻驚得目瞪口呆。

　　這一次他看的清楚，在藤原伊成的對面，正坐著一個穿著破爛僧袍的和尚，而更奇怪的，是那個和尚的額頭上似乎寫著一個漢字。

　　“晴明……”博雅輕聲說道，似乎還怕驚醒那人，“那是個‘山’字吧？”

　　“是啊……”晴明頷首，“不過這么一來，也許這件事反倒沒有那么麻煩了。”

　　“真的？”博雅露出驚喜的表情。

　　“嗯，走吧，今天不需要做什么了?！鼻缑鼽c(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往外走。

　　“可是……不管的話不會出事嗎？”博雅連忙跟上。

　　“大概會因?yàn)轲囸I再瘦一點(diǎn)吧，不過只是一兩天的話，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晴明回答道。

　　“那……接下來要做什么？”

　　“明天去見一個人再說?！?p>　　“見誰？見到了又要做什么？”

　　“需要問問那位大人才能決定做什么。”晴明又說道。

　　“那位大人到底是誰??？”

　　“你見過的啊。”

　　“??？”

　　“就是我?guī)煾纲R茂忠行大人的公子賀茂保憲?！鼻缑餍Σ[瞇地說道。

　　……

　　第二天，賀茂保憲的家里，晴明博雅和賀茂保憲對坐著。

　　按理來說，官職更高的博雅應(yīng)該坐在尊位，不過三人似乎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賀茂保憲穿著一身黑色的便服，博雅心想這個男人大概是很喜歡黑色了，他僅有的幾次與對方的見面，似乎對方所穿的都是黑色。

　　賀茂保憲懷里抱著一只盤成圓圈正在睡覺的小小黑色動物，不時因?yàn)橘R茂保憲的輕柔撫摸而發(fā)出一陣陣呼嚕。

　　那是一只黑貓，不過這不是普通的貓，而是一只貓又，賀茂保憲的式神。

　　“光臨寒舍，有何貴干呢？”保憲開口問道。

　　“有一件事情想要請教……”晴明微微低頭表示敬意，畢竟以兩人的身份來說，賀茂保憲不僅是他的師兄，甚至于在賀茂忠行去世后，保憲對他來說是亦師義友的存在。

　　“什么事？”保憲有些好奇。

　　“你……最近可曾用過封山之法？”

　　“你說……‘封山’？”保憲也吃了一驚。

　　“是的……”

　　“這個……”保憲微微仰頭，晴明知道這是對方思考時的習(xí)慣性動作，他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回答。

　　“不是幾個月?！鼻缑饔终f道，“可能更久一點(diǎn)的過去。”

　　“……”保憲還是沉默不語。

　　“大概三四年前？”晴明想了想，又加了個限制。

　　“啊！”保憲叫了一聲，“如果是這樣的話……”

　　“你記起來了？”

　　“還不至于不記得?！北椥α诵?，“只不過是沒想到你的‘最近’能夠近到這種時候。”

　　晴明也不在意對方的調(diào)侃，“那么……具體是什么事情？”

　　“等一下晴明?！北椞执驍鄬Ψ剑半m然其實(shí)說出來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我想要知道你為什么想知道這個呢？”

　　“據(jù)我所知，封山之法，忠行大人只傳給了你我二人而已。”

　　“是的?！北楛c(diǎn)頭。

　　“現(xiàn)在有人用了，但是又不是我……”晴明說著，把發(fā)生在藤原伊成身上發(fā)生的事情轉(zhuǎn)述了一遍。

　　“所以只能是我了對吧？”保憲露出好笑的表情。

　　“對?！?p>　　“好吧……”保憲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是早在五年前的事情了……”

　　“那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

　　“這個嘛……”保憲看了看晴明，“雖然說不算麻煩，不過畢竟是關(guān)于那個男人的事情，所以，還希望你能夠保守住秘密?！?p>　　“那個男人？”博雅好奇地開口。

　　“哦，我忘了博雅大人也在?！北椛焓謸项^憨憨地笑道。

　　“就是圣上?！鼻缑餍÷暤亟忉屃艘痪?。

　　“……”

　　雖然覺得這樣稱呼天皇著實(shí)有些不敬，不過不論是晴明還是保憲似乎都完全不在意，甚至于堂而皇之地這么做了，博雅對此也完全無可奈何。

　　“五年前，宮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樁丑事……”

　　“哦？”晴明露出好奇的表情，“我怎么不知道？”

　　“因?yàn)楫?dāng)時你正在奈良旅行，自然也就不知道了?！北椥χ鴵u頭，“所以，這件事情是我親自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