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至結界處,他蹲下身,將一束花通過結界的缺口輕輕推至另一側。
“沒有北荒的凜焰,這凈化花環(huán)終究無法圓滿?!?p> “我不需要魔族的贈予?!?p> 少女并未回頭,只是淡淡的答了一句。
“姑娘何必如此敵對與我?”
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揚。
“你既知這是凈化花環(huán),想必也知道它的用處吧。”
少女熟練地編織著花環(huán)。
“凈化花環(huán),自然是用來凈化魔族之魔性的?!?p> 少年手臂抵住膝蓋,右手杵著微側的腦袋,滿不在乎地答道。
“說來這凈化花環(huán)竟需有凜焰才可編制完全,這不是明擺著為難編織者嗎?”
凜焰為北荒特有的花,北荒位于北部極寒之地,環(huán)境惡劣非常,常年寸草不生,唯有凜焰如銀色世界之中的團團火光,為絕境燃起一絲生的希望。相傳,每一朵凜焰都是有靈性的,它們都曾是天神的血,選擇被滴落在最荒涼之地,扎根在此處,長眠在此處,只愿永生不被打擾。
“既然知道,為何還去北荒采來這凜焰?莫不是要助我對付魔族?”
少女的聲音清冷,手中依舊不停地編織著。
“姑娘何至用對付二字。千萬年來,仙族統(tǒng)御人獸魔冥四族,那么我族與人族于仙族而言,本就是平等的不是嗎?姑娘既為仙族,便應公正的對待我們,而不該有所偏私?!?p> 少年撇了撇嘴。
“你們越界了。”
“此刻還不曾越界?!?p> 少年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袖,
“況且,我本也不希望魔族越界。若能助力姑娘阻止他們,于我而言,本也不是什么壞事?!?p> “荒唐至極。”
少女手上動作停頓了一瞬,但隨即又編織起來。
“若是同族都尚且不去維護,我又能信你什么?”
“誰說同族便要同心?我本就不喜戰(zhàn)爭,于魔君來說,入侵東夷可獲得更大的權利,更多的領土,可于我這個普通族人來說呢,不過是為了旁人的野心失去朋友、家人、甚至于自己的生命而已。我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只是想活著,想讓身邊的人活著。既然姑娘有辦法實現(xiàn)這一切,選擇幫助姑娘又有何不對呢?”
兜帽之下,不知少年是怎樣的神態(tài),但他的話,她竟信了幾分。
“你為何,不懼怕陽光?!?p> 少女終于停下手中的動作。
“啊,你說這個啊,也不是全然不怕的,但是黃昏時分的陽光還可以忍受,我天生便如此,他們都不知道,其實這個時間我總是偷偷跑出來。”
少年的嘴角揚起一抹驕傲的微笑。
“你以后不必再來了,我不會接受凜焰?!?p> 少女手中整理著編好的花環(huán),
“但我會以我的方式,守護這里。”
……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般,寒來暑往,春去秋來,不知已過了幾個年頭,結界前堆滿了凜焰,它們始終如同夏日赤焰,點綴著這堵無形的墻。
少年依舊每日都來,他沒有再搭話,每次都是輕輕將凜焰推出結界便離開了。
因缺少凜焰之故,依附于結界之上的凈化花環(huán)很快便會枯萎,于是少女不停地編織著。
……
“為何每日重復一件沒有意義的事?!?p> 這一日,少年正要離開時,她竟開口跟他說話了。
“我曾說過,不需要你的幫忙,每日去受北荒的極寒之苦又是何必?!?p> 雖然她的聲音仍如冰川一般,可他卻顯得甚是高興。
“我并不覺得這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他回答道,“姑娘也是知道的,我這一生所求本就不多,如今唯一的心愿也因姑娘而實現(xiàn)了??晌颐咳找琅f惴惴不安,總想著若是哪日姑娘走了,這焱城會有變得如何,魔君是否又會重新攻打東夷。心里有這樣的念頭,便一日也不得安寧。于是想著要做些什么事,就每日去北荒采了凜焰送來,順便看一眼姑娘可還在此處,不知不覺,竟已過了這么久……”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何凈化花環(huán)中最為重要的花竟是生于北荒?”
她放下手中花環(huán),依舊背對他靜靜坐著。
“嗯?!?p> 他玩笑地點點頭。
“凈化花環(huán)會壓制魔族之魔性,但若是加了凜焰,便不止這些了?!?p> “加了凜焰,會如何?”
“如暗夜熾陽?!?p> “……”
少年瞪大了眼睛,這個回答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因此凜焰生于北荒,是神為了保護你們才有意為之?!?p> “保護……我們?”
“若是凈化花環(huán)能輕易編出,亦或是凜焰能輕易得到,那鉗制魔族的法器便人人都能擁有,到那時,不必我說,你也定知你族將是何處境?!?p> “啊……”
少年一時語塞。
“你不是曾問過我嗎?魔族與人族于仙族來說,可是平等的。”
“對,我是曾問過?!?p> “是?!?p> 她站起身來,轉身看向他。
“于仙族、于我來說,你們都是平等的。因此我不會打破這個規(guī)則,亦不會用凜焰來編這凈化花環(huán)?!?p> 少年矗立了許久,對于凜焰,對于少女,或許他之前知曉的東西太少了,此處竟一時不知要答些什么。
“我知道了。”
他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我以后不會去找凜焰了?!?p> ……
他再也沒有帶來凜焰,可他依舊每日都來,背靠著結界席地而坐,講一講今日焱城又發(fā)生了哪些趣事,一坐就是一整日,若哪日太陽烈了些,他便會晚些來,卻從不會缺席。
她沒有再次趕他走,只是每日靜靜聽著他說話,日子久了,也會偶爾答上幾句。
時光荏苒,歲月靜好。她心中也逐漸有了一絲希冀,在這原本漫長寡淡的一生中,多一個人陪伴或許也沒有那么糟,即便這樣的日子不能永遠,但若能維持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
“我明日不能來了,或許,往后幾天都不來了……”
少年言辭閃爍,與往日的他十分不同。
“若是有事的話,便去吧,不必與我說。”
她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但還是同往日一樣,淡然地開口說道。
“其實我……”
他沒有繼續(xù)說,她知道,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沒關系。”
她不知道這句話是對少年說,還是對自己說。
“聚散終有時,你本就無須介懷?!?p> 她有預感,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想到這里,她便像是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湖水中,聽不見,看不清,這讓她不愿意繼續(xù)想下去,或許她自己都不曾想到,原來到了這一日,她只想著逃避。
寂然無聲,結界的兩側,兩個身影各懷心事。
“哈哈,為何要說散這樣的字眼,我只是家中有些事要處理,并非是來同姑娘訣別的?!?p> 少年爽朗的笑聲打破了此時的寂靜。
“我會回來的,只是需要些時日?!?p> “嗯?!?p> 她回應了一句,不知此刻是何心情。
“相識多年,卻從不知姑娘芳名,總是想問,卻又怕過于唐突冒犯了姑娘?!?p> “韶光?!?p> 她輕聲答到。
“韶光明媚,真是個好名字,很適合姑娘。”
他微抬手臂,將腰間玉佩輕輕扯下,隨機經(jīng)結界缺口小心翼翼得將其推向另一側。
“在下玨塵,今日有樣東西望姑娘代為保管,待處理完手頭之事,便會來此處取回。當然,如若姑娘拒絕也無妨,將它置于在此處不理即可,之后在下再來取走便是了?!?p> “你且放心去吧?!彼龖铝?。
“那便有勞姑娘了?!?p> 他的語氣明顯輕松了許多。
“那今日我便先走了?!?p> 可剛剛邁出一步,他還是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古樹下熟悉的背影。
“我一定會很快回來的?!?p> “嗯。”
待少年走遠后,她輕聲應了一句。
少女走至結界處,凜焰的襯托下,那玉佩顯得格外清透。她輕輕拿起玉佩,“玨塵”二字便落入眼中。
“通靈玉佩?!?p> 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這不是普通的通靈玉佩。她感受到了十分強大的靈氣,少年將至少半數(shù)以上的修為注入其中,而且似乎還不止如此。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可他既然如此說了,那便是會回來的吧。她這樣想著。
……
時間依舊飛快地流逝著。不知花開了幾度,雪落了幾回,他卻再也沒有回來。
她不再編織花環(huán)了。取而代之,一日又一日,她等待著黎明,等待著黃昏,循環(huán)往復。
她總是在想,若是那天,在他走之前,她便發(fā)現(xiàn)了玉佩的異樣,是不是還會有其他的可能,此時他會不會依舊倚著那透明的結界,為她講述焱城的瑣事。
每日黃昏過后,她便知道今日他不會再來了,悲傷在全身彌漫開來,又深入骨髓,日子久了,就連呼吸,都變得痛苦起來。而那皎潔的月亮,也隨著她的心一起逐漸沉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
她本以為,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
他還是回來了。
可他的身后,是魔族的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