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賀莞
是一位年約十八九歲的女子。
身姿纖纖，穿著一身罕見的白狐大氅；發(fā)髻上插著一根點翠琉璃八寶金步搖；鵝蛋臉，淡染著胭脂雪；彎眉如月，一抹金箔梅花鈿恰到好處點綴在眉間。妝容精致，姿態(tài)靜雅，一看就是端莊賢淑的望族貴女。
“這位姐姐是？”弋姝疑惑地望著她。
“端南，賀莞。”那女子大方道，尾音微揚，帶著一股高傲氣質。
弋姝面色不由一震。
端南賀家，是弋國最為特殊的存在。賀家先祖曾與弋氏先祖結為異姓兄弟，賀氏為兄，弋氏為弟。當年兩兄弟合力率兵奪下弋國這片土地，賀家先祖卻主動退出，將王位讓給了弋氏。也因此，弋氏許諾賀家世代駐守端南，連同周邊五城的賦稅、納貢，一律歸賀家自行處置。
這幾代賀家家主幾乎代代都娶各國顯貴之女，其背后勢力，已然成為不能輕易招惹不得的龐然大物。這樣舉足輕重的世家，其嫡女雖冠著“郡主”之名，其地位卻與弋國公主不相上下的。
“原是賀姐姐。”弋姝臉上掛著一抹程式般的笑意，道：“不知姐姐所說是何事？”
“公主不知么？”賀莞輕哼，卻未正面搭話。
弋姝臉色笑容僵了僵。
方丈身側一位小和尚見狀，忙上前將來龍去脈簡要地說了一遍。
越聽弋姝雙眉皺得越厲害。雪狐剛來，王叔就過來祈福，還顯形被眾人撞上了？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些。
“賀姐姐，實不相瞞，這些年雪狐也常來寺中，但從未有過異象，更未傷過寺內一人、毀過寺內一物！姐姐若是擔心，不如讓王叔多派人手在齋院護著。”弋姝誠懇道。
“可本郡主就是覺著不安心。若那狐妖再出來作祟，公主可能擔待？”
弋姝輕詫，蹙眉望著賀莞，不解。
她很確定，她與這位賀莞郡主是第一次見面，可她這話，為何好像充滿敵意？
“郡主慎言。”一旁，離王也忍不住冷然出聲。
“莞兒向來口直心快，王爺莫怪?！辟R莞微微行了一禮，端莊大方道，“只是莞兒也是替王爺著想，今日來的除了賀家，還有忠勇侯府、呂侯府等，可都是舉足輕重的貴人。若有個意外……”
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眾人心照不宣，以離王如今的處境，若真出事，確實擔待不起。賀莞郡主此話倒也不無道理。
“王爺心疼姝公主，不忍對那畜生下手。我倒是有個兩全的法子。”賀莞又道。
“郡主想怎樣？”弋姝心中警鈴大作，連面上的“賀姐姐”也不想叫了。
方才賀莞右側嘴角有一瞬間輕微上提，這是一種內心優(yōu)越感的體現?；蛘哒f，這是一種計謀得逞的輕笑。
“沒什么，本郡主此番也帶了幾位法師前來。本欲與方丈大師請教佛法，不如讓他們先試上一試。若這雪狐有傷人之意，法師自會除了它以絕后患；若它真如公主所說那般良善，大家也安心?！?p> 似早有準備一般，賀莞話音剛落身后就閃出三名法師，迅速將雪狐圍住，舉起法杖吟念起咒語。
那咒語節(jié)奏十分怪異，時而高亢凄厲、時而低沉頓挫。在場眾人頓時感覺到一股不知名的能量波動開始匯集。
弋姝身后，其莫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滲出。
她緊咬著唇，努力抑制著抑制著胸中那股熱血翻動，軟鞭緩緩從身后垂現……
正當她準備出手之際，一聲凄厲長嘯劃破天際。
雪狐雙目赤紅，猛然撲向最近的一名小僧人！
“瞧，本郡主怎么說來著？這畜生剛一聽法師咒語就露了原形。幸好沒放走它！”賀莞得意一笑。
“狐貍，你放松……”弋姝似乎沒聽到她話一般，只柔著聲慢慢接近雪狐。
雪狐動作一滯。尖利的牙在小僧人頸部一寸不到的地方，停住。扭頭望著她，喉嚨里不斷發(fā)出嗚咽之聲，似乎忍得十分痛苦。
“阿彌陀佛！”突然一聲佛號拔地而起。竟似龍吟獅吼一般，將那紛雜的咒語聲一壓而下！
雪狐眸子血色當即消退，爪子一松，那小僧人趕忙呲溜爬起躲到方丈身后。
其莫也覺心口一松，心中一陣空明。
“為了眾貴人安全，老衲建議將這雪狐在籠子鎖上幾日。待貴人們離寺再放它出來，不知如此郡主可放心？”方丈大師上前一步，不動聲色打著圓場。
賀莞朝著幾位法師斜了一眼，只見各個面色不好。點點頭，矜貴一笑：“若鎖了這畜生，眾人倒也能安心些。只是不知姝公主舍不舍得？”
弋姝凝望著她。
片晌，終于淡淡道：“若賀姐姐實在不放心，由方丈照料幾日倒也是個辦法?！?p> “老衲這就讓人……”
話音未落，就聽賀莞又一聲高呼，“來人！將寒鐵鎖鏈拿過來！”
弋姝一詫，頓時雙眸驚怒交迸。
寒鐵鎖鏈聽聞乃是西境冶鐵世家柳家所制！刀砍不斷、火燒不熔，唯有相配的鑰匙能打開。也就是說一旦鎖住，只有賀莞同意才能將雪狐放出。
賀莞別有用心，她若再看不出，當真枉生兩世。
“郡主莫要太過分了！”
“怎么，姝公主想反悔？”賀莞微微側頭瞟了她一眼，譏誚道，“方丈那籠子，怎抵得過寒鐵鎖鏈？若放那籠子里，本郡主可不放心?！?p> 弋姝一聲冷笑：“雪狐若真有傷人之意，方才就不會忍?。「螞r它若真是妖物，這寒鐵鎖鏈又能奈它何？”
“哦？”賀莞輕笑，故意拖了一道長長尾音。
弋姝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果然，下瞬賀莞高聲道：“如此，就麻煩法師們辛苦些。將這狐妖鎖緊黑屋！看緊嘍！”
“你！”弋姝頓時氣結。
剛想嗆聲，掌心突然傳來一陣毛茸茸的觸感。
一低頭，雪狐不知何時已繞到她身邊。
“你……同意？”弋姝疑惑地看著它。
“嗷……”雪狐前腿慢慢跪下，尖尖的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她。
“真是委屈你了。”弋姝蹲下身，摸著它的腦袋有些心疼。
很快，后山禪院便架起了一個碩大的鐵籠，賀莞身后的侍從也拿出一把鎖鏈，寒光閃閃，冷意森然。
雪狐優(yōu)雅地邁著步子走了進去，東挑西撿，慵懶地在籠中最厚實的一堆稻草上趴下。狐頭微低，順從地讓人將鐵鏈套在了脖頸上。
弋姝眸光閃爍，不由上前幾步。雪狐卻朝著她低嗚了一聲，似乎跟她說放心一般。
無人注意，弋姝身后，有人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形。
一小撮積雪被從枝丫上悄悄捋下，化作了幾支細如毫發(fā)的冰針射向賀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