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嗎?堅持住?!?p> 朱由檢披著甲胄,慰問著白登山營壘的正中心,正在休息準備輪換的神機營傷兵們。
打的實在是太慘烈了,就連皇帝身邊的護衛(wèi)的錦衣衛(wèi)都上戰(zhàn)場了,此時一名錦衣衛(wèi)就撕下了飛魚服的下擺,給自己鮮血淋漓的胳膊做包扎。
見他要彎著胳膊固定布條才能用一只手發(fā)力,朱由檢接過布條,蹲下身給他細細包扎了起來。
即便這副甲胄已經是皇帝攜帶的最為輕便的甲胄了,但對于這副身體來說依舊很沉,英宗看來平時沒怎么好好鍛煉過,身體狀態(tài)比漠北時期差得遠。
這也側面說明了,艱苦的環(huán)境確實能磨練一個人的身心,從這種角度上看,朱由檢似乎就理解了為什么現(xiàn)實世界中,遼東的建州女真問題這么多年都解決不了了。
“轟”的一聲巨響過后,埋在外墻后的火藥桶都被點燃,攻破了外墻的大量蒙古士兵被徑直炸上了天,這是最后的手段之一,但這也意味著,無墻可守了。
“陛下,外墻破了?!?p> 聽到樊忠的稟報,朱由檢愣了愣,隨后抓著袁彬的胳膊站了起來,不知道是甲胄的裙甲讓這種簡單的動作變得困難,還是他自己心里的慌亂導致的。
樊忠嘆了口氣,他的大錘上已經沾滿了蒙古人的鮮血,身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他說道:“陛下,要不然,突圍吧?!?p> “朕哪都不去?!?p> 朱由檢執(zhí)拗地搖了搖頭,他仰頭看著越來越大的雨水,以及在雨中奮力廝殺,爭奪著寨墻歸屬的兩方士兵,不知道在想什么。
“把刀遞給朕?!?p> 朱由檢看著裝飾精美的腰刀,心想,他是絕對不會再當也先的俘虜?shù)?。如果白登山真的守不住,那他直接自我了斷,朱由檢笑了笑,正好,他還沒體驗過死亡是一種什么感覺,似乎正常人也都沒機會體驗。
“快看!”
擁簇在皇帝身邊的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帶著難掩的雀躍聲色的話語,朱由檢聞聲看去,卻見一隊明軍,從北面殺穿了陣型松散的韃靼部幾千登山的步卒,冒死向中間的瓦剌部沖來,而在他們身后,則是更多的追兵。
“是建平伯高遠和都督僉事陳友安,他們棄了雙寨兒,一路殺過來的?!?p> 朱由檢心頭滋味莫名,本來,高遠和陳友安被分配的任務是守住北側的雙寨兒,保護白登山右翼。既然蒙古人全力圍攻白登山,他們本來可以繼續(xù)固守或者逃走的。
他們現(xiàn)在從白登山下由東向西橫穿,定然是有死無生的局面,既上不得山,又沖不出去。如此作態(tài),卻是連命都不要了,為白登山上堅守的神機營爭取時間。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速度,高遠和陳友安的這幾千明軍,被回過神的瓦剌軍圍剿成了無數(shù)切割開的戰(zhàn)團,最后慢慢消融,紅色衣甲的明軍越來越少,直至消失。
一口氣悶在朱由檢的胸膛,他險些喘不上氣來,捂著胸口,他總覺得不吐不快。
大家都不怕死,為什么我作為皇帝,手里握著刀,還要想著自我了斷呢?我也是男人,我也可以提刀上陣殺敵。
光影錯落,眾臣眼看著皇帝“錚~”地一聲,拔出那把象征性遠大于實戰(zhàn)意義的腰刀來。
清寒如水的刀面反射著耀眼的紅光,不知不覺間,從下午,一直鏖戰(zhàn)到了日頭西斜。
就在這一刻,忽然,眾人意識到了什么。
紅光,為什么會有紅光?明明現(xiàn)在是雨天。
“雨小了!雨小了!有救了!”
兵部尚書鄺埜率先反應過來,他發(fā)了瘋似地喊著。
光芒萬丈的紅光,透過陰翳的云層垂落在大地上,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睡了一覺醒來,睜開眼開始注視著地上螻蟻們的廝殺。
正在前方指揮的楊洪,抬起頭愣了一下,很快,楊洪面露狂喜之色,高聲嚷道:“火銃手,火銃手呢?列隊開火!快??!”
很多正在后排待命,拿著不太擅長的刀劍,準備決死一搏的火銃手,此時飛也似地去換火銃,更有甚者,抱緊了平常橫豎看不順眼的家伙狠狠地親了幾口。
“開火!”
傳令官一聲令下,明軍火銃手排成數(shù)排,對著涌進來的瓦剌士兵開始三段擊。
“砰砰砰!”
“砰砰砰!”
黑煙從未散去,在神機營的排槍面前,五十步的距離仿佛天塹,瓦剌士兵一排又一排地倒下,無論軍官們如何催促,都不肯再往里沖了。
“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周圍的士卒歡聲雷動,包括他們自己在內,誰都沒有想到,竟然能在瓦剌軍如此猛攻下堅持到援軍到來。
很多士卒不約而同地望向了白登山最高處的那桿迎風飄揚的天子龍纛,是的,在錦衣衛(wèi)的宣揚下,他們都清楚地聽到了,皇帝所說的,只有戰(zhàn)死的漢家皇帝,沒有投降的大明天子,這或許就是他們能堅持下來的重要原因,因為士卒們知道,他們的身后,是一個絕不會投降的皇帝。
“英國公來了!成國公也來了!”
楊洪老淚縱橫,他內心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沒有辜負皇帝的信任,悲的是那么多好兒郎死在了這白登山上。
朱由檢豁然回首,西南方向,大股大股的蒙古騎兵在往這個方向潰逃,而在四萬多蒙古騎兵后面,是漫山遍野的十五萬明軍步騎。
無法用言語形容這種震撼,人一上萬,無邊無際,更何況,這是近二十萬人的雄壯場面。
只讓人覺得,如此大軍,天下何人是敵手?兀良哈、韃靼算什么?瓦剌算什么?
當然,平心而論,這只是一種錯覺,以總人數(shù)十五萬的三千營、五軍營、大同守軍、滴滴水的守軍,對五萬瓦剌和兀良哈的聯(lián)軍,能將其擊潰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若是雙方人數(shù)相差不大,以明軍的野戰(zhàn)能力,肯定是瓦剌軍要勝面大得多。
可這一切終究是發(fā)生了,也先圍攻白登山不克,阻援的阿喇知院又被英國公擊潰,現(xiàn)在瓦剌敗局已定了,白登山上的神機營火銃已經能夠使用,根本就不是瓦剌人短時間內能靠拼命能攻克的。
于是,朱由檢高高舉起腰刀,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所有的郁結之氣都吼了出來:
“日月不墜,永照大明!沖!!”
..................
也先看著白登山上的濃郁的黑煙,心頭簡直在滴血,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誰都沒想到,大明的皇帝這么能堅持,從未打過仗的神機營這么能堅持。
可他終究是稱霸草原的雄主,也先忍著巨大的懊悔下令蒙古聯(lián)軍撤軍,再不撤,就要被明軍合圍了。
在十五萬來援的明軍面前,也先丟棄了數(shù)千具白登山附近戰(zhàn)死的蒙古人尸體,不甘心地夾著尾巴狼狽地北逃了。
“也先,這次算你跑得快,下一次,我要讓你當朕的階下囚!
我們,北京保衛(wèi)戰(zhàn)再見。”
遍布著硝煙和尸體的戰(zhàn)場上,無主的草原馬在茫然地游蕩,朱由檢策馬奔馳,用拳頭使勁錘擊著自己的胸甲,發(fā)出“咚咚”地悶響,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宣泄出他心中的憤懣。
“明軍威武!”
眾將士回應,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驚起戰(zhàn)場上正在肆意啃噬尸體的禿鷲。
“將軍威武!”
“明軍萬歲!”
“吾皇萬歲!”
少年天子意氣風發(fā),策馬馳騁于戰(zhàn)場之上,所過之處,明軍近乎瘋狂地“萬歲”聲,幾乎要震破耳膜。
文官武將,無不心悅誠服,白登山上,加上英國公的斬獲,這此可是足足斬首萬級啊!自永樂以后,仁宣至今二十余年,大明對蒙古都沒有取得這樣的大勝了。
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沒辦法質疑,這是在皇帝堅持下,取得的一場毫無疑問地大勝。
此次大勝,早就心懷不滿的蒙古諸部回到草原必然紛起反抗,這足以讓衰落瓦剌失去對草原的統(tǒng)治權,給大明換來數(shù)十年的和平。
“當今圣上,真英雄天子也,誰能想到,神機營在皇帝的鼓舞下,能堅持到現(xiàn)在?!?p> 遠處的成國公朱勇已經知曉了戰(zhàn)斗過程,他感嘆了一句,卻沒有得到回應,他扭頭問一直沉默不語的英國公張輔:“老伙計,你想起什么了?”
張輔的沉默持續(xù)了良久,夕陽最后一抹熾熱的光線透過云層映在瞳孔上,七十五歲的老人眼神中滿是沉湎地嘆道。
“——永樂掃北。”
沈不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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