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月圖里解兵戈
巨大的畫卷將那黑色的霧氣收入其中，那天上的仙人也隨之進入畫卷。
邵氏的下人們匆匆上前，但活了六十余年的老爺子已經(jīng)沒了聲息。
好在老爺子雙眼閉合，毫無遺憾地走了。
或許在幾十年前，他棄下道袍入朝為官時，便懷了悔過的心思，在他的治理下，滄山城四十年沒有大災(zāi)大難，到得王府被滅門，他應(yīng)該便意識到了。
他犯下的錯終究是追上了他。
可惜他這一條命并不足以攬下所有罪孽。
畫卷里。
墨色的筆法勾勒出山川流水，在白色的底調(diào)下更顯得深沉，蒼翠生動的筆調(diào)下描繪的赫然是一副滄山四季圖。
幾團不和諧的霧氣飄蕩在白茫茫的山崖，像是失了輕重。
仙人筆鋒輕點，三團黑霧就像墨水一般化開，最終洗去墨黑的模樣，只留下人形的姿態(tài)。
看模樣是一男兩女。
程末像是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兒時總是笑著的叔叔嬸嬸，夢見了嚴厲但又讓程末偷偷崇拜著的父親。程末拼命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噩夢，想要趕快醒來。
一天一天，程末預(yù)想中的噩夢沒有到來，沒有滿天的道人將他們團團包圍，也沒有仙人冰冷的眼神死死將他們盯著。
似乎一切都依然很美好，爺爺壽終正寢，他便和妹妹二人喚來爺爺?shù)幕昶?，完成爺爺?shù)倪z愿后讓他安心離去。
仙人見著那人的眼角，掛著的淚倔強的不肯落下。
直到程末自己也有了子孫后代，在親人的目送下走完最后一程，美夢結(jié)束了。
三人先后睜開雙眼，尚沉浸在夢中的他們，嘴角掛著滿足的笑，卻在一瞬之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仙人高高在上，注視著三人，面色中似乎有著憐憫。
程末的族妹程云兒一陣羞惱，那仙人莫不是想看他們的笑話?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仙人不答，等三人完全從美夢中醒來，記起自己的身份后，才慢慢開口問道:“鬼古族人還有多少在世?”
三人此時已經(jīng)發(fā)覺自己的術(shù)法全部失去了效果，原本的靈魂狀態(tài)也不知何時回歸了人的模樣，一時間有些警惕。
程云兒不肯答，程末則坦然答道:“一共236口人?！?p> 程云兒沖兄長瞪眼，但程末心中明白，若是仙人想將鬼古族趕盡殺絕，僅靠他們的族人自己是如何都躲不過的，不如坦然告知，為之后的交談打下基礎(chǔ)。
仙人點頭，話鋒一轉(zhuǎn)，詢問道:“王府案可是你們族人做的?”
還不等程末開口，程云兒倒先來了氣:“你去黃泉下問問那王忠老兒都做了些什么?！?p> 仙人注意到，程云兒眼中徹底的仇恨不似作偽。心中更是有了一分猜測。
“你且說來聽聽?！?p> 程云兒冷笑:“你乃滄山上的仙人，可記得十八年前有一伙人上山后再未下山?”
仙人自然記得，那程釗的雙親便是十八年前上山后遭遇雪崩，雙雙喪命。
仙人眼神一凝，雪崩?程釗?程?
程云兒不等仙人反應(yīng)，接著吼道:“那王忠老賊妄圖竊取我族秘法，死何足惜?”
仙人輕嘆一聲:“冤冤相報何時了?！?p> 程云兒也不指望這仙人會將他們放出去了，索性便拉著兄長和姊姊躺在地上，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這三人要是賴在這歲月圖中倒是個麻煩，仙人眼神輕閃，開口道:“我無意再添仇怨，解鈴還須系鈴人，王府滅門，邵氏如今也垮了，你們?nèi)舨辉賯盁o辜，放你們離開也并不是不行?！?p> 程云兒的姊姊程悠“呵”了一聲，要他們放下仇恨，便是剝奪了他們活下這幾十年的意義，這樣茍且偷生與死何異?
程末這會才算從沉思中醒來，面對著仙人問道:“我等從未招惹過滄山城百姓，但幾十年前他們僅僅因為幾句流言便可將我族血洗，這滔天之恨你要我們?nèi)绾稳シ畔?”
“那年參與的人都已經(jīng)…”
程云兒似乎猜到了仙人想說什么，冷笑道:“不，那年也有一尊仙人助紂為虐，或許當年的百姓都已經(jīng)死的干干凈凈，但仙人不會死?！?p> 程云兒說這話時直直盯著那仙人，程末則拉著妹妹隨時防備著仙人惱羞成怒的攻擊。
其實許勝洲對當年之事也并不十分明了，他并不記得自己曾參與過，但偏偏那日血光滔天的景象又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
就像曾冷眼旁觀過一般。
歲月圖里并無時間概念，但這漫長的沉默卻讓三人手掌上泌出了細密的汗珠。
仙人最終還是回應(yīng)了。
“好。”
“呵…”程云兒剛想冷笑嘲諷，話到嘴邊卻愣住了。
仙人接著說道:“但你們須答應(yīng)我?guī)讉€條件。”
程末只覺得不可思議:“你說?！?p> “鬼古族入世后不可再造殺孽?！?p> “你三人離去后不可再殃及無辜，濫殺百姓。”
“以后就舉族離開大滄吧?！?p> 程末竟然愣住了，他完全沒有想到族妹一句氣話竟然讓仙人與他們約法三章。
就連程云兒自己也不敢相信。
但三人還是應(yīng)了下來。
如今他們?nèi)巳绻淮饝?yīng)，這仙人要將三人留在這完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哪怕仙人說出的話再不可思議，三人也只能答應(yīng)。
仙人一言成讖，冥冥中便有規(guī)則束縛了三人的言行，若是違反，便會降下天雷。
仙人渾身朦朧的光開始散去，漆黑的霧氣重新回到三人的軀體，下一瞬三人便消失在了這歲月圖中。
許勝洲終于露出面貌，清氣從天靈漸漸散去，彌散在這歲月圖里。
他已經(jīng)回想起來。
那一日鬼古族動用秘法，創(chuàng)造出數(shù)十尊漆黑怪物，便是尚未停留在滄山之巔的他隨手將那陰森的存在抹去。
到后來見到鬼古族血流成河的畫面時，他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
其實如果他不抹去那些怪物，那日血流成河的或許就會變成滄山腳下的子民。
但人生從來兩難全，他當年的多管閑事給他帶來的枷鎖直到今天才算是解開。
好在邵老爺子無力擔起所有的仇恨，他許勝洲卻能用仙術(shù)讓鬼古一族放下兵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