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言難不難?
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關鍵在于看立的是什么言。
有的言,一生立上數(shù)十上百個,若是影響力不大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而有的言,一輩子立一個就足矣,足以流芳百世。
比如說道家創(chuàng)始人老子,細究其所立之言,其一是對道的定義,其二是提出了道法自然的主張,至于其它的,比如說上善若水、無為而治等,其實都是在道法自然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
也就是說,單憑對道的定義,以及道法自然這兩大核心立言,老子就確立了其圣人的地位。
又好比說儒家的核心主張,仁義禮智信,是以孔子為基礎,然后經(jīng)后世無數(shù)圣賢,包括孟子、荀子在內的,多人來完善而成。
至于孟子的核心主張,則是性善論,民本說,以及在孔子之說的基礎上,完善了仁政與王道主張,也由此確立了他的亞圣地位。
然后就是荀子,其核心主張就是性惡論、天人論、階層論,也由此被人稱之為后圣。
又好比說楊雄,他只不過是綜合了一下孟子的性善論和荀子的性惡論,和了一下稀泥,提出了性善惡論,就能史上留名。
再比如說盧勛,已經(jīng)差不多四十的人了,立德一直在堅持,刺史一州,立功也能算了,但在立言方面,卻暫時還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而現(xiàn)在,才二十歲的鄭經(jīng),卻先是顛覆了老子的道的定義,重新定義了道,還否決了他的道法自然主張,接著又顛覆了孟子和荀子的性善論性惡論,提出了性欲論。
若是這兩大立言都成立,那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是踩著四大圣人的尸體在立言??!
立言容易,顛覆圣人之言卻是十分不易,可鄭經(jīng)一顛覆,就是四大圣人之說,這如何了得?
一時間,大家都不知該說啥了。
盧勛卻是在想,也難怪道家諸糅真人對他敬佩有加,并贈予其全套道藏,也難怪德王妃也對他鄭重有加,尊他為先生。
這絕對是以學識道行服人??!
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懷疑鄭經(jīng)是徒有虛名、言過其實之類的。
道理很簡單。
立言立論這種事,可能需要一個很長時間去論證,才能最終判斷其正確與否,但對于像他這種學識還算淵博的人來說,一個新的學說出來,如果有問題,就算他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那也會立即滋生一種感覺:此說法有問題!
而現(xiàn)在,對于鄭經(jīng)所提出來的性欲論,他意識中根本就沒有任何懷疑之處,而是認為相當有理。
也就是說,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說,他已幾乎完全接受了這一理論。
那既然他都接受了……
“對于浪之先生的說法,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見嗎?”
他立即就出聲詢問道。
此時的他,也在某人后面加上了先生二字,這是對立言者的認可和尊重。
而大家都沒有吱聲。
這也印證了盧勛的猜測。
不是大家不想出聲質疑或反駁,而是沒有誰能想出任何反駁或質疑的理由,這也就意味著,鄭經(jīng)的性欲論成立的可能性已十有八九。
這就非常了不得了。
比如說,當初孟子的性善論一出,荀子緊接著又出了性惡論,表示對性善論的不認同,也因此有了數(shù)百上千年的爭執(zhí)。
而鄭經(jīng)的性欲論,從一提出開始,就沒人質疑,這說明什么?
說明其性欲論確實是更有道理啊!
盡管在場的官紳和士子并不算特別多,暫時還代表不了天下人,但既然在場一個反駁的都沒有,就已經(jīng)能說明,性欲論成立及被廣泛接受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這又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鄭經(jīng)已極具圣賢的潛質!
在這世上,讀書人不算少,能成為大家的也不算罕見,但能成為圣賢的,可能幾百年才能出一個。
而每一個有資格成為圣賢的人,不管是在生前還是死后,影響力都是極為重大的,就算是在生時,也是應者云集,信眾無數(shù)。
而這樣的影響力,一旦善加利用,則會受益無窮。
包括其自己,也包括與其交好之人。
那我是不是也該善加利用一番?
盧勛頓時就冒出了這樣一念頭。
而答案也是肯定的。
其實這種苗條已經(jīng)出現(xiàn),比如說德王妃對鄭經(jīng)的禮遇有加,又比如說諸糅真人的贈予全套道藏的行為,都是為了交好鄭經(jīng)。
而他自己,也算是一個有抱負之人,因此他覺得,趁鄭經(jīng)尚未成名,也趁自己又即將回會寧朝廷中樞,將擁有更為廣闊的天地之時,抓住機會交好鄭經(jīng)一番。
善待之,禮遇之,交好之。
有可能的話,利用之!
他很快就做出了這一決定。
當然,在實施之前,他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充分了解一下鄭經(jīng)關于道的新定義。
于是他即刻又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浪之先生,你可不可以再跟我等講講關于道的新定義?我可是聽說,你對道的新定義,也是很了不得?!?p> 因為已起了交好之心,此時的盧勛,不再有刺史大人的架子,語氣上極為尊敬。
這對鄭經(jīng)來說,又是一個炒剩飯的過程。
不過道的傳播就是這樣的,你的道,在被天下人廣泛接受及認可之前,就得一遍又一遍地去炒剩飯,以被更多人知曉,因此,鄭經(jīng)又耐下性子,跟盧勛互動了起來。
結果自然又是讓盧勛極為震驚。
盧勛發(fā)現(xiàn),在鄭經(jīng)重新定義道之前,他對于道家的思想學說,他是半認可半不認可,有些主張,他覺得很有道理,但另外還有些主張,卻是很難接受,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在聽了鄭經(jīng)關于道的新定義,又再與他就道家的某些觀點進行了深入的交流之后,他發(fā)現(xiàn),他對道家的那些思想和主張,已慢慢地有了較為清晰的認知,哪些有道理,哪些沒道理,沒道理的原因又在哪,已不再是一頭霧水。
這么說來,關于道的新定義,鄭經(jīng)也是對的?
不管別人認不認可,反正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接受了這一理論。
也就是說,不到一個晚上的時間,鄭經(jīng)的兩大理論,道的新定義,性欲論,都已被他全盤接受。
而這兩大理論,任何一個拿出去,都是有資格成為圣賢的。
真的太了不起了!
盧勛更是起了結交之心。
只是該怎么結交呢?
給他許以高官厚祿?或者是贊助其大筆錢財?
似乎都不妥。
因為對于真正的名士而言,權勢、財富之類的贈予,都算是對其高風亮節(jié)的一種玷污,也正因為如此,像諸糅真人那樣的道家高人,贈予鄭經(jīng)的也不是別的,而是全套道藏。
可問題是,咱根本就比不了道家,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
想了想,他立即吩咐道:“呈筆墨?!?p> 他決定送鄭經(jīng)一幅字了。
說起來,他除了能言善辯之外,還有一樣也是相當了得的,那就是他的字。
之前在會寧時,他的字就已經(jīng)小有名氣,連德王爺都贊不絕口,而到了泗州之后,更是千金難求,現(xiàn)在,他覺得以字相贈,也算是符合文人之間的雅談。
要知道,他的字,也不是誰都有資格能得到的。
只是這么一來……
德王妃:“……”
好你個盧勛,你的字雖然也還過得去,但跟三絕公子的字相比,還是差了那么一丟丟好吧,你現(xiàn)在竟然要送他字?
這算不算是班門弄斧?